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裕亭
我到寧波去參加一個文學(xué)活動的那天下午,已近黃昏。問會務(wù)組的工作人員:“此處有江,叫什么江?”
對方說:“姚江?!?/p>
我很快來到江邊。但我并沒有過橋,而是被橋頭、涵閘下幾個捕魚人給吸引住了。
他們中,有人用兩根竹竿,張開一個三角形的銀絲網(wǎng),不停地沿著江邊的河堤往水下插,然后再慢慢起網(wǎng),待那漁網(wǎng)躍出水面時,總有蹦蝦和白亮亮的小魚兒在網(wǎng)中彈跳;而另一個逮魚人,是騎著摩托車趕來的,他把一個充足了氣的汽車內(nèi)胎套在腰上,如同一個肥大的“呼啦圈”,招搖過市地騎著摩托車“嘟嘟嘟”地趕到江邊。下水以后,他雙腿盤坐在“內(nèi)胎”上面的木板上,雙手為槳,劃水至江心后,解下事先系在腰上的“掛絲網(wǎng)”,一條一條地布置在江水中。然后,上岸坐等魚兒撞網(wǎng)。
我問一個垂釣的老人:“這條江通向哪里?”
老人說:“通海?!?/p>
老人說的是“阿拉”語,像唱歌一樣帶有輕松自如的樂感節(jié)奏。
回頭,我繞至涵閘的另一邊,看到一位垂釣者,竟然釣上一條草混子,也就是我們平常所說的草魚(淡水魚)。那一刻,我感到奇怪了,這條江是通向大海的,河水理應(yīng)是咸的,怎么還釣上來草混子(淡水魚)?
細(xì)一問,原來那條通向大海的姚江,以涵閘為界,上游為淡水,而涵閘的下游,即通向大海的一段為咸水。姚江閘的作用是,儲蓄淡水供市民飲用。而夏季汛期來臨時,便提閘泄洪,以防城區(qū)內(nèi)澇。
晚飯后,我想到姚江的夜景,應(yīng)該是另一番景致,便約了幾位外地作家,再到江邊觀夜景。
我們在江邊看“夜釣者”。他們或打著手電,或借助江邊的燈光,引誘江中的魚兒借光覓食。我們驚喜地看到一位小伙子釣上一條小羊羔似的大草魚,大家舉起手機(jī)拍照時,小伙子竟然把那條大魚當(dāng)作嬰兒寶貝一樣抱在懷里,喜不自禁地擺出各種姿勢讓我們拍照。
沿著江邊的步行道,繼續(xù)往前面行走,我們忽然聽到河堤不遠(yuǎn)處的樹林里有女人在唱歌。
她唱的是越劇還是滬劇、甬?。▽幉ó?dāng)?shù)氐膭》N)?我們幾個東北、河北、廣東、安徽、江蘇來的作家都聽不懂。但是,那種吳儂軟語,自帶優(yōu)雅,委婉動聽。
我們聞歌聲前往,且不約而同地加快了步伐。
然而,當(dāng)我們看到一個女人獨(dú)自坐在江邊一處運(yùn)動器材上放聲歌唱時,大家忽而放慢了腳步,生怕驚擾到她。
當(dāng)我們爬上一個陡坡,圍到那個女人跟前,靜靜地聽她唱歌時,那女人如同沒有看到我們似的,依然沉醉在她的歌聲中。直至她把那首我們都聽不懂歌詞的歌唱完,我們?yōu)樗恼疲泡笭栆恍Α?/p>
我們問她唱的是不是甬???
她說:“不是甬劇,是滬劇?!?/p>
我們不懂甬劇、滬劇,但我們都覺得她唱得好聽,讓她再唱一曲。
她問我們:“唱什么?”
有人說唱《梁?!罚腥苏f唱《黛玉葬花》。
那女子說:“這河里有魚,我就給你們唱一段越劇《追魚》吧。”
我們鼓掌,齊聲說好。
我們一幫子外來客,毫無目的在江邊游逛,突然間遇到那樣一個愛唱歌、而又會唱歌的小女人,聽懂聽不懂她的歌聲,都是一件愉悅的事。
可她一曲《追魚》唱罷,又自我選了一曲《挑花燈》,更加忘情地為我們唱起來。其間,她還擺弄起纖細(xì)的蘭花指,一招一式地給我們表演舞臺上的動作呢。
接下來,我們與她聊天,得知她不是寧波人,而是上海那邊過來的。她在兒子家看孫子。
大家驚訝一下,沒料到眼前這位歌聲甜美的女人,已是一位奶奶了。
她告訴我們,她年輕的時候,在上海那邊街道上工作,經(jīng)常登臺表演節(jié)目。
她說:“白天,在家看護(hù)孫子;晚上,兒子、兒媳婦都回來了,自個兒出來自娛自樂一會兒?!?/p>
我問她:“小孫子多大啦?”
她說三歲。
我說:“三歲就能聽懂你的歌聲了,你白天在家可以唱給小孫子聽?!?/p>
她說不行的,兒媳婦不讓她唱那種饒舌的滬劇、越劇給她小孫子聽,要她唱《讓我們蕩起雙槳》那類兒歌。
說到這里,她的話語突然變少,以致埋下頭去,半天無話。
想必,她是一肚子歌兒,無處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