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羅·達(dá)爾
挺拔的椰樹包圍著我們住宿的旅館。從陽臺上可以看到西印度群島的海灘,金燦燦的陽光灑在大海上,銀光熠熠。這里可真是個度假的好地方。
一天傍晚,我在陽臺上看書。忽然,陽臺下面?zhèn)鱽硪魂囼}動的人聲。我抬頭看,看見遠(yuǎn)處海灘上聚了許多人,好像在圍觀什么。我立刻下樓,擠進(jìn)了人群里。這時我看到,原來是漁夫們捉來了一只大海龜,這會兒四腳朝天躺在海灘上。這龜可真大,我以前從沒見過這么大的海龜。要是把它翻過去,一個高個兒騎在它背上,垂下的腳還夠不到地面。它四腳在空中亂蹬,那腳爪像一把把尖刀,鋒利極了。
“喂,都往后站站,這龜不但腳爪厲害,牙齒也厲害得很!”一個漁夫大聲說。一個愣頭愣腦的家伙在海灘上找來一塊被海浪沖上岸的木板,有三厘米厚吧。那人用木板去撥弄海龜?shù)念^。只聽咔嚓一聲,木板給海龜咬穿了。
一個又胖又大的男子走到漁夫跟前,說:“喂,伙計,我出錢,要下這龜了。我把它帶回家,請行家來把它制成個動物標(biāo)本,放在客廳中央!”可漁夫說這龜已經(jīng)賣給旅館經(jīng)理做菜了。胖子說:“這沒有關(guān)系,經(jīng)理只管拿去它全部的肉好了,我要的是它的殼?!?/p>
這只海龜降生到這世上,該有一百五十年了吧,早在喬治·華盛頓就任美國總統(tǒng)那會兒,它說不定就已經(jīng)生活在西印度群島這碧藍(lán)的大海里了??涩F(xiàn)在,它卻躺在這兒,聽人們談?wù)撨@龜排吃起來味道比牛排要好多了,這龜湯比牛肉湯要鮮多了。
人們聽一個年輕人的一聲號召,就用一根長繩拴住海龜,協(xié)力將它拖到旅館廚房里去。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別……拖……”那尖叫聲仿佛能穿透一切。人們看見沙灘上走來三個人:一男一女一小男孩。那男孩想從男人手里掙脫出來,他邊向人群跑來,邊嘶聲地喊:“你們這樣做太狠心了呀!請把海龜放了!”但是男孩的父母緊緊地拽著自己的兒子不放。
游客們?nèi)徊焕頃辜钡哪泻?,他們照舊把海龜沿海灘拉向旅館。
“你們這些人心真狠!”男孩沖著四五十個大人說,聲音很高。“它沒礙你們什么呀,你們把它放了吧!”
男孩的父親被他的兒子弄得很為難,但并不為兒子感到羞恥。
“這孩子特別喜愛動物?!蹦泻⒌母赣H對大伙兒說,“在家里,他養(yǎng)著各種動物。他還能跟動物說話哩?!?/p>
“他太喜歡動物了!”男孩的媽媽也說。
這時人群的情緒有了些許變化,大家開始感到不十分自在了,甚至還有的人覺得愧疚了。
“快!”男孩大聲說,“快把海龜放了!解開繩子,把它放了!”
他個兒很小,但挺拔地站在大家面前,炯炯有神的眼睛像兩顆明亮的星星,閃閃地發(fā)著光。海風(fēng)吹拂著他的頭發(fā)。他這樣子既端莊又威嚴(yán)。
這時男孩突然掙脫拽他的父母,直向四腳朝天的大海龜奔去。他像帶球飛跑的運(yùn)動員似的,在人群中間鉆來鉆去,只有漁夫一個人前來阻擋他。
“小孩,你別靠近這海龜!”他邊上前去抓孩子邊大聲喊??墒悄泻⒃谒磉厵C(jī)敏地閃過,繼續(xù)向海龜跑去。
“大海龜會把你咬成碎塊的!”漁夫大喊道,“快站??!孩子,別跑!”
然而,來不及了。當(dāng)他向海龜?shù)念^跑去時,海龜看見了他。這四腳朝天的海龜很快把頭轉(zhuǎn)向他,對他求救似的看著。男孩在沙灘上跪下身去,伸出雙臂去抱那布滿皺褶的海龜脖子,緊緊地?fù)г趹牙铮骖a貼向大海龜?shù)念^,雙唇翕動著,他低語著大人們都聽不懂的話。大海龜這時變得異常的安詳,就連大爪子也停止了舞動。
游客們對眼前發(fā)生的事很覺得不可思議。但是孩子的爸爸媽媽一塊兒向孩子走去,在離孩子三十米的地方停了下來。
“爸爸,”男孩哭喊著,雙臂仍抱著大海龜深褐色的脖子,“爸爸,想想辦法吧!求他們把海龜放了吧!”
“海龜沒把孩子腦袋給咬下來,真是幸運(yùn)之極了?!睆穆灭^里跑出來的經(jīng)理看著海龜和孩子說。接著他對孩子說:“喂,孩子,快過來。這家伙很危險的?!?/p>
“我要他們把它放了!”男孩大聲說著,雙臂依然摟著海龜脖子不放,“叫他們把它給放了!”
孩子的父親對著大伙兒喊:“這龜歸誰所有?把海龜賣給我吧。大家不了解我的孩子。你們要是把海龜拖去殺了,我這孩子就準(zhǔn)會發(fā)瘋的?!焙⒆拥母赣H告訴大家,他的孩子不是一般的喜愛動物,他喜愛動物喜愛到能跟動物說話的程度。
大家看著孩子依舊跪在沙灘上,不停地用手愛撫海龜?shù)念^。旅館的經(jīng)理雖說很不情愿放棄這海龜,可也不愿意在這旅游旺季里在他私人的沙灘上鬧出人命來。他聯(lián)想起在這之前這里一個游客讓椰果砸死的事,就聳了聳肩,說:“嗯,我想,要是這能對你的孩子有好處……哎,把海龜放了!”
一個漁夫走上前來,說:“這海龜是我這一生捕到的海龜中最厲害的一只。我們六個人一起使勁,才把它給弄上岸來的。這孩子太讓人不可思議了?!?/p>
“把它放了!”經(jīng)理又說了一遍。
“放了?”漁夫怪叫了一聲,“這海龜可是我們這個島上捉到的海龜當(dāng)中最大的一只呀!絕對是最大的一只!還有,你要是放了,誰來管我們這六人的工錢?。俊?/p>
“只要你馬上放了這海龜,你們六人的工錢自然是由我來償付,還另給你們一筆賞金。”
漁夫看了看男孩的父親,又看了看經(jīng)理。
“那好,”他說,“如果你一定要的話?!睗O夫說。
“不過,有個條件,”男孩的父親說,“在拿到錢之前,你們得保證不馬上駕船去捉這海龜。起碼今天晚上不去。這能做到嗎?”
“行,”漁夫說,“說話算數(shù)?!?/p>
漁夫說完,叫來他的同伴解開捆綁海龜?shù)睦K索。接著一起用長木板將海龜翻了過來??纱蠛}敳]有馬上爬回大海,它抬起頭,烏溜溜的兩眼直瞅男孩;男孩也回過頭,對大海龜親切而又輕柔地說:“老人家,再見!這次你可要走遠(yuǎn)些!”海龜?shù)暮谘劬τ肿⒁暳四泻⒁魂?。人群中誰也沒有移動一步。后來,這龐然大物轉(zhuǎn)過身,向大海一搖一晃地爬去。
人群一眼不眨地看著海龜,鴉雀無聲。
海龜爬進(jìn)了大海。
海龜自由自在地游向大海深處。
過了好一陣,海龜游出了大家的視野,消失在一片汪洋之中。
不料,第二天一大早發(fā)生了意外的事,那個男孩失蹤了。他的媽媽哭得死去活來。
我匆匆穿上衣服,急忙來到海灘上。只見經(jīng)理同兩名警察說著話。遠(yuǎn)方,我在海灘上看到一群人影,除了旅館服務(wù)員,還有游客,他們四散著向海邊的礁石走去。
清晨的景色美麗極了,初陽的光芒在平靜的大海上撒下了無數(shù)藍(lán)藍(lán)的寶石。
我聽到經(jīng)理先生對警察說:“我的旅館里不見了人,這警察逃不掉責(zé)任的……”這時有一只漁船從大海深處飛快向海灘駛近。船輕輕滑上海邊的沙灘,停了下來。
“喂,經(jīng)理先生,我們看見了一件怪事!”
經(jīng)理先生催他們快說。
“大約四點(diǎn)鐘左右,我們的船駛出兩海里遠(yuǎn),蒙蒙晨光中,我們看見那個小男孩高高騎在老海龜背上,像騎馬似的趕著海龜,漫游在大海里?!?/p>
兩名警察乘上游艇,到海上尋找男孩。他們找了一個星期,什么男孩的蹤影也沒看見。
差不多過了一年,有消息報道說,一艘英國漁船到深海區(qū)依留德拉海島附近捕魚,船長在雙筒望遠(yuǎn)鏡里發(fā)現(xiàn)有一個男孩在海島上行走。后來大家都通過望遠(yuǎn)鏡看到了男孩。大家一致認(rèn)定:這就是那失蹤的男孩,他雖然皮膚黝黑,卻分明可以看出他是個白種人,跟當(dāng)?shù)匦『@然不同。并且,大家發(fā)現(xiàn)男孩身邊的沙灘上,有一只碩大的烏龜在爬動。
船長立即下令把船駛向海島。可是男孩見有船駛來,就飛快跳上了龜背。大海龜爬進(jìn)海中,眨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漁船找了他兩個鐘頭,既沒見到人,也沒見到大海龜。
我想,這男孩對幸福和快活的看法跟大家不同。他在那里,一定生活得很幸福、很快活。
心語:
童話世界里充滿了不可思議。你也許怎么也想不到,當(dāng)橡皮擦去貓的圖畫以后,畫紙上出現(xiàn)了一大片水仙花,發(fā)出好聞的香味。而小女孩瞬間能飛入其中,和死去的貓作最后的告別。你可能也想不到,一個小男孩會離開熟悉的地方,和海龜一起生活在大海里,不愿回到人群。
好的童話,總是用幻想講述著不可思議的故事,讓你感受到其中的夢幻。讀完以后你會發(fā)現(xiàn),故事背后似乎還藏著一些哲理,讓我們有所思,也有所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