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預告:
許暖一生,以十七歲最后一天的風雪夜為界;那一夜,一個叫莊毅的男子握住了她的手,從此,命運輪盤被撥動。
在《蒼耳》的結(jié)局里,“小叔”孟謹誠為許暖逃婚,意外因車禍墜崖,一切矛頭都指向了莊毅。從此,許暖與莊毅形同陌路——
她恨他殘忍,他驚于她對自己的不信任。
而后,昔日戀人孟古乘虛而入,殷勤示好,那一刻許暖才明白,這一段浩蕩顛沛的青春里,她習慣了別離,也無法再和任何人在一起。
青春作家樂小米,暌違十年,歸來之作:《蒼耳2》,如期而至。
新浪微博|@樂小米lexiaomi
圣誕節(jié)的雪一直下。
許暖孤單而行。
這是這個城市少有的雪天。
他佇立在白雪中,擎著傘,傘柄的骷髏頭鑲滿水晶,亮亮的,如同情人的目光,一寸一寸,閃爍著。
偶有亂雪,飛入傘下,沾到他新著的深軍綠風衣上,經(jīng)典Trench,羊絨質(zhì)地。
許暖抬頭看到他,愣了。
她沒想到孟古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今天是小叔孟謹誠墜崖失蹤案開庭日,她沒如他所愿,出庭指控莊毅……
孟古走上來,切爾西皮靴踩在雪上,沙沙作響。夜,越發(fā)空曠寂寥。他將傘擎在她頭頂上方遮住風雪,卻不說話。
傘的暗影,遮住了他清俊的眉眼,偶有風雪飄來,吻過他的臉,瞬間消融在他鬢角發(fā)間,依稀是往日的少年模樣。
許暖低頭:“對不起。我沒……”
孟古卻像沒聽見一樣,自顧自地將傘塞進她手里。許暖愣愣地看著手里的傘。他抬手,將自己的圍巾解下,結(jié)結(jié)實實地裹住她說:“回家吧?!?/p>
就像是所有不愉快都不曾發(fā)生過一樣。
許暖低頭,看著圍巾,張了張嘴。
她心事重重地跟在他身后,腳下一滑,身體跌了下去。
孟古忙回頭,一把抓住了她——
那是一雙小鹿般的濕漉漉的眼睛啊,縱使孟古新生后,富貴浮華已閱,冷暖歷盡,以為能很好自控的心,還是會被吸引到,如此輕易。
孟古看著她,心下千般滋味。
當他眼角余光瞥見不遠處的人影時,不由得一凜,眸子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陰冷,卻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扶住許暖,突生溫柔地問:“沒事吧?”
許暖不由得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孟古并不慌張,順勢拿過她手中的傘,不動聲色地斜擎在兩人頭頂上,遮住了她的視線。
他看著許暖,若無其事的模樣:“走吧。”
不遠處是莊毅。
他立在雪地里。路燈昏黃,他的身影寂寞而長。
冬季枯樹枝丫的暗影,撩撥著他冷峻好看的臉,雪花沾上他的黑發(fā),染一頭寂寥風雪。煙灰色人字格大衣,凝著夜,襯著雪,如同墨染。
他遠遠地看著,看著許暖,看著她握住孟古胳膊的那雙手,唇角緊緊抿著,眼眸幽暗,隱匿著喜怒難辨。
她瘦了。
他們有多久沒見了?
她似乎在這個男人身邊極安然?
只是,她還是那么沒安全感,否則,怎么會那么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仿佛害怕失去。這個男人是她失去多年的失而復得,是她求了多年的幸福結(jié)局。偏偏是他莊毅瞧不起的男人,她卻愛到骨子里……
孟古真是個渾球!
他瞧不起,她卻甘之若飴。
縱使內(nèi)心早已排山倒海,臉上卻也不肯泄露絲毫情緒。
莊毅就這樣立在風雪里。
順子遠遠站著,當他看到許暖隨孟古走進了樓棟里,而莊毅卻還沉默地站在原地,不由得蒙了。
等等!不是來搶親的嗎?!
一小時前,電話里,自己話沒講完,莊毅就掛斷了!消失了!幸虧問了馬路,馬路當時正優(yōu)雅地迎著小風在新安夜市上賣菜刀,他優(yōu)雅地摩挲著菜刀給順子掐算了一下,說莊毅肯定是到了這里。
此刻,順子忍不住了,走上來,他本想學馬路優(yōu)雅地給莊毅撐傘,結(jié)果撐了半天,傘沒撐開,索性扔在地上。
順子縮著脖子,摸摸鼻子,盡力委婉地說:“呃。不是。那個……老大……許蝶和姓孟的沒血緣關(guān)系……我電話里說了是吧?”
他是想提醒莊毅。
本來就是,扔了電話雪夜驅(qū)車疾馳到這里的是他莊毅,到了這里卻什么也不做的也是他莊毅。
可憐他順子可是懷著一顆幫他“強搶民女”的心。
莊毅不作聲,轉(zhuǎn)身。
順子見他真的要離開,急了,火燒屁股一樣追上去:“老大!孟古可是要撞死她?。∷趺纯赡苷嫘膶λ?/p>
莊毅卻像沒聽到一樣。
就算孟古是虛假的泡沫,是海市蜃樓!卻是她此生最大的歡喜。
情動不都是這樣,你視我如草芥螻蟻,我卻肯拿命給你;你連掩飾都懶得的虛情假意,我偏偏愿奉上全世界換取。
所謂奉陪,你且隨意,我自傾杯。
從來她愿意奉陪的,都不是他。
隔著孟謹誠的死,她應是恨透了自己……今天,出庭指證他,一定很解氣吧?于她,自己終是豺狼野獸般的存在,還是天良喪盡那一款。
今天的庭審,積壓多年的恨意,都爆發(fā)了吧?可痛快?
這些年,她到底有多恨自己?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有多壞?壞到任何十惡不赦推到自己頭上都合乎情理。
公寓樓陡然亮起的一室燈光。
她和孟古的身影落在窗前。他們會一起忙碌,一起做飯,一起慶祝圣誕節(jié),像這世間所有的情侶一樣。
儷影雙雙。
莊毅坐進車里。
圣誕節(jié)的雪一直下。
許暖隨孟古回到公寓,一室的溫暖,肩上的雪瞬間融化在這暖意里,屋子里的圣誕樹亮著彩燈,圣誕歌回響著,還有姜餅的香味。
她心驚于他的細心,卻也恐懼于他的細心。
他進門,卻見她依舊站在門口;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她手里握著一只小熊。
許暖緊緊握著小熊,這是她今天買給趙小熊的圣誕禮物。只是當時趙趙擋在了門前,眼里的恨,如火焰滔天。
而許暖并沒委屈示好,她看著趙趙,竟也無比冷靜。
地冷天寒中,她從未如此清醒過。
其實恨也該自己恨才對,畢竟那硫酸是趙趙潑了自己,而不是自己潑了趙趙!是自己帶著一身永不消退的隱秘傷痕!拜她所賜!
這段日子,她明白了一件事——委曲求全對任何事都于事無補。
如果說,這些年,她的軟弱卑微是為了求生,為了在孟家、在莊毅身邊,那么從她離開莊毅牽制那天起,她就再也不會允許自己回到那種惶恐不可終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仰人鼻息的生活里。
她看著孟古,說:“我已經(jīng)打擾你很久了……不過林欣的室友搬走了,我正好和她合租!周末就搬走!”
孟古怔了怔,沒說話,轉(zhuǎn)身去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她。
水晶杯子,在燈光下越加璀璨,盛著水的溫度,看起來,溫暖又冰涼,彰示著主人富貴新生后的極致講究。
許暖默默地接過:“謝謝?!?/p>
她的禮貌,是一種距離。
孟古并不介意。從她出院那天他自作主張地將她的行李搬到自己公寓開始,她便如此疏離。
不過,她愛距離,他給她距離就是。
就像這些年里,他所經(jīng)歷的那些女人,愛玫瑰的,他給她們玫瑰;愛珠寶的,他給她們珠寶;給得起的東西,他從不吝嗇。
他彬彬有禮,他游戲人間。
自從這個嶄新的五彩人間向他打開了燈紅酒綠的門,他從最初的拘謹惶恐、無所適從,漸漸變得如魚得水。
他愛這一切。
他享受這一切。
孟古轉(zhuǎn)身走到開放式廚房的吧臺前,這時,許暖才發(fā)現(xiàn),餐桌已布置妥當。
香檳,玫瑰,燭臺,銀質(zhì)餐刀擺在精致的骨瓷碟子旁,銀質(zhì)餐罩蓋住了做好的餐點,保持著溫度。他拉開餐椅,微笑,傾身,紳士地請她入座。
她握著水杯,像握著一根救命稻草:“我吃過了?!比缓笞鲃菘纯词直?,說,“我一會兒得去醫(yī)院陪小蝶?!?/p>
她低頭,卻發(fā)現(xiàn)手腕空蕩蕩,不由得尷尬。
孟古笑笑:“不耽誤你?!?/p>
許暖無奈,走過去,坐下。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并無飯菜的香,不由得狐疑,微微探身,細細聞。
許暖疑惑著,伸手,將銀質(zhì)餐罩打開,不由得愣了。
精致的骨瓷盤里,盛的不是牛排,而是一條精致璀璨的寶石項鏈,光芒四射,毫不遮掩。
她不了解珠寶,卻依舊得承認,它漂亮得驚心動魄。想必,價格也會讓人驚心動魄。
孟古看著她臉上的表情,似乎很滿意自己選擇的禮物,他將項鏈拿起,輕輕地戴在她的頸項上。
寶石的涼和他指尖的溫,如此對比鮮明地掠過她的皮膚,她猛然起身,轉(zhuǎn)身,定定地看著他說:“我不能……”
她說,我不能!
孟古微微皺皺眉頭,一絲極度的不悅,卻依舊笑意深深,深情款款:“沒人能拒絕圣誕禮物?!?/p>
許暖搖搖頭,轉(zhuǎn)向一旁,用避之不及的表情說:“它太貴重了!”
孟古沉默了幾秒,項鏈被他緊緊地握在手里,似要攥入血肉,但他臉上,卻依然是溫柔。
他若無其事地笑笑,給許暖倒了一杯香檳:“在我心里,再貴重的禮物也不能與你相比?!?/p>
許暖看著他,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
這一段浩浩蕩蕩、顛沛流離的青春里,她習慣了同他別離,便再也無法習慣在一起。
孟古看看手中的項鏈,自嘲地笑了笑:“你看,我多傻,我還以為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我還以為你是當年那個贈一顆蒼耳都開心的小丫頭……”
許暖決意不再躲閃,仰臉,看著他,嘆了口氣:“我們不必自欺欺人。從你考上大學獨自坐火車離開那天起,我們就分開了?!?/p>
她的直接讓孟古吃驚,他說:“所以,你在恨我?”
許暖低頭:“恨過?!?/p>
她轉(zhuǎn)頭,看了看窗外,當她在這個城市受盡冷漠的時候,說不恨他,那是騙人。她回頭看著他:“只是現(xiàn)在,不恨了?!?/p>
孟古看著她:“我寧愿你恨我!”
許暖不說話。
孟古握著酒杯,嘆氣:“你該恨我的。”他說,“今天,我去醫(yī)院看小蝶。她小小的,躺在床上,我突然都不敢想,這些年,你們母女是怎么過來的?”
他轉(zhuǎn)臉,望著她,眼睛突然充滿了淚水。
許暖低頭,她曾經(jīng)等過的話——“這些年,你是怎么過的?”“這些年,你好嗎?”,諸如此類,她以為自己會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來,抱著他,捶打他。為什么將自己拋在這個人世間,受盡折磨苦難??涩F(xiàn)在……
她長長地松了口氣,攏了攏鬢角的發(fā),語氣很淡:“就這么過來了。”
吃過苦,遭過罪。好在現(xiàn)在一切都過去了。
工作后,自己可以養(yǎng)活自己的日子,讓她內(nèi)心前所未有地獨立、強大。
孟古突然抱住她,眼淚落在她的肩上,喚著她舊時名字:“對不起,阮阮,這些年,這些年……我讓你受苦了。”
她從他懷里掙脫:“都過去了。”
孟古扳過她的身體,扶著她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說:“比起看到你這么堅強,我更愿意你對著我哭,你知道嗎?”
她看著他的臉,那張?zhí)殂魴M流的精致的臉,那張傾倒了她整個少女時代的臉,那張曾夜夜哭疼了她夢境的臉。
她卻說不出話來。
歲月是賊,偷走了她愛他的時光。
世界上最殘忍的事,莫過于愛著變成了愛過。
早在兩人第一次重逢,在醫(yī)院里,在她曾以為會天崩地裂的抵死相擁里,她才驚覺孟古的懷抱,早已經(jīng)陌生。
或許,在他最初違背誓言,放開她手,獨自坐上火車離開的那個夜晚,自己的愛已經(jīng)開始死去,只是,這是一個極漫長的死亡過程——一點點地冰冷,一點點地消亡。
而執(zhí)念多年,以此為愛,更多是因為洶涌澎湃的年少不甘;不甘自己總是被拋棄的那一個。
襁褓嬰兒時,是棄兒,遺棄人間;最純真的少年懵懂情事里,是棄兒,流離紅塵。
贈你恨者,皆是至親摯愛之人。任誰都不甘。
他望著她,眼睛如傷口,落寞難掩。
她卻堅強冷靜,似乎和整個世界都疏離
他許是想補償,可她卻再也不想依附任何人。
這些年辛苦際遇,紅塵飄零,她比誰都渴望獨立。
當她抱著第一個月的薪水在大街上痛哭出聲音,林欣說:“許暖你別嚇我。我大金牛這么愛財都沒你這樣。”
林欣不會明白,許暖只是想起自己十六七歲混跡底層,拼命打零工卻被無端拖欠工資,朝不保夕的心酸日子。
熱鬧的城市,燦爛的霓虹,卻從沒有家……可從拿到這筆錢起,意味著她可以真真正正地自己獨力生存于這世界,從此,自己為自己避風遮雨。
……
突然,她的手機響起了鈴音。
她忙低頭,一看來電,愣了。
她抬頭,孟古正看著她。
“徐醫(yī)生?”他問。
許暖咬著唇,點點頭。
徐醫(yī)生曾說等許暖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讓他們?yōu)榱诵〉缛沾蛩恪?/p>
這件事,他和她,彼此心知肚明。
氣氛瞬間變得尷尬而玄妙。
不知沉默了多久。
他轉(zhuǎn)身,倒上酒,一杯又一杯,手里的項鏈,反反復復握得越來越緊。而她只是沉默著握著酒杯,不曾沾唇。
窗外的雪花,靜靜地落。
她突然又想起了莊毅,那張冷峻的臉,如此精致,如同暗夜的神,隨著雪花而來,在她十七歲即將結(jié)束的夜,她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
他就如她的成人禮,痛苦到極致,卻又改變了她一生。
許暖痛苦地搖搖頭,她痛恨自己,在這個時候,居然會想起莊毅,那個害死了小叔孟謹誠的罪魁禍首!
孟古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后,環(huán)住她,溫柔而珍惜。她本想閃躲,卻也知道,今夜,該為那孩子承擔的,她終要承擔。
于是,在他的吻落在她的發(fā)絲那一刻,她將自己釘在了原地,看不見的鮮血淋漓。
終下了這決心,如同赴死。
孟古的吻順著她的發(fā)絲落下,他說:“阮阮,我愛你。我是真的愛你啊……”
她努力冷靜,猛然轉(zhuǎn)身,只手抵住了他,咫尺天涯姿態(tài)。她抬頭,看著他,眼瞳冷然。
這一生,她從未如此冷靜清醒過。
“孟古,在這之前,我們……必須講明白?!彼f,“我們……是為了小蝶?!?/p>
孟古看著她,說:“什么意思?!”
她冰冷得可怕,說:“我不愛你。”
孟古愣了許久,他聲音低啞,說:“那我們現(xiàn)在……這算什么!”
許暖不說話。
孟古不甘心地看著她,說:“因為姓莊的嗎?!”
許暖沉默了。她不想傷害他。卻更不想騙自己。她不能一輩子永遠這么糊里糊涂地活下去。
孟古看著她,她的沉默在他眼里卻是冷漠。
這不是他認識的許暖,那個柔軟的,依賴的小女孩。她不再軟弱,不再唯唯諾諾,甚至行事有了他討厭的莊毅的影子,所謂的冷靜而優(yōu)雅,不過是冷漠到自私。
孟古扯了扯領(lǐng)帶,看著她,笑了,壓抑了這些時日的憤怒終于爆發(fā)了,他說,例行公事對吧?好!
他將領(lǐng)帶一把扯掉,扔在地上,一臉無所謂的冷漠,說:“想要臍帶血!想救許蝶!取悅我!就像你取悅姓莊的……
啪!
許暖一記耳光扇在孟古臉上。
她渾身發(fā)抖。
孟古看著許暖:“你打我?”
“很好。”他說,“你打我!我說得不對嗎!”
他捂著臉發(fā)瘋似的暴走,將她的行李箱一個個拽出來,摔滿一地:“這一件件昂貴的衣裳,這昂貴的行李箱!你腳下這雙JIMMY CHOO!別說你這么多年還不知道它們價錢幾何!他這么舍得為你一擲千金萬金百萬金!難道是因為你們關(guān)系足夠清白純潔嗎!”
這日漸陌生的臉,是曾以死愛過的少年。
許暖知道,自己對孟古的愛,終于在這許多年后,徹底死透了。
眼淚碎裂在眼里,碎成了冰碴,齊齊地扎回了心里,她轉(zhuǎn)身沖出門去,頭也不回!
她說:“但愿我從不認識你!”
圣誕節(jié)的雪一直下。
莊毅坐進車里,眼眸沉沉,如狼曈獸眸,對順子說:“查孟古!”
今晚孟古看到了他,但反應太不合理。
如果孟古真覺得他殺死了孟謹誠,應該沖過來撕了他——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但孟古沒有,說明孟古心知肚明他不是兇手。沒有人知道誰是兇手,但!兇手知道誰不是兇手!順子原本還在“扭捏”,見莊毅如此嚴肅,立刻應聲說:“是!”
后視鏡里,是他冷峭的眉眼;依稀還有她和孟古映在公寓窗前的身影,宛如隔江的圣誕煙火般燦爛耀眼。
莊毅低頭,嘆了口氣,一直覺得自己和她之間有四年的關(guān)系,卻原來這四年,什么都不是。
他心下自嘲般地笑笑,像雪落無聲。
人這輩子,最幸福的事,不過是想要的東西得到了,想等的人等來了。不是嗎?
她已幸福圓滿,自己何必執(zhí)念強求,不如做個暖男,就此成全?
居然要做個暖男!
莊毅覺得自己的牙齒都快被咬碎了,卻還要面無表情地在順子面前強行保持體面。
突然,手機響起,莊毅低頭,是吳衍。
他眉頭微微皺了皺,今天公司年會,如果再不出現(xiàn),估計周一董事例會,舉止有度、嚴謹持重的吳副總一定會上演一出溫暖人心的手撕總裁戲碼。
莊毅迅速整理了一下情緒,迅速恢復了以往的敏銳冷靜。
庸人才自擾!
他莊毅不是!
我有顏有錢有品!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我……實在編不下去了……唉……
見他不接電話,還一臉詭異到猙獰的嚴肅,順子忍不住問:“怎么了?”
莊毅回過神:“回公司?!?/p>
順子說:“我陪你?”
“不用?!?/p>
順子頓時覺得自己多此一舉,公司的事,莊毅不喜歡他們插手。馬路說過,莊毅是個清清白白的生意人。
莊毅驅(qū)車離開時,發(fā)現(xiàn)順子還站在原地,滿臉“小劇場”——大哥,真就這么走了?大哥,橫刀奪愛不是您的強項嗎?來都來了……
但順子嘴上可不能這么說,他略訕訕的,本來他覺得自己一個爺們對這種事兒不該多嘴,卻又覺得對莊毅這種自我別扭的性格他不能坐視不管,他說:“老板,你既然這么喜歡許小姐……”
莊毅抬眼,一副無比吃驚又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喜歡她?”
他的表情十分到位,表演十分成功,將無辜感展現(xiàn)得非常充分,行云流水、一氣呵成,且極其有層次感,把順子直接弄傻了。
他看著遠處,江邊煙花熱鬧起來。他的唇角懶懶地一勾,驕傲而自負,他怎么會喜歡她。她不過是顆棋子,還是顆棄子。
不喜歡她?!順子恢復了智商,臉立刻長得跟馬拉松跑道似的 “那你來這兒干嗎?”
莊毅的臉立刻掛不住,一黑。
來散步不行嗎!看看自家棄子、關(guān)心下崗職工不行嗎!都說不喜歡了!有些人!干著小保鏢的活兒,操著老母親的心!
當然,他只能內(nèi)心如此暴躁,畢竟沉穩(wěn)持重、舉止有度才是他一貫示人的形象。所以,他仰頭,語氣淡淡,云淡風輕:“哦,我來看雪?!?/p>
順子:“……”
這時,后視鏡里出現(xiàn)一個小小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從樓棟里哭著跑了出來。
是許暖。
莊毅的心咯噔一下。
剛剛努力下定的決心啊,此刻,呼之欲出的關(guān)心便來啪啪打臉。
這微妙的動容,這細微的小表情!
一絲不落地落在順子眼里。
順子立刻覺悟了:“老大,孟古的事,事關(guān)緊急,我立刻去查!”
說完順子就撲進自己車里,正準備以光速不見時,莊毅居然快他一步,驅(qū)車離開了……
順子蒙了。
莊毅一路沉默。
城市燈火的流光和雪,滑過車窗,溫暖又冰涼。
那年杭城初雪,探望外公的緣故,他居寺里,老師父曾說,“世上最難,愛雪之人”。
當時不解,如今方知。擁抱不能,觸碰不能,隔著距離,隔著溫度,不得始終,方是尺度。
幾乎已是習慣,每年冬末,他都會去杭州小住,居于山頂寺里。說是聽老師父開示,不過木魚聲聲,佛號陣陣,遠離商場的爾虞我詐,尋一段內(nèi)心清凈罷了。也算是承了父親在世時習慣,亦算是還了母親生前的愿。
師父智延法師,是個退院的老和尚,遠引至此,早已諸事不問,素日低眉垂目,卻比誰都看得清。
這些年里,杭州小住,春日里龍井問新茶,秋季里滿隴賞桂花,四眼井,白樂橋,法喜寺前看霧,靈隱路上遇僧。
不覺又是冬日,莊毅突然覺得自己竟然想師父了。
這是生平第一次!
“想什么想,承認吧!你不過是心亂了?!毕袷怯袀€小惡魔在他耳邊揶揄。
“走開!”他撥開心思紛擾。
到達酒店,莊毅將鑰匙交給門童泊車,自己直奔會場。
宴會廳前,侍者殷勤地接過他的外套,他一面整理了一下領(lǐng)帶,一面系上西裝扣子,手指飛快,如吻上花瓣的蝶,體面而優(yōu)雅。不動聲色地整理了一下情緒,他準備推門而入,面對那一堂的熱鬧喧囂。
當侍者推開門后,他抬頭,卻發(fā)現(xiàn),偌大的宴會廳,雖然燈火輝煌,卻空空蕩蕩,精美的布置,鮮花的香氣,糖果甜品,果香流淌的香檳酒塔。
沒有衣香鬢影,沒有觥籌交錯,更沒有端著酒杯熟練地穿梭在熱鬧人群之中的服務生。
整個大廳,安靜極了。
只有偌大露臺處的無邊泳池的水流動聲,呼應著香檳酒塔的流淌聲。
他一怔。
舉目望去,有個人影,正背對著自己,扶著欄桿眺望這偌大的城,那人回過頭來,莊毅才發(fā)現(xiàn),是吳衍。
吳衍看到他,舉了舉手中的酒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模樣,款款而笑:“來了?”
莊毅不解:“怎么回事?”
吳衍笑笑,一個趔趄,這一笑破了功,一臉春暖花開的表情。
莊毅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被吳衍的正經(jīng)臉給騙了,這家伙顯然喝傻了。他皺皺眉,上前說:“你喝多了?!?/p>
說著,他伸手,想拿過吳衍手里的酒杯。
吳衍一把將酒杯護在懷里:“我沒醉!”
莊毅見過的吳衍都是萬分端莊的模式,分分鐘都會“各位觀眾,下面我們……”,相交多年,第一次見到不著調(diào)模式的吳衍,也蒙了。
吳衍看著莊毅,一臉神秘地說:“年會嘛!就要讓員工快樂!錢最快樂!我給他們每人派了一萬塊的大紅包!讓他們散了!”
莊毅直接傻了,他看著吳衍,不知道該如何調(diào)整自己臉上的表情。
吳衍一臉崇拜地看著莊毅,拍拍他的肩,又拍拍他的頭說:“以前那幫老家伙總說你任性,亂來,今天我總算知道了,原來任性這么爽!哈哈哈!”
莊毅都不知道該扶額還是扶他:“你真的喝多了!”
吳衍躲著他,任性得像個孩子:“我沒醉!”
說完,他就“呱唧——”摔在地上。
莊毅捂住了臉。
那天夜里,莊毅把吳衍拖上車,酒店經(jīng)理和服務生跟在后面,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不幫,該怎么幫。
莊毅心情管經(jīng)理和服務生們怎么想,他把吳衍塞進車里,心下冷笑,三千萬!看董事會怎么撕你。
他剛要關(guān)車門,吳衍突然跟詐尸了似的醒了過來,“咣——”地坐起,嚇了莊毅和服務生們一跳。
吳衍噘著嘴說:“就興你拿著公司錢瀟灑!不準我……”
他居然噘嘴!莊毅不想看!他伸手把吳衍塞進車里,重重關(guān)上車門。
莊毅把吳衍送回家的路上,吳衍有幾次都從后座上爬到駕駛室里搶方向盤,說莊毅開錯了地方。
他吐著酒氣:“我住在玫瑰里……——”
拖著長腔,倩女幽魂似的。
莊毅心想,你該住在精神病院里!老子的三千萬……
后來為防止他折騰,莊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拖下車,一把塞進了后備廂,砰——關(guān)上車門!
莊毅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吳衍從后備廂拖回家,拖上床,心情是又悲痛又歡樂。痛的是三千萬;歡樂的是董事會的老頭子們終于不必總朝著他一個人使勁了。畢竟吳衍這小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毒蘑菇變得這么“爭氣”,這么下去公司很快就會被搞垮了吧?
這樣的副總,自己當初是怎么靈光乍現(xiàn)才執(zhí)意把他招進公司!
莊毅驅(qū)車從地下車庫離開的時候,一身疲憊。
車子剛轉(zhuǎn)到小區(qū)門前的馬路上,莊毅就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爬行動物從小區(qū)里爬了出來!
吳副總他爬下了床,爬下了電梯,爬出了小區(qū)!
一身雪,一身泥,無比狼狽又無比滑稽。
莊毅再次被整蒙了。
這不是他認識的吳衍,那個端莊到從無差錯紕漏的男青年。
莊毅看著吳衍哆哆嗦嗦地站在雪地里,心想,畢竟是公司副總,畢竟是剛剛開啟不著調(diào)模式,這樣的副總畢竟讓自己不再是董事會那幫老頭子眼里“一枝獨秀的眼中釘”,更何況朋友一場,也別凍死他。
當他想要下車把吳衍再次拖回家時,吳衍已經(jīng)哆哆嗦嗦地爬上一輛出租車,他說:“玫瑰里。”
……
莊毅沉默,卻也好奇,但更多是為了吳衍安全,驅(qū)車跟在出租車后面。
這個飄雪的夜,這個飄雪的圣誕節(jié)。
失神的某一刻,莊毅又想起了許暖,想起她那張清絕動人的臉,他迅速屏蔽掉。
他覺得自己真棒!可以像電腦刪除文檔一樣,迅速將一個人刪掉。
當莊毅回過神來,吳衍所乘的出租車已停在一個小區(qū)門前。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玫瑰里是一所公寓的名字。
吳衍站在公寓樓前,良久良久。
背影孤單又滿足,悲涼又幸福。
莊毅看著吳衍,看著他在這深夜里站成了雪人一般,直到不遠處,有一個女人,窈窕的身影,影影綽綽地走來,站在吳衍面前。
在那一瞬間,莊毅終于明了。
他低頭,看看握著方向盤的手,良久。
世間萬事,終不過一個情字;世間男子,終繞不過,一個小小的女子。
該死!他這臺電腦故障了,又出現(xiàn)了許暖的臉。
那張讓人魂牽夢繞的臉啊。
他系上安全帶,驅(qū)車離開。
大雪飄飄,天地茫茫。
云可以遮住太陽,雪可以遮住大地,可是人如何遮住心之所想。
我是個偽裝者,長袖善舞,假面千張,掩飾百般好;唯獨想你這件事,衣不蔽體,身無寸縷。
(下期連載詳見《花火》3B)
下期預告:
次日,會議室門前,吳衍攔住莊毅,告訴他,順子被抓了。莊毅更是在詫異之下得知,順子被抓是因為砸了領(lǐng)事館的車,而砸車是因為,許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