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
摘 要:王維不僅是詩畫兼通的文人,還是參禪體道的隱士。他的藝術(shù)與其人生經(jīng)歷和人生態(tài)度密切相關(guān)。作為畫家,他的畫面上有著詩人的情緒;作為詩人,他的詩文具有豐富的視覺層次;作為參禪悟道之人,其詩畫藝術(shù)籠上了一層澄明洞達的意味。他以詩人的視覺和文人的心態(tài)作畫,對后世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理念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
關(guān)鍵詞:王維;青綠山水;潑墨山水;詩畫相融;水墨風(fēng)尚
中圖分類號:J2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444X(2021)01-0084-05
一、隱于自然的摩詰其人
文人畫作為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特殊類型,與文學(xué)和詩的關(guān)系最近。世人皆推唐代的王維(701-761)為文人畫的創(chuàng)始人,原因是他將詩文與繪畫的審美相貫通,讓繪畫中融入了詩意的表達,從而更具文人氣質(zhì)。王維時代的山水畫主流是李思訓(xùn)、李昭道父子筆下金碧富麗的大青綠風(fēng)尚,亦有吳道子粗筆簡括一類。王維一方面繼承“二李”一路精謹?shù)那嗑G畫風(fēng),另一方面以自身的才情與興趣去探索水墨,創(chuàng)造出了水墨為上、水韻墨華的另外一種山水技法。這兩種畫法共同構(gòu)建了中國山水畫傳統(tǒng),為后世畫者開辟了廣闊的創(chuàng)作途徑。
王維不僅是詩畫兼通的文人,還是參禪體道的隱士。他的藝術(shù)與其人生經(jīng)歷和人生態(tài)度密切相關(guān)。王維弱冠之年即中進士,為大樂丞,從此入仕;像每個胸懷大志的儒家士子一樣,王維早年也懷著積極的政治抱負,然而這種大志逐漸在變化無常的政局和起伏跌宕的個人際遇中逐漸消沉下來,尤其是30歲時愛妻亡故,讓他深刻體會到了人生無常的落寞,王維自此未娶,開始學(xué)佛,并趨向隱居。王維最初隱居在終南別業(yè),四十多歲時又購得長安東南藍田縣輞川的宋之問別墅,以亦官亦隱的方式悠閑度日,在山林溪壑之中賞景作畫、賦詩彈琴,在自然之美中悉心創(chuàng)作,寄托幽思。從出仕到半隱半仕、再到完全歸隱,既是王維的人生歷程,也是他的心理歷程。在這個過程中,他對官場仕途的希望愈來愈淡,而對大自然與禪理的向往愈來愈濃,終于走向了完全歸隱于自然、歸隱于自我的人生之路。他的藝術(shù),也在這個過程中逐漸走向純粹。
王維早慧而多才,詩、書、畫、音樂都很精通。書法、詩文及音樂等多方面的藝術(shù)修養(yǎng),使得王維具有敏銳而細膩的審美感知力。王維善詩,其詩在生前以及后世都享有盛名,被后人譽為“詩佛”,與“詩圣”杜甫、“詩仙”李白并提。作為畫家,他的畫面上有著詩人的情緒;同時,作為詩人,他的詩文具有豐富的視覺層次;另外,他作為參禪悟道之人,對于自然景物的感受、生命意義的思索和人生終極意義的探尋,更是令其詩畫藝術(shù)籠上了一層澄明洞達的意味??梢哉f,王維正是在畫意、詩情、禪意之間左右逢源,以最為適合自己的方式表達著他的內(nèi)心感悟。無論其詩、其畫,都是作者面對著自然、面對著自我之際的內(nèi)心獨白。對水墨山水畫法的詩化和文人畫風(fēng)的創(chuàng)立,皆源于王維的修養(yǎng)與才情,他以詩人的視覺和文人的心態(tài)作畫,對后世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理念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
二、援畫入詩:摩詰的詩中之畫
王維的詩有景、有情、有體悟,從中我們感受到其詩“詩畫相通”的妙境,也可從中窺見其詩作中對繪畫因素的融入。
“經(jīng)營位置”是中國繪畫的六法之一,也是中國畫的構(gòu)圖法則。王維的詩多以人物的活動、景物的狀貌為線索漸次展開,或以作者目光所及而呈現(xiàn),或以景觀、情景之自身次序徐徐道來,既有由近及遠,亦有由遠及近,極似中國繪畫中“位置經(jīng)營”之古法。王維的詩中,自然景物在作者眼中心底的呈現(xiàn)作有序展示,精煉、簡潔的文字描繪出了一幅幅靜謐優(yōu)美的田園景致,讀來宛如欣賞一幅布局得體、景致相融的完美山水畫?!遁y川集》20首五言絕句為此類代表。
善于運用形象和細節(jié)構(gòu)建畫面,是王維詩的另一特點。其詩通過一些局部景色的描寫去逐漸豐富整個畫面,黃昏,月夜,山影,村落,莊稼,樹木,還有活動于其間的農(nóng)人浣女,在王維的筆下經(jīng)過信手拈來的點染,便呈現(xiàn)出從容恬淡而又和諧的畫面,并將作者自己的心境與眼前的景色想融洽,使得景物與人心之間具有某種默契與無間,充分表達出當代詩人所追求的“意境”之美。
在表現(xiàn)技法上,“動靜結(jié)合”是王維寫景詩的一大特點。其詩善以動詞表現(xiàn)景物的狀態(tài)、增強畫面的動感,最精彩的是其詩作常常運用動靜結(jié)合、視聽相融的手法來增強作品的立體感,“松風(fēng)吹解帶,山月照彈琴”“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等為此間佳句。
“虛實得宜”是王維詩與畫最為相通之處。王維善于用云霧、煙靄、雨意等使景物出現(xiàn)“山色有無中”的微妙變化,使其詩中的畫面虛實相映,氣韻流轉(zhuǎn),這種做法也與他的山水畫創(chuàng)作一脈相通。
王維還以敏銳的審美眼光去欣賞大自然中光線的變化:“落日滿秋山”“殘雨斜日照,夕嵐飛鳥還”“高城眺落日,極浦映蒼山”“采菱渡頭風(fēng)急,策杖村西日斜”的夕陽斜暉;“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澗芳襲人衣,山月映石壁”的月光;這些光線不僅有直射,還有斜射、反射等不同的照射角度表現(xiàn)出側(cè)光、逆光等不同的光線效果,使得景物因為不同光線而具有非常強烈的畫面感;而“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日隱桑柘外,河明閭井間”等句則更為生動地表現(xiàn)出了自然景觀中光線的微妙與豐富。
對于大自然色彩的表現(xiàn),在王維詩中更是獨具特色。作為畫家的他不僅擅青綠,亦善水墨;作為詩人的他不僅能寫活色彩,也能概括意境。他的詩作中既有絢麗的直接陳色,也有令人遐想的含蓄表達,更有充滿禪意的水墨境界。如《別輞川別業(yè)》中“忍別青山去,其如綠水何”中的青綠相映;《山中》“荊溪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中的紅翠交輝;《輞川別業(yè)》“雨中草色綠可染,水上桃花紅欲然”中的綠紅兩種強烈的對比色運用,呈現(xiàn)出景物的色彩絢麗,具體可感;而在《春日上方即事》中“柳色春山映,梨花夕鳥藏”句中沒有直接的色彩呈現(xiàn),卻含著柳綠梨白、春山如畫的色彩感受;《終南山》中“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句以白云青靄營造氣氛,讓人感受到自然中色彩的變化,曲意無窮,更富詩意;另有《欒家瀨》中“颯颯秋雨中,淺淺石榴瀉”的明凈天真與《山居秋暝》“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青空簡凈,均有著水墨山水畫單純質(zhì)樸的畫面特征。
王維詩精于取景、善于用色,在經(jīng)營位置、營造畫境方面的不凡表現(xiàn),許是得益于其繪畫修養(yǎng)。王維對繪畫的喜好不亞于詩文,他在《偶然作》其六中說“宿世謬詞客,前身應(yīng)畫師。不能舍余習(xí),偶被世人知”,透露了他對自身繪畫天賦與水平的深度自信。當然,王維的詩之所以能征服大家的真正原因,除了具體的寫作技巧與詩境的清淡自然,還在于其中透出的豁達態(tài)度與禪意。可以說,詩與畫,都是他體道的一種手段。我們不僅從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清新自然當中感受到了作者清逸恬淡的人生態(tài)度;也從“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睿智釋然當中讀到了大自然往復(fù)輪轉(zhuǎn)的生命玄機。
三、由“繪”到“寫”:摩詰的畫中之詩
王維在繪畫創(chuàng)作中融入詩味,突出了山水畫對意境的表現(xiàn),開拓了中國山水畫講究詩意的新傳統(tǒng),為后世文人畫的繁榮開了先河。
王維的山水畫后世流傳甚眾,多為偽作。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雪山行旅圖》軸、日本小川睦之家族收藏的《江山雪霽圖》卷,還有美國、日本及臺北收藏的《雪山行旅圖》軸、《千巖萬壑圖》卷、《山陰圖》卷、《江干雪意圖》卷、《溪山雪霽圖》卷、《瀑布圖》軸、《萬山積雪圖》卷、《長江積雪圖》卷、《秋冬合景圖》卷等,皆為托名王維的山水畫作,風(fēng)格與其相近,足見王維山水畫名之勝。
王維稍晚于二李與吳道子,從史料的記載當中我們可知王維一方面受二李畫風(fēng)的影響,創(chuàng)作“筆墨婉麗”、設(shè)色“重深”的山水,其名作《輞川圖》即為此類;另一方面,又吸收了吳道子的山水畫風(fēng),常作疏體山水,并創(chuàng)立了“破墨”之法。朱景玄《唐朝名畫錄》說他“畫山水樹石,蹤似吳生,而風(fēng)致標格特出”;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中說他“工畫山水,體涉今古?!嘣娖颇剿?,筆跡勁爽”。王維在畫法上既避免了李氏父子技法方面的繁密工致,又避免了吳道子“有筆無墨”的技術(shù)缺憾,從而創(chuàng)立了“筆意清潤”“筆跡勁爽”的“破墨山水”,讓水墨山水畫成為中國畫的一種特殊表現(xiàn)形式,對水墨畫材料的運用和水墨畫的興起功不可沒。
現(xiàn)藏日本圣福寺的《輞川圖》卷縱29.8厘米,橫481.6厘米,絹本,青綠設(shè)色。此圖是畫家晚年隱居輞川時所作。以長卷的形式繪輞川別業(yè)二十勝景于其上。輞川位于今陜西省西安市南郊藍田縣的西南,是秦嶺北麓的一條川道,風(fēng)景秀麗。開元二十九年,王維四十歲左右,在輞川買下了宋之問的“藍田別墅”,前后居住了將近十四年。輞川有孟城坳、華子岡、文杏館、斤竹嶺、鹿柴、竹里館等二十景,王維曾與詩人裴迪以輞川二十景為題,一景一絕句,每人做得二十首,各匯成一卷《輞川集》,千古傳誦的“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林深人不知,明月來相照”諸句既出自于此。而王維的《輞川圖》卷,也就是對輞川這二十景的圖像展示。王維晚年信佛,上表舍宅為寺,將其輞川別業(yè)改作了清源寺,他親手在寺墻上畫了輞川二十景?!稓v代名畫記》中記:“清源寺壁上畫輞川,筆力雄壯?!敝傅募词峭蹙S此圖,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輞川圖》卷應(yīng)該是后人據(jù)此摹畫而成。我們慣常見到的《輞川圖》是此二十景中之其一。 此作在一瞥之下令人并無深刻印象,唯見一所庭院,幾道碧峰,細觀之下方嘆其精致。畫面的正中是一處正對著觀眾的墻廊環(huán)繞的規(guī)模不小的別墅庭院,其中樹木掩映、屋舍樓閣層層排列,井然有序;庭院背山而面河,連綿的山勢讓畫面穩(wěn)定,面前寬闊的河流又使它充滿動感。庭院內(nèi)外皆有人物活動,外面河中水波微興,有小舟載客而至。
在手法上,此圖顯然屬于二李一路 “筆墨婉麗”、設(shè)色“重深”的山水風(fēng)格,山水樹木及亭館、水紋、人物皆以線條勾勒之后再以色彩暈染,整個畫面精工典雅,富麗從容。人物、屋館樓閣極為精細;樹木的刻畫已經(jīng)非常成熟;山腳及山陰部分及路面以赭石染之,山的大部分以石綠、石青暈染,山頂部分濃烈而其余部分簡淡,并運用了簡單的皴法來表現(xiàn)山石結(jié)構(gòu)。畫面上洋溢著盛唐繪畫所獨具的端莊華麗和青綠山水所獨有的凝重典雅,而讓我們留連的卻是畫面上透出的一種與世無爭的安樂祥和與寧靜平和的內(nèi)在氣息,這與他詩作中所包含的信息非常吻合。
朱景玄在《唐朝名畫錄》里這樣評論《輞川圖》:“山谷郁盤,云飛水動,意出塵外,怪生筆端”,評價甚高。傳說宋代名士秦觀生病臥床,有緣得賞《輞川圖》,不日病愈,賦予了《輞川圖》幾分神話色彩。宋蘇軾 《青玉案·和賀方回韻送伯固歸吳中故居》詞:“《輞川圖》上看春暮,常記高人右丞句?!?清人趙翼 《題王摩詰輞川雪溪小幅》詩:“我聞《輞川圖》徑丈,幽景二十俱臚陳。”都證實了此圖在后世文人心目中的地位。他詩畫當中一再描繪的輞川,也隨之作為一種鮮明的文化符號,成為后世文人向往的詩畫之境。
王維的另一幅作品是藏于原清內(nèi)府、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的《雪溪圖》軸,縱36.6厘米,橫30厘米,目前業(yè)界普遍認為該作品應(yīng)是王維真跡。此圖無款,前黃絹隔水有趙佶瘦金書“王維雪溪圖”五字,上鈐雙龍方印,中鈐朱文連珠印并另一朱文方印,下鈐“宣和”連珠大璽。因宋徽宗趙佶距王維的時代只隔了三百余年,尚不算久遠,他的認定也是有說服力的。
這幅豎構(gòu)圖的《雪溪圖》縱橫不過尺余,作者以水墨手法描繪了薄雪覆蓋的冬日溪畔棲居情景。畫面下方是小溪岸邊被積雪覆蓋的平地和露出的山腳,水邊隱隱顯出土石,山傍有幾件屋舍,幾棵蕭肅的冬樹立于屋舍周圍,遠處溪中有一篷船,船上有船夫撐篙而行,更遠處的溪岸亦被雪覆蓋,隱隱有樹木及屋舍在岸邊,恰到好處地點明了作者的心境,與其具有禪意的詩境極為契合。這種雪溪邊的棲居,亦使大自然之景深深烙上了人的痕跡,為后人在山水畫中的表現(xiàn)開拓了新的方向。
從《雪溪圖》中我們可以看到王維創(chuàng)立的破墨之法,用水與墨的不同比例調(diào)出干濕、枯潤、濃淡變化不同的墨色,趁墨色尚未干時,以濃淡互破,利用水墨在絹帛或紙張上的滲透效果去表現(xiàn)對象。王維的“破墨法”避開了大青綠山水中艷麗的色彩和謹細的勾染,只用墨和水的交融也能使畫面呈現(xiàn)出豐富的色彩效果,也許水墨畫比之重彩畫,更適合具有隱逸情懷的文人平淡、自然的審美追求,從而詩意也更為濃厚。
王維平生篤信佛學(xué),潛心禪理,對于生命終極意義和人生目的的探尋與感悟,使得他與尋常畫家的創(chuàng)作心理有所不同。他的繪畫作為一種參禪悟道的手段,也作為一種愉悅心情的方式,不像宮廷畫家那樣受到統(tǒng)治者審美觀念的約束,從而也能夠更為自由地抒發(fā)自我。他受禪宗思想的影響,發(fā)展了水墨畫,導(dǎo)致了山水畫在中唐的突變,并為后世的山水畫廓開了思路。明代的董其昌把他列為“南宗畫”之祖,說他“始用渲淡,一變鉤斫之法” ,并因為王維倡導(dǎo)“水墨渲淡”“援詩入畫”,被董其昌認為“文人之畫,自王右丞始”。王維的水墨畫法使山水畫的制作由“繪”過渡到“寫”,具有超越繪畫本身的文化含義與精神內(nèi)涵。
四、詩畫相融與水墨風(fēng)尚
詩畫俱佳是中國畫人的最高修為,也是文人畫家必須具備的素質(zhì)。王維則是這個山系上的第一座高峰。北宋阮閱《詩話總龜》中說,顧愷之雖然善畫卻不能詩,杜甫雖然善詩卻不能畫,只有王維二者皆能,兼有此二人的優(yōu)點。劉士鏻在《文致》中說,善畫者胸中有煙云,是緣于性情文章的滋養(yǎng)。王維善詩,所以其畫中涵有詩意;又因其善畫,所以其詩也別有況味。詩情畫意在王維的藝術(shù)當中左右逢源,相得益彰。自王維始,中國詩詞與繪畫的化合交融成為了文學(xué)創(chuàng)作與繪畫創(chuàng)作的新方向。
詩與畫是孿生藝術(shù),詩以語言文字為媒介而言情,而畫以線條色彩為媒介而達意。王維能詩善畫,而且他的詩與畫面對著相同的表現(xiàn)對象——山水田園,不論是線條色彩還是語言文字,表達的皆是他眼中的自然物象和心中感受,他在創(chuàng)作當中有意無意地將兩種藝術(shù)語言相互滲化融會,也是再自然不過之事。如果說王維的山水田園詩成就在一般詩人之上,便是由于他作為詩人而又最得“圖畫意象”,這種藝術(shù)語言的互通提升了其詩文繪畫的藝術(shù)品位。而王維所推崇的水墨畫法最適合傳達詩意,所以深得文人青睞。托名王維的《山水論》《山水訣》不僅將水墨的地位提到繪畫的最高層,認為水墨乃是最高級的畫法,因為它循著大自然的性情,秉著萬物造化的軌跡而成。王維還非常注重作畫之前的情緒醞釀,提出“凡畫山水,意在筆先”的藝術(shù)主張。
自王維后,從事水墨山水創(chuàng)作的唐代畫家甚眾。王宰畫山水“出于象外”,他“十日畫一水,五日畫一石”,經(jīng)深思熟慮反復(fù)醞釀后方下筆作畫,唐代朱景玄《唐朝名畫錄》記載他畫的臨江雙樹松柏“上盤于空,下著于水”“達士所珍,凡目難辨”,具有高雅的情趣。張璪(?—1093) “唯用禿筆,或以手摸絹素”的激情演繹和“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創(chuàng)作理念,王墨酒醉后以墨潑于絹上、腳蹙手抹、或揮或掃的畫法,顯示了畫家在創(chuàng)作中對自身主觀思想情趣的表達。中晚唐之際著名的山水畫家還有項容、楊炎、顧況、劉商、李靈省等人,皆因不按常法作畫,畫山水樹石之際筆簡意賅而注重情趣的表達,因而被視為逸格。這些山水畫法都多多少少受了王維山水觀念的影響,在他們的筆下,人的精神試圖掙脫繪畫技巧的拘限,而與廣闊的宇宙生命合化為一,這種創(chuàng)作觀念乃是王維山水藝術(shù)觀念的延續(xù)與生發(fā)。這種縱逸恣肆的寫意方式,在宋代興起的文人畫那里找到了豐厚的發(fā)展土壤,并隨著文人畫的漸入主流,對后世山水畫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
如果說蘇東坡的“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之句為王維田園山水詩的成就作了一個注腳,那么接下來的“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句似可作為王維山水畫成就的另一個注腳?!霸娭杏挟嫛闭峭蹙S山水田園詩的特色,“畫中有詩”是王維山水畫創(chuàng)作的特色,他的詩與畫都是在詩情與畫意的互相滲透和生發(fā)中,在表現(xiàn)了作者深厚藝術(shù)素養(yǎng)的同時,也豐富和發(fā)展了中國山水畫的精神內(nèi)涵。宋代以后,山水畫者大都能詩,畫的技法韻味也與詩意不斷融合,促成了文人畫的逐漸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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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涂 艷 楊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