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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班

      2021-04-09 09:23:13余靜如
      小說月報 2021年1期
      關(guān)鍵詞:房門客廳沙發(fā)

      她總是在夜霧中騎行。

      遠處浮動著的燈光在她看來,是一只只怪獸的眼。初夏,在見不到太陽的時候,還是有些冷。她小心謹慎地握著電瓶車的把手,手心濕漉漉的,裸露出的皮膚也是濕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霧。

      鑰匙插進鎖孔里,放慢動作,“咔嗒”一聲。門開后,她躡手躡腳地走進客廳。一只腳率先從運動鞋里解脫出來,探索著伸向前方,尋找那熟悉的、柔軟的觸感——毛絨拖鞋,卻被什么阻礙了。衣架?沒有這樣寬,也沒有這樣的……溫度。

      她驚呼一聲,在眼睛適應了黑暗的同時,她看見一個黑影正站在自己面前。它離她那樣近,她甚至能感到它的呼吸,無處可逃,她僵在原地,血液凍住。

      “鬼叫什么?心臟病都給你嚇出來了?!币粋€聲音斥罵道。隨即燈亮了。

      一切都恢復正常,淡黃色的桌椅、淺紅色的沙發(fā)、米色的沙發(fā)墊、漆面剝落的木質(zhì)茶幾、幾何花紋的瓷磚……母親站在她面前,頭發(fā)蓬亂,眼皮和嘴角都耷拉著,這表情讓母親的嘴角多出來幾道突兀的豎紋,被特意用炭筆描繪過一般。這一切似乎在苛責她,她就是罪魁禍首,是她影響了母親的睡眠。

      “你一驚一乍做什么?”母親狐疑地看著她。

      她的一半靈魂仍留在方才的情境里,黑暗中,一個身影擋住她,一切都是陌生的。

      “唉……”母親夸張地長嘆一口氣。

      “是我開門吵醒你了?”她問??伤啦皇?,她進門時,母親已經(jīng)站在客廳里,就站在她面前。

      母親似乎不屑于回答她,但也不愿意讓她從過錯中解脫出來,只是哀嘆著走到沙發(fā)邊坐下,眼睛盯著茶幾上一只空的白瓷杯。

      她給母親倒了杯水。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喉嚨干渴,她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水,仰起頭,咕咚咕咚地喝著。母親不滿地瞧著她,她暢快喝水的樣子加劇了母親的不滿。

      “你不懂,睡不好的人有多難受?!蹦赣H說?!半y受”二字對應著她的“暢快”,一個大口喝水的人,她感受著自己身體的需要。母親由嫉妒而生出怒火。

      “喝點水吧。”她敷衍道。

      母親瞪著瓷杯,一聲不吭,抵抗般地靜止著。

      她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她知道母親想要什么,只要她花時間、費口舌,只要她也做出筋疲力盡的慘相,或者露出愁容,或者干脆流淚、大哭一場……可她只想睡覺。累了的人想睡覺,睡一覺就會舒服了。她被這個念頭迷惑,腳步也跟著它走進自己的臥室里去。她走進去,關(guān)上門。當她的腦袋接觸到柔軟的枕頭,她便要入睡了,沉甸甸的睡夢壓著她,舒適,不安,又回到舒適里去。不安變成了枕頭里的一根黑色羽毛。

      黑色羽毛承載著她的夢,它由小變大,由大變小。她在意識里和它搏斗著,在她睡眠的前三個小時里,她贏了,它躲進黑暗里,在她睡眠的后三個小時里,它突破她的防御,迅速生長起來,她聽到它的骨頭因為過快的生長而破裂了,但它很快又長出新的,更堅韌,更有力量,它搖曳著自己的翅膀站起來。

      她也站起來。

      她早該知道是這樣,母親仍坐在沙發(fā)上,保持著她六個小時之前見過的樣子,一動不動,像一個絕食抗議的人,又像是遵守了什么教義的虔誠教徒。

      母親一眼也不看她。她知道事情尚且有挽回的余地,只要她肯抱住母親懺悔或者做些別的。但這些僅僅想一想便讓她感到疲累。她腦子里的畫面即刻被另一些念頭代替,比如:在這六個小時里,母親是否真的一直這樣坐著,從未離開沙發(fā)?她的目光短暫地停留在茶幾上那個白色瓷杯上。杯子里的水滿滿的,看來母親確實沒有喝過。她又把目光轉(zhuǎn)向客廳里的其他地方,還有洗手間的方向。母親會在這六個小時中,起身去過某一處嗎?她無法確認,最后,她盯住沙發(fā)上的褶皺。在母親豐滿的臀部下面,沙發(fā)面上伸展出一條條淺淺的溝壑。在那旁邊,還留有一個不易察覺的凹陷之處,另外,再遠一點兒的地方,沙發(fā)布拱起一道橫紋。

      通過這些,她還原出了母親側(cè)躺在沙發(fā)上的姿勢。她知道母親也在揣測著她的想法。母親的余光打探著她,隨著她的眼睛和意識,和她一起推理到了這一步。她們兩個共同向真實的那一幕——多么可笑的一幕逼近了:母親在她起身之前從沙發(fā)上坐了起來,飛快地整理著自己的頭發(fā)。

      “你走開,別待在我面前。”母親慌忙打斷了這一切。母親掩飾自己的尷尬,她已經(jīng)了然于胸。這句話對她沒有發(fā)生什么效用。

      但她想到,接下來母親或許會流淚。她厭煩地起身,走到廚房里,打開冰箱。冰箱里有幾個蔫了的西紅柿,一個保鮮膜包住的盤子,里面是半條黃魚——母親留給她的,她要接受這好意嗎?她再看向下一層,那里有她前一天買的黑糖吐司,還沒有被拆過包裝,她捉住它,又拿了一瓶可樂,大聲關(guān)上冰箱的門——既然母親醒著。她趿著鞋,在地板上摩擦出聲音,回到客廳,經(jīng)過母親面前,進入自己的臥室里,關(guān)上門,她要吃點東西,吃完之后她會玩兒手機,她可以看熱門綜藝節(jié)目,也可以上上網(wǎng),逛逛明星超話。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要做點兒什么。

      她很快就沉浸其中,沉浸在她的食物和娛樂中。她一邊慢吞吞地嚼著面包,一邊觀看著一個出生在明星家庭的女孩發(fā)出的日常生活記錄,那女孩年紀還小,言談舉止打扮都透露出她對成人世界有失偏頗的理解。她仔細地觀察著女孩的舉動、神態(tài),想從她眼睛里發(fā)現(xiàn)什么不為人知的東西??伤豢匆姙趿锪锏膬深w眼珠子,似乎在她打量女孩時,女孩也在打量她。她為此感到不適,女孩能打量她嗎?當然不能。女孩只能看見黑漆漆的鏡頭,但她可以打量女孩,作為觀眾,她有這個權(quán)力??墒撬置骺吹脚⒃诖蛄克?,那種屬于孩子,卻又不像是孩子的眼神。她明白了,女孩確實在看她,女孩看的是自己想象中的她。女孩對她會有些什么認識……作為觀眾的優(yōu)越感在她想象的過程中漸漸消失了。她感到莫名的不安,孤獨感促使她打開了彈幕,許多充滿情緒的文字充斥在電腦屏幕上,一些人無所顧忌地對這個孩子謾罵著,更多人在罵女孩的父母。她饒有興致地看著,這才感覺到節(jié)目的完整。她并不贊同也不反對誰的觀點,僅僅只是觀看。在她厭煩之后,網(wǎng)頁上又接連著推送了許多關(guān)于童星的娛樂八卦,她挑選著點開一些又關(guān)閉。當她再一次感到困倦的時候,她聽見客廳里的關(guān)門聲。她想,母親出門去了。

      她再醒來時,又是黑夜。

      她騎上自己的電動車,發(fā)現(xiàn)母親給它充過電??磥硪磺羞€正常。雖然她已經(jīng)一個星期沒有和母親對話。她們母女倆有默契般,一個人說話,另一個便不回答。母親這一次給她的電動車充電,是示好?或是求和?無論是什么,她已經(jīng)適應現(xiàn)在和母親的相處方式,與其說適應,不如說喜歡。

      她來到公司,清靜的大樓讓她感到愉悅。她仰頭看,城市里的夜空是淺藍色的。

      從進幼兒園開始,她便不得不與各種人接觸。首先是其他的兒童,然后是老師。她不喜歡和人接觸,不喜歡被關(guān)注。只愛自己一個人玩兒。當必須要群組做游戲的時候,她一定會因為緊張而驚慌失措,她的群組會因為她輸?shù)?,沒有一次例外。這樣下去,終于在某一天,她被其他人有意無意地忽略掉了??倳惺裁慈送樗聦嵣?,她很滿足地占據(jù)著屬于自己的角落??蛇@種滿足是無法持續(xù)的,接下來還有小學、中學、大學。她總避免不了要和各種人待在一起,合作,或是發(fā)生爭執(zhí)。難熬的每一天。她在蒙眬中產(chǎn)生一個愿望,她學會隱身術(shù),或者,讓周圍的其他人隱身。這當然只能是愿望而已,她努力地適應著周遭的環(huán)境,漸漸地,就連她自己也忘記這么一回事。只當自己是一個有些內(nèi)向、不自信的普通人而已。她看自己,正如旁人看她,無甚差別。

      起初應聘這份網(wǎng)絡公司的工作,她和其他人一樣選擇的是白天上班。這是理所當然的,人們都在白天上班,夜里休息。但輪到她面試時,主管問她,日班已經(jīng)不缺人了,夜班可以接受嗎?

      她猶豫著接受了。當時她所想的是,如果不接受,她就必須去面試下一家公司,她不喜歡面試,更憎惡向人一遍一遍地介紹自己。她介紹的是她自己嗎?她不確定。那種感覺就像在撒謊。她不熱愛也不向往任何一份工作。

      她第一次一個人在夜間的辦公區(qū)里工作時,奇妙的事情發(fā)生了。她體內(nèi)有另一個生命在蘇醒,在這空蕩蕩的、寂靜無人的辦公區(qū)里,一切變得鮮活起來。她意識到自己無須出現(xiàn)在任何人的視野中,無須對任何人發(fā)出要求和回應。她感到極大的愜意。她興奮得大口喘息,呼吸著屬于自己一人的空氣,就像一頭誤以為自己是魚類的哺乳動物,在上岸之后才發(fā)現(xiàn)真正適合自己的棲息地。

      幾乎沒有發(fā)生任何困難,她順利地調(diào)整好了自己的作息。她每天從夜里八點工作到凌晨四點。她極其享受這樣的一份工作,不光是辦公樓里的安靜,整個世界都隨之變得簡單、安靜起來。她獨享著龐大的空間資源與個人自由。在辦公時,她播放著流行音樂或是體育新聞,有時候也可以是搖滾或是相聲。她穿著睡衣和拖鞋坐在自己的轉(zhuǎn)椅里,有時候會把兩條腿擱在電腦桌上。她從小不愛運動,但一個人在夜里,她會使用公司的健身設備。她還為此給自己買了一套健身服,性感的那一種,與海報上的女明星同款,和她一貫的風格不同——事實上她沒有風格。她做這些事情,并非對它們有什么興趣,只是因為她可以這么做,在沒有人知道,沒有人了解她、審視她的情境下。她做每一件事都能讓自己感到快樂。

      原本這一切都很好。直到她發(fā)現(xiàn)自己遇見了唯一的阻礙——她的母親。

      阻礙是相互的,即使母親不做出任何行動,母親的存在本身也構(gòu)成了阻礙。母親于她而言是那么真實的存在,是她和真實世界的有力聯(lián)結(jié)。她見到母親時,便不得不恢復往日的習慣,她得說點兒什么,和母親交談,也得應對母親和她說的那些話。母親的話——天氣、人群、社交、親戚們……這一切讓她感到限制重重。她在夜晚收獲的愉悅被一掃而空。這樣一來,她自由的心境便不得不被切割成一塊一塊的。它們不連貫,產(chǎn)生的效用也就大打折扣了。

      她企圖盡量避免見到母親。這其實并不是難事,她的工作在夜里八點開始,而母親往往在六點鐘結(jié)束晚飯,半個小時后便出門散步。她只要在六點半之前都窩在被子里,裝作睡覺即可。凌晨四點她結(jié)束工作,回到家中也不過五點左右,母親往往都在熟睡。

      開始的一段時間確實如此。她暗自竊喜,隨即向著更深處的寂寞潛去,而熟睡中的母親正渾然不覺地被包裹在這陰謀之中。

      這快樂大約只持續(xù)了很短暫的一段時間。在之后的某一天,母親在晚飯后突然沖進了她的房里,像是要驗證床鋪上的并不是假人或是別的什么,母親粗暴地掀開了她的被子。她的雙手抱住肩膀,蜷著腿,一臉驚恐地看著母親。

      “我失眠了,你知道嗎?”母親湊近她的臉,一只手指指著自己鬢邊的白發(fā),似乎這白發(fā)是近幾天才長出來的,似乎它們是因失眠而起,又似乎她是真的失眠。

      她起初自然選擇相信母親。母親指責她說,因為她做了這一份工作,每天凌晨才回來,她發(fā)出的聲響嚴重影響了母親的睡眠。

      她買了一只軟綿綿的鑰匙掛件,掛件是海膽的形狀,中間是空的,鑰匙用一根繩子拴著,包裹在柔軟的海膽里,不會和包里里任何東西發(fā)生撞擊。她把有跟的鞋子也都收了起來,只穿運動鞋上班。衣服和褲子,她也按照面料歸了類,凡是容易摩擦出聲響的,她通通收起來,只穿針織衫和純棉T恤。就連房門,她也花了不少心思,為了讓它不發(fā)出聲音,她剪碎一條薄薄的舊裙子,將它剪成一個個小方塊,用雙面膠帶將它們貼在防盜門的邊緣,每隔五厘米貼一小塊。效果非常不錯。

      可母親仍在她到家時醒來。只要她進入客廳,母親的臥室就有各種聲音傳來,嘆息、呻吟、咳嗽,因為反復翻身而導致的床鋪吱吱呀呀的聲響,帶著譴責的意味。

      她以為是燈光的問題,往后進門時索性連燈也不按開,但這并沒有帶來多大改變。母親在開始的一兩夜似乎是睡著的,但很快就變得更加敏感,母親未出房門,但用了激烈的方式來表達不滿。她聽見房間里有摔砸東西的聲音,有時候還有音樂聲,母親大聲放著黃梅戲或者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上的小品。她不斷聽見陳佩斯和朱時茂的聲音,相同的對話,一遍又一遍……母親總是一連幾天都重復播放著同一個東西,以至于她閉上眼睛腦子里也能聽見那一串聲音的回響,原本有意義的詞語和對話因為反復而變得毫無意義,甚至有時候她在上班時,腦子里也會突然響起那些聲音,她有限的自由也被破壞了。

      母親的行為嚴重打擾到了她的睡眠。她選擇忍受,她從未敲開過母親的房門。她為自己網(wǎng)購了眼罩、耳塞,還有褪黑素。這些東西有時候能幫助她的睡眠,有時候無效。

      她不得不思考起來,最終她的落腳點停留在一個切實的問題上:母親是如何能夠做到準確地感知她的出現(xiàn)?她無論怎樣小心不發(fā)出聲音,母親總能在她到家時醒來,走到客廳里。母親和她冷戰(zhàn)時,躺在沙發(fā)上,也立刻能在她開門之前坐起身,裝出從未休息過的樣子。

      母親真的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失眠、焦慮?她不相信。母親的氣色看起來很好,有時候甚至是容光煥發(fā)。哪怕母親非要裝出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把那一綹灰白的頭發(fā)特意挑出來展示,事實上她依然神采奕奕,她的肌膚平滑、白皙,如同每天早晨喝下的牛奶。她的眼底沒有皺紋,也沒有黑眼圈。當母親靠近她,抱怨自己睡眠不好的時候,她甚至聞見母親的頭發(fā)和脖頸間散發(fā)出一些好聞的香味,那是昂貴的洗發(fā)水、潤膚露和母親的體溫結(jié)合出來的味道。反觀她自己,她睡覺起來嘴里總是十分苦澀,當她張嘴時,她總能聞見自己嘴里——地獄一樣的氣味——腐爛、疾病、發(fā)酵的惡臭。鏡子里的她,頭發(fā)像枯草一般,沉重的黑眼圈,滿眼紅血絲。她的指甲也缺乏光澤。

      她懷著怨氣不再和母親說話。無論母親如何沉默著挑釁,如何不斷挑戰(zhàn)她的禁地,她只是為自己設置新的底線,忍一忍,再忍一忍。這樣一日復一日地過下去,持續(xù)了許多天,她懷抱著重新回到自由世界的信念等待著,事情終于慢慢有了變化:她和母親偶爾能夠向?qū)Ψ秸f上一兩句話——即便是令人不愉快的話,母親還給她的電動車充了電。她感到曙光就在不遠處。不算太久之后的一天,當她回到家時,僅僅在黑暗中,她便意識到有些事情開始了它的變化——母親不在這里,不在客廳。她脫了鞋,伸出腳探進自己的毛絨拖鞋。她站在沒有亮燈的屋子里,閉上眼睛,幾十秒后又睜開,她的眼睛適應了黑暗。她定定地看著母親的臥房,等待那里面發(fā)出亮光,再發(fā)出些什么聲音。

      母親的反應似乎變得遲鈍了,還是已經(jīng)放棄了這種無聊的做法?她并不心懷僥幸,而是選擇坐在了客廳的沙發(fā)上,耐心等待著。五分鐘后,母親房里的燈遲疑地亮了。她松了一口氣,些許失落的同時,希望又找回了她——這一日仍然是不同的。母親房里安靜著,燈過了一會兒便熄滅了。她靜靜地等待了幾分鐘,隨后感激地站起身,走向自己的臥室,關(guān)上門。她很快就進入了深度睡眠。不知道是母親結(jié)束了噪聲的制造,還是她自己的身體和大腦已經(jīng)完全適應了這一切。

      那一個夜晚成為她與母親生活中的一個轉(zhuǎn)折點,也許它也是她和母親各自生活中的一個轉(zhuǎn)折點。當時間一天天過去之后,她越來越確定這件事——她和母親都已經(jīng)適應了獨自生活;盡管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母親了,母親也同樣沒有見過她。她們通過這個屋子里一切微小的變化來確認對方的存在。她知道母親早上煮過兩人份的小米粥,她可以把母親剩下的那一半吃了,也可以不吃,那樣它便會成為母親的晚飯。母親知道她在消耗冰箱里的罐裝飲料,頻率是一天兩罐,她都在夜里喝。除了通過食物來感知對方,屋子里其他物品的存在也變得更加具有意義。她從未如此注意過這屋子里的一切,她通過所有物品的擺放位置來了解母親一天之中所有的動作,帶有笑臉的購物袋來自樓下最近的小便利店,而印有“謝謝惠顧”的購物袋來自另一家距離她們家兩公里的大型超市,母親得坐公交車去那個地方。她通過塑料袋的出現(xiàn),計算出母親每三天去一次大型超市。通過浴室里下水口被清理的頻率,推測母親每兩天洗一次澡,她有時候會拿起母親的木梳呆呆地看著,那上面纏繞著母親的幾根長發(fā)。

      她不再受母親的打擾,漸漸地,她在回家時不那么小心翼翼,她會打開客廳的燈,穿著拖鞋在廚房、客廳和廁所之間走動。她走動的時候,饒有興致地觀察著母親的房門,仿佛它自己會做出什么表情和動作。但它只是老老實實地不動。她偶爾坐在沙發(fā)上,打開一罐飲料,注視著母親臥房的方向,品味著自己的成功。有時候,她有意關(guān)上燈,假裝自己不在客廳里,就像母親從前在她回家時做的那樣。在黑暗中觀察母親的臥房已經(jīng)成為她的樂趣,偶爾母親臥房里的燈會突然亮起來又熄滅,就像跟她眨了眨眼。她想,那是母親在和她開著善意的玩笑。

      在最近的一個凌晨,當她再一次回到家時,她突然想要知道,母親究竟在不在房里。

      她記起母親沖到她的房間里,掀開她的被子。她也有這樣的一種沖動。黑暗中的她在沙發(fā)上坐了一會兒,打開自己的手機,手機發(fā)出的光亮把她腦袋的影子投在天花板上——一個碩大的頭顱。她瞄著母親的房門,思考手機的光亮能否穿越緊閉著的那扇門的縫隙,到達母親的床前。為了測試這一點,她索性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功能,亮光頓時以她為中心展開,圍繞著她的一切變得明明白白。她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假裝自己在尋找著什么,邁著細碎的步子沿著客廳走了一圈又一圈。最終她停留在母親的臥房門口,靜靜聽著里面的聲音。她確定,母親醒了。母親能感應到她,就像從前那樣;但母親并不開燈,也不發(fā)出抱怨的嘆息,甚至連翻身也沒有。門那邊是一片寂靜。母親對自己徹底容忍了嗎?抑或是接受?她不敢相信。她期望是這樣,卻決定耐心等待母親做出什么反應,這是進一步的挑釁,她將耳朵輕輕地貼在房門上。有聲音了,但那并不像是臥房里的聲音,更像是有風在吹拂著一片空曠的地方,她仔細聽著,風被困在一個巨大的通道中,通道中是晦暗的天空,悶熱、干燥,風在那里緩慢地經(jīng)過,有時候,風會受到一些小東西的阻礙,可能是頑強的植物,也可能是已經(jīng)死去的植物尸體。還有疲憊的昆蟲,被風挾裹著撞擊到門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她仔細分辨著這些響聲,在漫無目的的幻想中出神,突然發(fā)現(xiàn)腳下有一道亮光;不知道什么時候,母親房里的燈已經(jīng)亮了。

      她感到害怕。她竟沒聽見電燈開關(guān)被按下的聲音,也沒有聽見母親翻身、起床。那么,她也可能錯過了更多。她無法把握屋子里的母親在做些什么。她害怕到身體僵硬,一時之間,她雙腿麻木,無法將自己從母親的臥房門口挪開。她的耳朵仍貼著房門,手掌也依然保持著原先的動作——五指伸開,扒在房門上。此時的任何動作都能驚擾這個夜晚,她只好維持著身體原先的姿態(tài),被迫地聽著房門內(nèi)的變化——確實有變化——風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輕微的氣息流動,它沿著房門,具體地、緩慢地流動著,它擁有自己的溫度。她突然意識到,那是她無比熟悉的氣息——屬于她母親的呼吸。她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母親就在門的另一面,也和她一樣,雙手扒在門上,用耳朵貼著房門,小心翼翼地呼吸著,靜靜地聽著她這一邊的聲音。

      原刊責編? ? 陳集益

      【作者簡介】余靜如,生于江西,2012年進入復旦大學寫作班,畢業(yè)后開始發(fā)表作品。小說散見于《鐘山》《西湖》等雜志,已出版中短篇小說集《安娜表哥》?,F(xiàn)居上海,從事編輯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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