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招本地人

張茸

在詹納為數(shù)不多的人生智慧之中，下雨天去給車做保養(yǎng)的人少、等待時間短，這個經驗屢試不爽。尤其是小雨淅淅瀝瀝的上午，更是絕佳時機。當她駕車到4S店門前時就心中暗喜，從停車場的停車數(shù)量就可以看出，今天的顧客估計只有平時的一半。

因為是熟客，詹納和車輛的各種信息在系統(tǒng)中都有記錄，她只要把行駛證和鑰匙交給客服，就可以去休息室等著了。站在大堂的詹納，目光隨意地游蕩到墻上貼著的一則招聘啟事上。銷售、客服、機械師，招聘的內容沒有什么特別的，下邊一行備注卻讓詹納瞪大了眼睛——不招本地人。詹納眨眨眼睛，心想：居然還有這種要求，我只聽說過“不招外地人”的。

本來打算去休息室的詹納，又回到服務臺，琢磨著怎么開口問問這事兒。

“詹小姐，沒事兒了?！笨头〗阋驗榻裉炜腿松伲@得格外熱情，“你去休息室等著就行了。”

“我看到你們的招聘啟事，想介紹給我的一個朋友?！闭布{一時沒想好怎么編這個朋友的情況，“但看到下邊那行備注，呃……”

“不招本地人那條嗎？”客服小姐捂著嘴偷笑，“這是我們店長鄒先生擬的。你如果想問問情況的話，先去休息室等一下，我讓他去找你?！?/p>

詹納本來只是好奇，隨口問一下，客服小姐搞得這么隆重，讓她反而有點兒尷尬，“好啊，那我去等他?！?/p>

詹納正在盤算著編一個什么樣的朋友來應聘時，一個穿著維修制服的年輕人推開玻璃門走進來和她打招呼：“幸會??！詹小姐?！编u店長坐在了詹納正對面的小沙發(fā)上，寒暄一番之后，簡單地介紹了和詹納的車相關的一些選配服務。

“聽我們的客服說，你想介紹朋友來應聘？是哪個崗位呢？”鄒店長估計感受到了詹納對貼膜什么的不感興趣，就馬上換了話題。

“呃，有個朋友，做銷售的?！闭布{覺得對方很內行，不敢瞎說，為了避免露出馬腳，就搶著說，“不過你們寫著不招本地人，他是本地人。很遺憾啊，還是算了吧，不要破壞你們的政策?！?/p>

“銷售啊，這個問題倒不大?！编u店長想了想，回答說，“這條主要是針對車間內的技術人員?！?/p>

“為什么？”詹納打斷對方，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題，“我只聽說過金店、銀行怕員工監(jiān)守自盜不招外地人，4S店不招本地人的，還是第一次見到?！?/p>

“這個啊，呵呵，”鄒店長不太自然地笑笑，“我們這么做，主要是考慮加班的積極性。本地人親友關系多，家庭負擔更重一點，晚上大多數(shù)員工都不愿意加班。外地人社交關系簡單，加班能賺錢，回宿舍也沒什么事兒干，就很喜歡晚上加班?！?/p>

“難道還有很多人半夜來修車或者做保養(yǎng)嗎？”詹納問。這個行為顯然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圍。

“有很多啊！”鄒店長回答得很干脆。

“為什么呢？”詹納還是想不明白，“晚上階梯電價會便宜嗎？”

“你怎么會朝這個方向想？哈哈哈！我們的業(yè)務又不是充電樁，用不了多少電。我們主要的成本是人工和材料。”鄒店長解釋說，“主要是因為有些車主白天太忙了，就下班后來給車做保養(yǎng)，還有些豪車的車主加價預約晚上做保養(yǎng)。所以我們就要晚上加班，比如晚上十點去提車，干完活一般是早上六七點，再給他們送回去。這種服務就完全不影響車主正常用車?！?/p>

“有錢人真是會享受啊?！闭布{做了個鬼臉，“沒想到你們還有這種服務。”

“其實豪車的車主還有一些是公司，比如租車公司、婚慶公司什么的，”鄒店長繼續(xù)說，“車是他們的主要生產資料，為了爭分奪秒地做生意，就利用晚上到4S店補漆、清洗、打蠟或者裝飾，這種服務對我們的大客戶來說，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從成本方面來說，雖然加班費多一些，但場地設備這些都是固定的成本，如果能24小時運營，那再好不過了?，F(xiàn)在連影視劇組很多都是晝夜?jié)L動拍攝，原理是一樣的?！?/p>

“天啊，真想不到?！闭布{一臉震驚，“這也就是為什么有些燒烤小吃攤徹夜營業(yè)的原因吧，因為有很多人都加班至深夜。”

“當然?！编u店長聳聳肩，“我們周圍有一兩家小餐館都營業(yè)到夜里兩點。對于他們也一樣，飯店租金都是固定成本，營業(yè)時間越長越劃算?！?/p>

“這是大家一開始就達成的共識，還是干著干著逐漸‘內卷了？”詹納問。

“雖然我入行時間不算太久，但據(jù)我所知，這不是最近才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鄒店長坦白地說，“我們寫上‘不招本地人，意思就是要加班、要上夜班，行業(yè)內的人一看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p>

詹納得到了一頓豐盛的客戶盒飯，她一邊吃一邊回味著鄒店長的話。雖然說“愛拼才會贏”是一種值得贊美的奮斗精神，但是放棄一切業(yè)余時間、將特殊情況常態(tài)化的職業(yè)，在她看來，應該不是大多數(shù)本地人的追求。畢竟勤奮工作的目的是更好地生活，而不是為了工作而放棄生活。

然而，無數(shù)在大城市起早貪黑的外來打工人呢？即使他們已經從勞動密集型的流水線上走下來，開始從事技術含量更高的工作，但從上一代繼承下來的加班慣性仍然滲透在他們職場的各個角落。想象一下那洶涌而來的上游壓力，詹納也感覺很無奈。捫心自問，如果自己處在整個行業(yè)中的一個鏈條上，估計也無法對抗這個大時代的節(jié)奏。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