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中華
煅牡蠣是一味中藥,且是一劑中藥的藥引子。
這不是我從書本上學到的中藥知識,而是現(xiàn)實教給我的一種認知。此時,它就放在煤氣灶陶質(zhì)藥罐里,和一些我知道的、不知道的中藥混在一起,被藍幽幽的火苗不緊不慢地煨著,冒出氤氳而奇怪的氣息。我知道,等到一個時辰之后,它將被溶解,變成黑乎乎的湯汁,在我無奈的抵觸情緒中,連同內(nèi)心喚起的期望一同喝下。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吃中藥,第一次用自己的味蕾去體驗它的苦澀。我盡量屏住鼻息,然而,依然有絲絲藥味竄入我的鼻腔。我說不清這種異味屬于什么樣的氣味,甚至有一種怪怪的異香。這種異味喚起了我的記憶。幾年前,路過一家中藥鋪,這種獨特的氣味迎面撲來,我掩鼻匆匆而過,它卻尾隨得很遠。
一碗飄散著異味的湯汁,盡管有苦澀相伴,但與治療病痛的迫切心情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當滿滿一碗湯汁進入腸胃后,我覺得并沒有想象中那樣難以下咽。
兒時,我對中藥是忌諱的。在村中,誰家有人吃中藥,感覺那一定是不得了的病癥。家鄉(xiāng)人去中藥鋪拿中藥,不說拿,也不說取,而稱作“抓”。我不知道這與拿藥時的操作是否有關(guān)。鎮(zhèn)上有一家中藥鋪,戴著老花鏡的老中醫(yī),目光在一排書柜似的抽屜上移動,準確而自信地抓出一小撮草根狀、葉片狀的中藥,然后混搭在一起,再用一張泛黃的牛皮紙包成寶塔狀,隔過柜臺遞過來。老中醫(yī)的目光有些渾濁,卻帶著一絲神秘和詭異,似乎抓的不是藥,而是濟世良方。
也許是家鄉(xiāng)人對抓中藥的忌諱,他們常常把“抓藥吃”用來賭咒發(fā)誓。比如買賣不公起了爭執(zhí),或者發(fā)生借貸糾紛,他們會擰著脖子拍著胸脯說:“誰要是耍賴、黑錢,掙來的錢抓藥吃?!边@一罵,似乎擊中問題的要害,對方立馬偃旗息鼓,息事寧人。抓藥吃,一度是家鄉(xiāng)人舌尖兒上最毒辣的咒語。
其實,對于什么病要去中藥鋪抓藥吃,兒時,我并不清楚。那時,村中一位中年婦女不知得了什么病,整天依在自家門前,病歪歪的,也許是長年吃中藥,臉色蠟黃,兩眼無光。人們背地里偷偷稱她為“ 藥罐子”。她每次吃中藥,總是把藥渣傾倒在通往村外的路口。我至今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有一次,出于好奇,我壯著膽子看看那中藥渣到底是些什么東西。湊近一看,原來是一些草根、樹皮什么的。藥渣雖然被煮過,依然發(fā)出一股濃烈難聞的氣味。藥渣中還有一個小篩子一樣的東西,那是過濾藥渣用的。因為做得很精致,我悄悄拿走當玩具。后來父母知道了這件事,狠狠訓斥了我一頓。從此,我再也不敢細瞅那些東西,看到路口有藥渣,總是避之不及,繞道而行。
上中學,課本上有中醫(yī)名典《本草綱目》的介紹,后來我還得到一本《中草藥圖譜》,上面有各種中草藥的插圖。我發(fā)現(xiàn)一些中草藥并非想象中的那樣神秘,有的就是日常生活中能隨時見得到的東西,比如玉米須、石榴皮、艾葉,等等。當然,貴重的中草藥平常是很難見到的,據(jù)說有的名貴藥材生長在深山老林中,需要有經(jīng)驗的采藥人憑著一雙火眼金睛去辨識與采挖。這讓我對中醫(yī)中藥漸漸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好奇。我想象著那些身背藥筐的采藥人,攀爬在懸崖絕壁上,冒著生命危險,才能采到一棵中草藥,這其中要歷盡怎樣的艱辛!他們一度成了我心目中神話般的人物。高中畢業(yè)那年,填報中醫(yī)學院成了我的人生目標之一,盡管最終未能如愿。
“神農(nóng)嘗百草”是人們耳熟能詳?shù)墓适?。神農(nóng)是上古時期的人物,人類雖然走出蠻荒,卻要面對疾病的威脅。大自然的造化,無數(shù)中醫(yī)中藥學者的鉆研,讓那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入藥,成為醫(yī)治百病的良方。神農(nóng)是創(chuàng)始者,在他的身后,華佗、張仲景、孫思邈、李時珍等一代代名醫(yī)緊隨其后,將中醫(yī)中藥發(fā)揚光大,形成世界上獨特而豐富的藥典寶藏。這其中,除了植物入藥,還有稀奇古怪的動物、礦物入藥。煅牡蠣便是其中的一例。
我曾經(jīng)在飯局上吃過牡蠣,一種貝殼類的海產(chǎn)品,又稱生蠔。新鮮的生蠔可以不經(jīng)過蒸煮,剖開堅硬的外殼蘸點芥末便可生吃,據(jù)說有大補的功效。而將其殼煅燒,制成細碎的煅牡蠣入藥,并作為藥引子,我是第一次見識。
藥引子是“引藥歸經(jīng)”在民間的一種俗稱,承擔凝聚藥性、提高藥效的功能,在中醫(yī)中使用“藥引子”可謂中醫(yī)中藥的一項創(chuàng)舉。我無意求證這其中蘊含著怎樣的藥理,只期盼那一碗湯劑,能化腐朽為神奇,解除病痛的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