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真真

摘 要：《西林園景圖冊》是明代畫家張復所畫的一套山水冊頁，現(xiàn)藏于無錫博物院。此套冊頁原為三十二冊頁，散佚十六冊頁，現(xiàn)存十六冊頁，畫面清潤雅致，別有情趣，畫家詳細地紀錄了當時西林園的建構(gòu)和景貌，每頁繪制園中一景并署名，客觀生動地描繪了該山野園林之風貌。畫面刻畫精微，藝術(shù)造詣一流。文章分析該作品的圖式特征，發(fā)掘其藝術(shù)價值。

關(guān)鍵詞：張復;《西林園景圖冊》;圖式特征

一、張復及其《西林園景圖冊》的產(chǎn)生

張復，字元春，號苓石，明代中后期畫家，蘇州府太倉州人。張復擅畫山水，師從錢谷，又與著名的文壇大家王世貞是太倉同鄉(xiāng)。王世貞對這位后輩畫家頗多賞識，經(jīng)常將其介紹給其他友人。目前所知張復的信息，很大一部分也都來自于王世貞的文集中。王世貞在其中一封給友人余德甫的信中這樣寫道：“張元春者，吾小友也，從思伯游嶺南。毋論思伯雅士，元春畫品在徵仲、叔寶雁行，書法亦精工。足下試目之，便一日千里矣……”[1]可見王世貞對其評價不低。

《西林園景圖冊》是萬歷八年（1580年），三十四歲的張復受無錫出版家、書畫鑒藏家安國之孫安紹芳之請，為其家族園林西林園繪制的畫作。該園林是在嘉靖年間始建的一所私家園林，大修以后，王世貞寫出了《安氏西林記》流傳于世。由于西林園占地廣袤，不可避免地在建成后的一百多年間因家族財產(chǎn)分割、維護成本高昂等原因逐漸消亡。道光年間的大收藏家，也是《西林園景圖冊》的收藏者顧文彬就曾去膠山準備“按圖索驥”，對照尋找，但“而故老已不能指其處”[2]。2019年，筆者專程多次赴無錫東郊的膠山進行實地考察。雖然西林園建筑已無殘存，但是山體風貌仍在，對照史料，依然有跡可循。

目前無錫博物院藏《西林園景圖冊》中十六景，分別為風弦障、遁谷、空香閣（圖1）、素波亭（圖2）、息磯、椒庭、爽臺、花津、石道、榮木軒、沃山、上島、鶴徑、層磐、深渚、雪舲。從現(xiàn)存的館藏作品中，可以看到張復筆下所繪的隱士、仙鶴、松石、山川、湖泊等，自然清雅，生機勃勃，表現(xiàn)出了當時文人強烈的歸隱意趣。

二、對現(xiàn)存《西林園景圖冊》十六景圖式的分析

（一）構(gòu)圖

唐代張彥遠曰“至于經(jīng)營位置，則畫之總要”[3]，張復的繪畫師承于吳門名家，同時自己也形成了構(gòu)圖嚴謹、筆法工整、布局繁密的章法。

《沃山》《空香閣》采用了中國畫構(gòu)圖中的“平遠”——平視，從前景帶出中景再到遠景?！犊障汩w》近處描繪了島上郁郁蔥蔥的松樹，兩層閣樓隱落叢中，樓中女子寥寥勾廓，用筆極簡，但意在點題。連廊曲徑環(huán)繞，閣樓略加淡朱暈染，連廊欄桿用朱砂描繪勾勒，此處為畫面主體部分，與遠處用同樣方法勾染的船只相呼應。孤舟無人，?？亢訛┻叄c零散幾株松樹形成了中景。圖中雖未畫水波紋，但憑借畫面空間距離的縱深感，?？康墓轮垡蝗~已讓人聯(lián)想到了水面的遙遠，與遠處的重巒疊嶂融為一體。此屋建于此清幽之境，若是花開時節(jié)，花香環(huán)繞，一人獨坐，可將湖光山色等一切美景盡收眼底。整體筆墨渾厚，濃淡合宜，表現(xiàn)的不僅是造園者的智慧，也抒發(fā)了畫家回歸自然的情懷?！抖莨取贰妒馈肥歉┮暲L圖，類似于“S”形，張復將其中虛實關(guān)系處理得清晰明確，巧妙地用云霧、煙霞來烘托遠山，更增添了山水畫蒼郁之感?！痘ń颉泛汀渡蠉u》在構(gòu)圖中展現(xiàn)出了一種強烈的疏密對比，《上島》中“V”字狀的大量留白，讓疏密與聚散相結(jié)合，形成了構(gòu)圖別致的形式美。

（二）山石法

荊浩在畫論《筆法記》里提出“子既好寫云林山水，須明物象之源”[4]，即想要描繪出山石形態(tài)的千變?nèi)f化，就要了解物象的本源，所畫作品才能得其“神”。張復用不一樣的筆畫方式表現(xiàn)錯綜復雜的山石形態(tài)，又用不一樣的筆法表現(xiàn)不同質(zhì)感的山石。張復在畫《遁谷》《空香閣》時，以中鋒為主來表現(xiàn)山峰，讓畫中的山石看上去圓渾飽滿，互相重疊，秀麗滋潤。在山的彎曲轉(zhuǎn)折中，水流順勢而下?！妒馈分杏钟昧舜罅康呐轳?，柔韌的線條錯落交搭，濃墨點處顯示高低，用筆老道，畫面呈現(xiàn)出沉靜蒼郁之感。在畫《雪舲》《層磐》的山石時，側(cè)鋒刮擦，以表現(xiàn)山石堅硬之質(zhì)，顯得山石高大雄壯、蒼勁堅挺。西林園地處江南，江南的山石形態(tài)大多平實圓潤，體積飽滿。但張復筆下的山石，形質(zhì)各不相同，蒼渾卻不凌亂，體現(xiàn)出物象“形”與“神”的統(tǒng)一。

（三）樹法

《西林園景圖冊》中運用了多種山水畫中畫樹葉的技法，如雙鉤、點葉。圖中大量出現(xiàn)的樹木，用筆穩(wěn)實，筆妙鋒巧?！稑s木軒》《椒庭》中的葉子，用了雙鉤之法，雖然都是勾寫樹的輪廓，但是葉形卻各不相同，形態(tài)千變?nèi)f化，如白描一般，枝葉雙勾，再染以汁綠，勾筆精準蒼勁。樹枝交錯，勁直瘦硬。張復把握住每一棵樹特有的風姿，用毛筆的筆尖和筆肚著力，來匹配大自然中樹的各種形態(tài)變化，還使用了像“點葉”這樣的技法，以畫出物象之源。如：《沃山》《上島》中不同的點畫——大小混點、散筆等;《石道》近景處繪制樹木用兩種方式（點葉、雙鉤），兩種畫法，幽妙婉轉(zhuǎn);《花津》《深渚》中葉細小而花繁茂，讓人有一眼春日之感;《雪舲》作為唯一一張雪景，畫面中的樹木雖干枯但仍高聳而有氣勢。樹木好似山石的衣服，張復在用筆描繪樹木時盡力做到合乎物象的本性，虛實、輕重、走勢、方圓都恰到好處，變化豐富。

（四）云水法

不同的水，如江河湖海、波浪，有不同特征和表現(xiàn)方式。從東晉顧愷之《洛神賦圖》中勾勒的云水，到南宋馬遠《水圖》中十二段不同姿態(tài)的水，都運用了不同的筆法展現(xiàn)了不一樣的對象特征。和云比起來，水有更真切的質(zhì)實感。在《西林園景圖冊》中，勾水的技法多于勾云的技法。水法有勾寫和暈染兩種。《素波亭》是無錫博物院所藏十六景圖冊中以水為主要內(nèi)容畫得最為精彩的一張，畫面中大部分的面積留給了水。用淡墨勾勒，根據(jù)水的方向，保持空隙，中鋒用筆，筆鋒舒暢且有動勢，微風吹起時的水波紋，幾只鴨子隨水波游蕩，提升了整體的動感。《雪舲》里用暈染方式描繪的水，張復在留白后用粗筆墨色略染，畫出了一層層水階的層次。張復對水的描繪“溫潤而澤”，營造了自在悠閑、安閑逸遠的意境，是水的承托讓山脈更加地鮮活，皚皚雪山映襯出了水的秀媚，而云的存在又增強了整個山的氣勢，張復筆下云霧繚繞，水氣、煙云營造了山的深邃和寧靜。如：《榮木軒》勾寫的云在樹叢中穿插，若隱若現(xiàn)，云蒸霞蔚，秀潤幽遠;《石道》中就完全用了留白暈染，舒展暢快，襯托云的水氣感;《遁谷》山中環(huán)繞的云氣，如輕盈的煙，不以丹青為重，不失田野之靜謐。山的氣勢暢通，是靠云和水的流動。張復畫中的水清澈明亮，云溫和舒展，變化靈動自由。

（五）屋宇

郭熙在《林泉高致》中寫到：“水以山為面，以亭榭為眉目，以魚釣為精神;故水得山而媚，得亭榭而明快，得魚釣而曠落：此山水之布置也?！?[5]明朝中期園林畫盛行，《西林園景圖冊》也是園主人請畫家來繪制的。點睛的亭榭屋宇是畫中的眉目，孤舟魚釣是畫面的精神。冊頁中的亭榭屋宇大多結(jié)構(gòu)簡潔，兼工帶寫，喜用朱砂少量勾勒，有別于界畫喜歡表現(xiàn)的復雜的皇家宮殿。雖然有的只是寥寥數(shù)筆，但圖冊中所描繪的屋宇卻依然結(jié)構(gòu)縝密，細致入微。又由于觀察視角的不同，同一個景點會在不同的畫面中重復出現(xiàn)，只是角度各異，比如說《空香閣》下方的亭子，也出現(xiàn)在了《雪嶺》圖的上半部。張復筆下的屋宇或隱于叢中，或臨水，或倚山，一兩只仙鶴、幾個書童，平淡秀潤的描繪充分表達了文人對隱逸生活的追求。

三、結(jié)語

《西林園景圖冊》是張復傳世之作，雖然有部分丟失，但尚存的作品依然展現(xiàn)出了畫家的繪畫風格、圖式能力。江南的氣候承托著張復筆下的秀潤清逸，西林園的山野之氣又讓作品蒼渾樸茂。也許《息磯》里那個隱居傲逸之士，就是畫家自己，畫景實為畫自己，借以表達其對平和散淡的世界的向往之情。

參考文獻：

[1]王世貞.書牘[M]//永瑢，紀昀，等.四庫全書：弇州四部稿：第120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40.

[2]蔡愛國.張復《西林園景圖》冊及其史料價值[J].中國書畫，2006（12）：4-22.

[3]張彥遠.歷代名畫記[M].俞劍華，注釋.江蘇：江蘇美術(shù)出版社，2007：29.

[4]潘運告.唐五代畫論[M].長沙：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4：255.

[5]潘運告.宋人畫論[M].長沙：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4：22.

作者單位：

無錫美術(shù)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