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廷華
法國作家杜拉斯的小說《情人》,寫的是出生在越南西貢的杜拉斯與中國青年李云泰的故事。李云泰老家在中國遼寧撫順,祖上在越南經(jīng)商發(fā)了跡,曾幫助過杜家。杜拉斯鐘情李云泰,兩人有過一段繾綣相處。但李家堅決反對這樁婚姻,他們只好分手。不久,杜拉斯去法國念書。臨別那天,李云泰趕到碼頭送行,他孤零零地站著卻不敢靠前。
書中這樣寫道:“她從那些手勢中認出了他,站在后面的那個人就是他,他的形象依稀可辨,他癡癡地站在那里,沒做任何動作。她知道他在看著她,她也看著他。當她再也看不見他的時候,她仍然望著那輛黑色的轎車。最后,連車子也看不見了。港口消失了,接著,大地也消失了。”這段文字,讓我跌入目送的意境,我的思緒飛揚起來,漸漸從書中離開。
人的一生中有太多的目送,目送春景的依依楊柳,目送夏天的酷暑炎熱,目送秋陽下落葉的飄零,目送冬日的皚皚白雪,每個季節(jié)都有告別的悲涼,每個時令都有目送的瞬間。人生就這樣周而復始,一年又一年,日出日落,云生云消,秋愁春喜,悲欣交集。人生更多的是與親人、朋友間的目送。
母親晚年住在弟弟家,我時常去看望她。每次和母親分手,老人家都要送我一程,顯出依依不舍的心情。走了好長好長一段路,那“篤篤篤”拐杖敲地的聲音讓我不忍心,我?guī)状螖r住母親,不要再送我了,她總是欲停又走。于是,我會轉身再和母親走回去。我想送她上樓回家,她說自己會上去的。
當我跨上自行車離開母親時,老遠還能聽到母親濃重的寧波口音:“埋埋(慢慢)騎噢,路上當心點?!蹦赣H駐足在那里,一直要望著我騎得老遠老遠,消失在馬路的盡頭,消失在她昏花的視野中。當我回頭看她時,燦燦的夕陽下,母親一只手搭在額頭上,還在望著我,我揮舞著一只手,直到母親的身影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慢慢移動,最后被人流淹沒。
“白頭老母遮門啼,挽斷衫袖留不止”。想到母親在夕陽里的笑容,那表情是從心底蕩漾出來的漣漪,閃著太陽的光,在臉頰上起伏,如此的真切,讓我感到無名的心痛中卻有一種溫暖。
思緒跌宕,我想起有一年去看望老師。這條幽靜的小巷,我不知去過多少回了。我的老師已到望九之年,我也兩鬢漸染白發(fā)。那天分手時,按往常的習慣,老師送至門口,我就請他留步了,可這次無論我怎么說,老師非要送我出院門。我走了一段路,驀然回首,看見老師還站在院門口望著我依稀地看見老師臉上的笑容,我揮動著手,他也揮動著手。當我已離開那棟小樓很遠很遠再次回頭看時,寒風中的老師依舊佇立在那里,望著我的背影。我再次揮動著手,老師也微微抬起手臂揮動著,直到我的身影拐進另一條街巷。
“人生重別離,飛鳥思故鄉(xiāng)”。相信每個人都有類似的經(jīng)歷,送行自己的親人朋友,或許你是那位被送行的人一雙溫柔真誠的目送視線,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相迎,一個心靈與心靈的投影。此時,我想起我仰慕的詩人李瑛在《一月的哀思》中流瀉出的深情的目送:呵,汽車,扎起白花/人們,黑紗纏臂/廣場——如此肅穆/長街——如此沉寂/殘陽如血呵/映著天安門前——/低垂的冬云/半落的紅旗……
每每讀到這些詩句,總會想起那一年十里長安街目送一個偉人遠去的情景,感情的潮水總不能自已,這是世上傾國傾城的一次最崇敬的目送,那目光里飽含著千萬人多少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