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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山如黛草如煙

      2021-05-29 17:56:44葵小默
      南風 2021年1期
      關鍵詞:靈芝

      葵小默

      春深殿外,細雨濕流光,一地杏花堆積。

      錦笙端著雕花海棠漆盤步入殿內時,春黛正拿著太子派人送來的一支石榴花金釵觀賞著。

      這是錦笙第一次見到春黛,在此之前,她從未見過如此美艷的女子。生得蛾眉曼睩,綠鬢縈云,仿若壁畫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春黛一雙鳳目生來便柔媚如絲,眼底卻染著冰霜一般的冷意,在她聽聞宮人那一句“殿下說石榴寓意多子,今后娘娘還會有很多的孩子......”后,她雙肩微顫,隨即怒不可遏地將那金釵狠狠摔落在地上,鮮紅圓滾的瑪瑙珠子瞬時四下滾落一地。

      春黛神色哀絕,冷笑一聲道,“他好狠的心,本宮的孩子在他眼里也不過是草芥一般?!?/p>

      “你們都給本宮滾出去!”她怒目切齒地沖著太子派來的宮人低聲嘶吼道,在她轉頭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錦笙時,她臉上的怒意才減緩了幾分,挑眉微啟朱唇道“聽李嬤嬤說,你就是那姜國的亡國公主?”

      “前塵皆如煙,奴婢如今只是浣衣室的一個婢女。”錦笙俯首謙卑地將盛放著衣物的漆花托盤高高舉起,言語間平淡如水。

      “國仇家恨也可以輕易淡忘?若你想殺了太子報仇,我倒是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她緩緩走至錦笙身旁,刻意在錦笙耳畔低聲道,一雙妙俏的眸里似是蘊藏著無限的恨意與哀然。

      出了春深殿后,錦笙暗暗握緊了手中那瓶春黛遞給她的毒藥。她抬頭凝視著深淵一般沉昏的夜,在心中笑想,自己終于可以大仇得報了。

      在春黛關系的打點之下,錦笙順利蟄伏在了太子身邊。

      這夜黎王設宴,數(shù)盞玉勾云紋宮燈映得金雕玉砌的殿堂璀璨通明,席間觥籌交錯,鼓瑟笙簫,添酒的云衫侍女穿梭其間,煞是熱鬧。

      錦笙扮作添酒侍女伺候于太子身旁,趁著他醉眼迷離地盯著殿內那美艷舞姬之際,她暗中將藏匿于指甲縫內的毒粉傾灑至了酒盞中,隨后向春黛投去了一個眼神。

      “王上~”倚靠在黎王懷里的春黛神情嬌媚地喚了一聲,細柔的聲音似是酥到了骨子里?!澳魄铺拥钕鹿忸欀蕾p美人,都還沒嘗一口您賞賜的秋露白佳釀,莫不是他看不起王上的賞賜?”

      喜怒無常的黎王聞言冷哼一聲,他重重擱下了酒盞,面色慍怒地朝著太子望去。

      錦笙趁勢低眉勸酒道“殿下請飲酒!”

      厭喜見狀恣意一笑,一雙墨沉的眸里盡是玩世不恭,“王上,這美人要看,王上您賞得酒我自然也是要喝的!”

      “殿下看那舞姬看得如此癡迷,不知到底是那舞姬美?還是本宮美?”醉臥在黎王懷里的春黛釵橫鬢亂,她微瞇著眼望了望厭喜,隨即又抬頭撫了撫黎王的臉,笑得花枝亂顫道“王上覺得呢?”

      黎王望著春黛笑而不答,可當他將視線移向厭喜時,眼底卻似有無數(shù)道銳利冰冷的光芒聚集了起來,仿若寒箭在弦,蓄勢而發(fā)。

      錦笙覺得此刻的黎王就好像敏感多疑的獵人突然察覺到了心愛的獵物被旁人覬覦一般,他那陰沉可怕的眼睛里早已布滿了殺機。

      “娘娘的美貌獨屬于王上一人,我又怎敢妄自評判?”厭喜暗自斂起了眼光里晃動的波瀾,故意諂媚笑道。

      似是為了徹底打消黎王的疑慮,他眼含戲謔的一把抓起了身旁垂頭高舉著酒杯的錦笙,譏誚道“論起美人,倒不如這低眉順眼的侍女瞧著令人舒服?!?/p>

      這時厭喜用右手微抬起了錦笙的下巴,微醺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錦笙,灼灼的目光就似鮮紅艷麗的桃花一般勾人心神兒。

      “你適才不是要勸我飲酒嗎?你若親我一口,我便依你!”

      如此輕佻的話,再加上這猶如攝魂一般的迷人眼神令錦笙心下一陣慌亂,她的臉頰倏地通紅起來,顫顫巍巍道“奴婢不敢!”

      “本太子就喜歡你這謙卑害羞的模樣,封你為我的夫人如何?”厭喜旁若無人地將錦笙一把拉扯入了懷中,那染著酒香的溫熱吐息噴灑在了她白皙的脖頸間,令她心神微顫了顫,她暗暗拽緊了衣衫,很快便鎮(zhèn)靜了下來。

      事先準備的那杯毒酒在厭喜的拉扯間早已潑灑在了坐席上,看來今日,她是無從下手了。

      夜宴過后,厭喜召見了她。

      彼時殿內燈火葳蕤,綠釉狻猊香爐內正燃著安息香。

      錦笙垂頭匍匐于地上,萬籟俱靜間,她聽見了厭喜掀開層層低垂的紗幔朝著她走來的聲音。

      “既已封了你為夫人,為何不主動前來侍寢?”如預期一般,一個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從她頭頂落下。

      錦笙垂頭盯著那一雙青緞粉底小朝靴,滿心疑云,她一點也猜不透厭喜的心思,與其說多錯多,不如保持緘默。

      厭喜見她不為所動,輕蔑一笑道“本太子知道你是春黛派來的人,今夜你的那些小伎倆我更是心知肚明?!?/p>

      錦笙的臉色頓時蒼白了下來,后背早已冷汗淋漓,她咬牙攥緊著拳頭,視死如歸道“殿下既已看穿一切,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我為何要殺你?無趣!不如我再給你一個機會,你做我的夫人,我的命就擺在你眼前,至于你殺不殺得,便是你的本事了!”厭喜突然蹲下身來,他冷笑倨傲的眸里深不見底,好似一個危險的漩渦一般隨時能吞噬一切。

      四目相對間,錦笙覺得厭喜就是個瘋子,一個狂妄暴戾,并且能輕易洞察人心的瘋子。

      可但凡有一線希望,她也該殺了他,為那無數(shù)姜國的亡靈報仇雪恨。

      于是,她決定在明日的大喜之夜上再試一次。

      太子納一介婢女為夫人,按例并不用大張聲勢地置辦婚禮,然而厭喜卻偏偏按照繁盛的納妃之禮冊封她為螢夫人,以此宣示他對這位新夫人的抬愛。

      紅燭搖曳間,錦笙早已將淬了毒的匕首悄悄藏于袖中。

      在厭喜屏退了宮人后,他上前掀開了她的紅蓋頭,趁著時機,錦笙動作十分利落地將匕首朝著他的胸口刺去。

      不料厭喜似是早有預料一般搶先遏制住了她的手腕,鋒利的刀尖在距離他胸口的豪厘之間停滯了下來。

      “你又失敗了!”厭喜奪過了她手中的匕首,輕狂一笑道。

      “為什么……不殺我?”錦笙望著厭喜的背影,終是忍不住滿心的疑慮而詢問道。

      “我可不屑于殺你?!?厭喜聞言并未回頭,而是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嗤笑道“姜國的錦笙公主,又哪里能真的錦繡一生。當年確實是我領兵滅了姜國,可你卻不知道這場戰(zhàn)役是我無論如何也要討回的公道。”

      一杯接著一杯飲,厭喜似是有些醉了,他自嘲自諷道“自我出生起,母親便沒有笑過,她喚我厭喜,是要我討厭這世間一切值得歡喜的東西。而這一切的源頭,都是拜姜國所賜。”

      厭喜并非王上的親生血脈,他的母親孟氏曾是姜國為數(shù)不多的天命師,其姿容更是人間絕色。

      然而自古紅顏禍國,于是搶奪孟氏便成了野心勃勃的黎國討伐姜國的由頭。然而當時的姜王昏聵膽小,而國庫又早已被極愛鋪張奢華的王室掏空。為了避免打仗,姜王寧愿割舍十幾座城池求和,并使用卑劣伎倆將孟氏迷暈后奉獻給黎國殺人如麻的領軍,而厭喜就是在孟氏被那些領軍一一蹂躪后而誕下的野種。

      在軍營里,幼年喪母的他幾乎是茍延殘喘地活著。因為低賤不堪的出身,他處處遭人嘲諷折磨。白日里充當馬夫在馬廄里除糞刷馬,夜里則淪為奴仆給軍中那些跋扈練射之人當作活靶子,身上落下的傷疤早已數(shù)不勝數(shù),好幾次險些喪命。

      然而命運越是無情地打壓,他骨子里的不服輸便越是堅韌不可摧。他暗自發(fā)誓,終有一天他要將那些欺辱他之人一一踩在腳底下。

      他趁著空暇之余偷學著將士們的騎射練武之法,在日積月累的勤學苦練之下終于練就了一身上陣殺敵的本事。

      時值邊境遭遇流寇入侵,在兩軍奮勇交戰(zhàn)之際,他混跡于士兵中,憑著百步穿楊的箭術十分精準地一箭射穿了流寇首領的喉嚨。

      自古擒賊先擒王,流寇首領一死,剩余的流寇群龍無首,紛紛繳械投降。

      戰(zhàn)馬上的大將軍見狀眉飛色舞,拊掌大笑,他將賞識的目光投向了厭喜,隨即提拔他做了射聲校尉。

      那時他才年僅十五歲,是這黎國里最年輕的一位校尉。亦是在這一年,他遇見了春黛。

      彼時他同大將軍之長子魏騫奉命去迷霧森林里尋找千年靈芝,不料途中被一條頭冒青光的赤黑吞天巨蟒所襲擊,魏騫趁機搶占了靈芝臨危而逃,勢單力薄的他則被氣勢洶洶的吞天蟒擺尾一道重擊之下飛墜至了峭壁下的寒潭。

      遍體鱗傷的他借著虛弱的一點力氣從潭水中游上岸,卻在潭旁的山洞中發(fā)現(xiàn)了一名妙齡少女。洞中陰暗潮濕,尸骸堆積,濃郁的腥氣聞著令人作嘔。

      想來是那只兇猛的吞天蟒棲息之處。

      他以劍作拐杖步履踉蹌地走至昏睡的少女身旁,俯下身用手輕輕推搡了一下她的肩膀“姑娘?醒醒!”

      少女纖長微翹的睫毛微顫了顫,露出了一雙琥珀一般澄澈清妙的雙瞳來,眸光流轉間顧盼神飛。

      “我還以為是那條丑蟒又回來了?!彼Ⅴ局浑p遠山眉,將厭喜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氣定神閑道“你也是為了這森林中的千年靈芝而來?”

      “嗯!”厭喜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那么,你尋到了嗎?”

      “被人搶走了!”

      “哈哈?!鄙倥勓运剖锹犃艘粋€極大的笑話般掩嘴撲哧一笑,微彎的眼睛里細光瀲滟,宛如吹皺了一池碧波蕩漾的春風?!皼]見過你這么傻的人,可惜了這一副俊俏的好皮囊,等那條丑蟒回來,你便是它的盤中餐了!”

      “你似乎不怕它把你也吃了?”厭喜凝視著眼前幸災樂禍的少女,意味深長地笑道。

      “它要吃便吃,有什么好怕的,若不是我的腿被它的毒牙咬傷了,我早就順著那青藤爬上去了!”少女耷拉著腦袋,一副懨懨不樂的樣子。隨即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點子一般,眼睛一放光,扮作嬌憨的模樣,討好他道“不如你背著我爬上峭壁去,我可以告訴你哪里還有靈芝!”

      “你個小騙子,我可聽聞這世間僅有一株千年靈芝?!?/p>

      “千年靈芝確實只有一株,可百年靈芝我卻在森林里見過好幾株,總好過你空手而歸,那條丑蟒是守護千年靈芝的異獸,搶你千年靈芝的人只怕是有去無回了?!?/p>

      “這交易聽起來還不錯!”厭喜望著一臉真切的少女,劍眉一挑,不懷好意地笑道“只是在此之前,你得先受點苦頭!”

      在少女疑惑不解之時,他輕輕掀開她染血的裙擺,隨即拿起在火堆上烤熱的匕首,將她腳腕上潰爛的腐肉十分利落地割了下來。

      少女疼得在他的肩頭狠狠咬了一口,她額間冒著冷汗,一雙怨念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厭喜。

      “毒液侵蝕了你的皮膚,若不及時剜去腐肉,你會有性命之憂的!”厭喜輕輕替她包扎了一下傷口,無奈地嘆了口氣。

      后來費了九六二虎之力,厭喜終于趕在天黑之前背著少女爬上了峭壁,并且順利采摘到了一株五百年的雪靈芝。

      在走出迷霧森林的途中,他感覺背上少女的體溫變得異常滾燙,她溫熱的吐息輕緩地噴灑在了他的耳邊,聲音微弱如蠅,斷斷續(xù)續(xù)道“春黛……是我的名字……”、厭喜將春黛帶回了軍營,并從軍醫(yī)那里找了幾味退熱解毒的草藥熬好后喂她服下了。

      春黛醒來時,厭喜正在油燈下翻看著竹簡,她盯著的營帳的頂端,微微翕張著干涸的唇瓣,“水……”

      厭喜在扶她起身后將水遞到了她嘴邊,嗓音溫沉道“軍營中不允許私藏女人,白日里我不在營帳,你便躲在我的衣箱中,不準亂跑,我在里面放了些糕點,應該夠你吃一天的?!?/p>

      春黛狼吞虎咽地喝下一碗水后,肚子也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你嘗嘗這栗子糕,這是我從山上采摘的新鮮栗子制成的!”厭喜將一盤白里透著黃的香軟糕點放在了春黛手中,看著她大快朵頤的可愛模樣,他含笑的眼神里多了一些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寵溺與柔情。

      本以為春黛會乖乖聽話,誰料厭喜夜里回到軍營時,帳篷里卻空無一人。

      他將從附近集市上買來的紫色衣裙與烤雞燒酒放在了桌案上,隨后倒了一杯酒飲下,這時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突然鉆進了帳篷中。

      厭喜不動聲色地握緊了腰間懸掛的銀劍,抬眼望去,只覺得大跌眼鏡。他怒目低吼道“誰允許你穿著我的衣服溜出軍營的?”

      “這里面實在太悶了!”穿著男裝的春黛微聳了聳肩,她一臉無辜地緩緩走至厭喜跟前,在見到案幾上漂亮的衣裳時,她頓時笑逐顏開,“這是給我買的?”

      “我隨手買的,你試試看合不合身!”

      厭喜的心瞬間被她甜甜的笑容給暖化了,他站起身走出了帳篷,卻見此時有一批舉著火把的士兵正在往各個營帳里仔細盤查著什么。

      眼見那些士兵就要搜查到了他的營帳,厭喜心下暗道不好,絕不能讓人發(fā)現(xiàn)春黛的存在。

      他劍眉緊蹙,轉身疾步走進了營帳,顧不得向衣衫不整的春黛解釋什么,他神情嚴峻地拉著她一起躍進了屏風后的浴桶中,對著春黛輕聲道“別出聲!”

      很快便有幾個士兵掀開了帳帷入內搜查了起來,領頭的士兵聲音高亢地朝著屏風后的那道身影解釋道“魏崢將軍的兵符剛才被人所偷,我等奉命行事捉拿賊人,打擾校尉大人了!”

      “你們盡管搜尋便是!”厭喜用手禁錮著在桶中好動的春黛,聲音沉穩(wěn)道。

      待士兵搜查無果散去后,厭喜終于松了口氣。此時春黛正依偎在他的懷里,一雙濕漉漉的眸子正望著他,那濕透緊貼的紫衣襯得她的身姿玲瓏有致,裸露在空中的肌理皓白如雪。

      見狀,厭喜的耳根子一下子紅透了,加速跳動的心似是要跳出了胸膛。他極其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后移開了視線,低沉的聲音里有些輕顫與慌亂“水都冷了還不起來!”

      “好端端的,你的臉怎么紅了?”

      春黛邊嘟囔著邊從水桶中站起身來,就在她湊近厭喜的臉龐想要試著解讀他臉上異樣的紅暈之時,厭喜早已飛速離開了水桶,并將一件干凈的衣裳不偏不倚地扔在了她的頭上。

      春黛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她換上衣裳后來到桌案旁坐下,撕開那荷葉上焦黃香嫩的雞腿便往嘴里塞。

      “你不是說軍營里沒有女人嗎?我今日扮作男子出去溜達時,發(fā)現(xiàn)有個營帳里全是女人,她們穿得破破爛爛,其中有個長相不錯的女人一直哭哭啼啼的,還被士兵強行帶入了山后的一處溫泉旁?!?/p>

      “那些女人都是被俘虜來伺候人的!”厭喜慢條斯理地又倒了一碗酒飲下肚,考慮到春黛的不諳世事,他將“軍妓”一詞解釋得非常婉轉。

      伺候人?”站起身來的春黛烏溜溜的瞳孔微轉了轉,思索須臾后,她突然笑眼盈盈地望向厭喜,俯下身迅速在他的臉頰落下了蜻蜓點水的一吻“是不是這樣伺候人的?”

      厭喜頓時感覺渾身被電觸了一般,心下燥熱不安,慌亂臉紅的他連話也說得結結巴巴“誰……誰教你的!”

      “我當時偷偷跟在那個女人的后面,然后就看到她這樣伺候了在溫泉中沐浴的男人。對了,我還在旁邊撿到了一塊鐵牌!”

      厭喜望著春黛手中的兵符,臉色驟變。

      在軍中丟了兵符可是重罪,魏騫與魏崢皆是大將軍的兒子,當初他們兄弟倆可沒少欺負打壓厭喜。魏騫至今下落不明,而今陰差陽錯間借著春黛的手再除去魏崢,那大將軍便真的是失去了左膀右臂。

      厭喜望著一臉天真無邪的春黛,他突然覺得母親臨終前對他占卜的那一卦興許真的能靈驗。

      近些年來黎王為了追求長生不老之術,在大量服用金丹后導致其體內毒素堆積,日漸形銷骨立。

      自從服下了雪靈芝后,黎王的病情逐漸有了好轉。日日縱情聲色的他,最近迷戀上了壁畫上的一位仙子無法自拔,仿若中了邪術一般。他命畫師將那仙子的容貌繪下,在整個王城尋找著姿容相似的妙齡女子。

      厭喜將畫軸帶回了軍營,并刻意擺放在了顯眼的位置,春黛在觀賞了畫后好奇地向他詢問起了畫中之人的來歷。

      “這女子生得美艷絕倫,難不成是厭喜喜歡的人?”

      “這是壁畫上的仙子,塵世間并不存在此等絕佳的美人!”

      “這有何難,我可不是凡人,我們訛獸一族,生來便有隨意幻化成他人模樣的能力,你若是喜歡,我便幻化成她的樣子?!贝瑚煺Q坭惨恍?,只見她一轉身,在通體的銀光閃耀下,她幻化成了畫中那仙子的模樣,分毫不差。

      厭喜驚艷地望著幻化過后的春黛,煙視媚行,嬌柔艷麗,這容貌足以令天下的男人都魂牽夢縈。

      其實早在迷霧森林救下她時,他便發(fā)現(xiàn)了她并非凡人,而是一只兔妖。

      “阿黛你真是美極了,以后你便保持著這副模樣!”厭喜抬手輕撫了撫春黛的臉頰,柔情蜜意的眸子里還藏著許多她看不懂的欲望與執(zhí)念。

      后來黎王在琮山上舉行秋狩活動,厭喜與大將軍伴駕同行。

      他將春黛藏匿于隨行的士兵中,并告知春黛他們提前在山中布置了危險的陷阱,準備明早獵殺掉林中的野兔。

      春黛不忍心同族受害,于是決定趁著夜色去林里破壞掉陷阱。而厭喜正是利用了她的善良,他將她騙入了濃霧彌漫的林中,然后又故意與她走散,只為了制造一場黎王前來邂逅美人的戲碼。

      他在春黛愛吃的栗子糕里摻了些迷情藥,藥效在一個時辰后便會發(fā)作。在暗中目睹了黎王將凍得渾身發(fā)顫的春黛抱起身后,他渾渾噩噩的回到了營帳內。

      這一晚,他過得非常煎熬。

      他飲了一夜的烈酒,爛醉如泥間,耳畔一直有個聲音在盤旋,那是母親在臨終前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母親說,他會在十五歲這一年遇到一個女子,她能讓他將來得到至高無上的權利,只是他不能愛上她。

      翌日拂曉,春黛便氣勢洶洶地闖進了厭喜的營帳,在他毫無防備之下,春黛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

      “為什么?”春黛杏目圓瞪著他,眼眶通紅,聲嘶力竭地低吼道“為什么要如此算計我?”

      “阿黛,和你走散后我一直在林中找你,后來看見你被黎王抱走了,我不敢……,黎王他比我權勢大,隨意一句話便能決定我的生死。對不起!”厭喜擦掉了嘴角的血漬,他愧疚心疼地望著春黛,比起殘酷的真相,他選擇了用謊言來安慰她受傷的心。

      這一刻,他也覺得自己很自私,很殘忍,可為了權勢與仇恨,他不得不犧牲所愛。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喜歡的是你,可如今我卻做了那黎王的女人,多么諷刺!”春黛淚眼婆娑地望著厭喜,她的眼里除了對厭喜的恨意還有一絲決絕。

      “與其如此屈辱的活著,不如死了痛快!”她報復性地凄慘一笑,隨即飛速拔下了鬢間的金釵便要刺向自己的脖頸間。

      “阿黛!”厭喜見狀突然慌亂了起來,他眼疾手快地上前制止了春黛自戕的舉動,就在他想要緊緊抱住她時,春黛將尖利的簪尾毫不留情地插入了他的胸膛。

      厭喜吃痛間并未躲閃,他甚至努力維持著笑容地將春黛擁入了懷中,任由那簪子深深刺入了胸膛,滾燙的鮮血很快染紅了他胸前的衣襟。

      這一刻,他緊緊地抱著她,仿若稀世的珍寶。他知道一切對于春黛來說都太遲了,可他真的舍不得她死。舍不得這一輩記得的,只有死去的她。

      “他竟然跟你說了這些!”

      春黛十分慵懶地半躺在貴妃榻上,此刻的她似是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皓腕上的珊瑚手釧,抬眸間,嘴角綻開了一個冰冷的笑容來。

      “那你便知道了他是個絕情絕義之人,我令你去殺了他,你倒好,竟爬上了他的床搖尾乞憐。這夫人當?shù)么_實舒服,可你有想過那些被囚禁的姜國奴役嗎?”春黛突然拔高了聲調,她冰冷眸子里除了滿是慍怒還摻雜著一些極其刺眼的光芒。

      而那道光芒里凝聚了一個女人深深的妒意,以及得不到寧可毀了的決絕。

      錦笙猜想,春黛說到底還是在意厭喜的,即便她被厭喜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即便厭喜為了太子之位間接害死了他們之間唯一的孩子,她都仍然還愛著厭喜。

      所以宴會上,厭喜當著黎王的面刻意與錦笙親昵,為的不過是打消黎王對春黛與厭喜之間那層關系的猜忌。

      “妾無能為力,至于我姜國那些被囚禁族人,太子殿下已經(jīng)答應了一一赦免他們。”

      “好,當真是好極了!既然他那般喜歡你,那我就偏要毀了你?!?/p>

      春黛怒極反笑,她攜著滔天的怒火走至錦笙身旁,示意侍女將錦笙挾持著,而后她將一杯滾燙的熱茶毫不留情地傾倒在了錦笙的頭頂。

      盡管錦笙不停地搖頭求饒,她驚恐失色地想要擺脫控制,卻最終沒有幸免于難。

      自那以后,她的身上因為燙傷而落下了很多丑陋的疤痕。宮中沒人在意一個低賤出身的夫人被毀了容貌,厭喜也很快便將她拋之腦后。

      因著縱欲過度,以及春黛每日的毒湯喂養(yǎng),黎王最終未能熬過這個蕭瑟的秋季,便猝死在了美人的床榻之上。

      黎王膝下的幾個子嗣早就被厭喜逐一設計陷害掉了,而今他貴為太子,便順理成章繼承了王位。

      厭喜登基的這一天,王城迎來了這一年的第一場雪。疏疏落落的碎瓊亂玉令得滿城銀裝素裹,似是要將這世間的骯臟不堪永遠地深埋于地底下去。

      先王薨逝,后宮的妃嬪皆要殉葬。棺槨前,眾嬪妃穿著素白的喪服哭哭啼啼地哀悼。唯有春黛并未出席,此時的她穿著紫色的牡丹云錦宮裙正坐在春深殿內,靜靜等待著厭喜的到來。

      雕花木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了,走進來的卻是面容丑陋的錦笙,那一刻,春黛眸子里燃起的一絲光亮順時熄滅了。

      “王上下旨說,先王乃是被妖妃所害,不配葬入妃陵,理應被活活燒死,以告慰先王的亡靈?!?/p>

      錦笙得意地望著一臉不可置信的春黛,本來她也不想做得這么絕,誰知這個瘋女人竟害她成了如今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

      “不可能,我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他怎么會殺我,你這個賤人休要危言聳聽,假傳旨意!”

      “即便你毀了我的容貌,可王上依舊憐惜我,獨獨封了我一人為妃。他早已經(jīng)對你變心了,不然為何對你們的孩子都能狠得心去殺害呢?”錦笙齜牙咧嘴一笑,她刻意在春黛面前擺出一副耀武揚威的姿態(tài)。

      她知道厭喜是春黛唯一的軟肋,誅人先誅心,她就是要毀掉春黛心中那最后一點念想。

      “不可能……”春黛聞言情緒突然失控地喃喃自語了須臾,而后她又十分激動地朝著錦笙嘶吼道“他還是愛我的,他說過我們還會有很多孩子的!”

      此時的春黛眼眶通紅,早已有晶瑩的淚珠從眼睛里不斷地溢出來,就像是斷了線的珍珠,無聲滑落下了臉頰。她邊仰著頭痛哭著,邊凄涼地笑了起來。

      “明日,你便等著在眾人的唾棄之下活活被燒死吧!”錦笙冷眼望著已經(jīng)有些瘋魔的春黛,仰天一笑。

      此時的她卻并未察覺如今面目猙獰的自己已經(jīng)成了第二個春黛,她們皆在仇恨與妒忌里逐漸迷失了自我。

      春深殿的門被重重地合上了,春黛失魂落魄地巡視了這偌大冰冷的殿堂,然后拿起了一把匕首狠狠刺向了自己的心房。

      臨死前,她為自己放了一場火。

      含珠殿內,厭喜正陪著錦妃一同共用晚膳。

      御膳房剛送來了一碟熱騰騰的栗子糕,他仔細品嘗了幾口后劍眉一皺。他絲毫沒料到這味道竟與他初時親手給春黛做的栗子糕如出一轍。

      就在他正欲尋個借口想擺駕去探望春黛時,宮人突然傳來了春深殿走水的消息。

      聞言厭喜臉色突變,他的眉目間夾雜著焦灼,心下一陣焦躁慌亂起來。這一刻他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再也無法保持一個帝王該有的淡定與沉穩(wěn)。

      他倏地站起身便要趕往春深殿一探究竟,不料身后卻傳來了一個冰冷的聲音。

      “王上就算此刻趕過去,只怕她也已經(jīng)燒得只剩灰燼了吧!”錦笙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甜湯道。

      “是你干的?”厭喜并未立刻轉身,可他刻意壓低的陰沉聲音聽起來卻令人不寒而栗。

      “無論如何她都是要死的,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把先王藏起來的另一半兵符交給你?!卞\笙望著身形微顫的厭喜輕蔑一笑,她知道他在努力壓制著自己沖天的怒火,于是火上澆油道“今日我去見了她,此事你絕對是知情的。你知道我恨極了她,可你為了兵權,不還是照樣默許了我的所作所為?!?/p>

      這時厭喜轉身疾步朝著她走來,節(jié)骨分明的手用力地掐住她雪白的雙頰,迫使著她杏目圓睜地望著自己,“錦笙,你閉嘴!”

      “被我說中了心事你便惱羞成怒了?其實春黛說得對,你壓根便是沒有心的。你的眼里只有權勢而已?!卞\笙冷眼嘲諷著厭喜,臉頰被他掐得通紅也不肯示弱。

      厭喜臉色變得鐵青,她的一席話無疑是觸到了他的逆鱗,他將桎梏在她雙頰的手移向了她的頸間,寒光凜冽的雙眸里似是藏著一只的兇猛的野獸,他一點點用力掐緊著她的脖子,憤懣地望著她的臉色被憋得通紅起來。

      “難不成,你還愛著她?”錦笙因為窒息而雙瞳漲紅,可她仍舊想知道這個答案,她極為艱難嘶啞地從喉嚨里發(fā)出這幾個字。

      突然,情緒一直失控的厭喜就此怔住了,這一刻他多么想把多年來壓抑的情感宣泄出來,可那個字卻像一根魚刺深深嵌入了喉嚨里,憑他再怎么努力也無法說出口了。他不死心地一遍一遍的嘗試,然而除了嘗到喉間涌上的一陣陣甜腥,他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錦笙在脫離了他的鉗制后,望著癱坐在塌上悵然若失的君王,她含著淚笑了笑,這樣也好,最終他們誰也不配得到愛,那就終生守著這冰冷的權勢,嘗盡這世間孤獨吧。

      厭喜大概永遠不會知道,他那晚吃下的栗子糕是春黛混著自己的心頭血做的。

      她是一只訛獸,誰食了她的血肉,代價便是再也說不了真話。

      她以為厭喜真的變心了,于是對他唯一的懲罰,便是令他此生都不能對心愛之人袒露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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