蝦球球球
四月底,我在書店聽完講座后遇到一個男孩。因為我們聊得太投契,導致每次見面后我都得在最后時刻意猶未盡地飛跑著去趕回家的末班地鐵。我本來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因為我已經(jīng)獲得另外一座城市一份非常理想的工作,“五一”假期過后我將離開上海前去入職。在我們認識的第七天,他說:“放棄吧,如果趕不上末班地鐵,那就乘最早一班地鐵回去。”于是我們把末班地鐵的事拋在腦后。
我們在巨鹿路上一個伸出手就可以碰到梧桐新生綠葉的酒吧露臺,點了兩杯加草莓和牛奶的十分溫和的酒。兩個極少喝酒的人吹著夜風、裹著毯子,縮在一個很大的沙發(fā)的折角里,直到打烊。然后我們?nèi)チ宋疑先瓮鲁3>鄄偷暮5讚苹疱伒?,擠在小桌的同一邊,邊吃夜宵邊聊先前看過的電視劇。
我從來沒有和誰這樣擠過一個桌邊。服務(wù)員小哥深夜給我們續(xù)了第四碗番茄芹菜碎之后,我倆更是沒有了坐相,擠擠挨挨地度過這個難眠的夜晚。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赡芫褪沁@個通宵的夜晚,讓一切不對勁起來。
在第九天,我們一起去了圖書館青年節(jié)的講座。講座里講到一些歷史和文言文,很有趣。他送了我一本我中學時候喜歡的雜志,我們之間仿佛有什么奇怪的東西萌芽了。
為了趕上第二天去另一個城市的飛機,這大約是我在上海最后一個自由的夜晚。我們騎著單車去乘輪渡,在輪渡上看到了我在上海八年都沒有發(fā)現(xiàn)過的美景。
凌晨,我們捧著冰沙,在世貿(mào)濱江第一次看到完全熄滅了的萬國建筑群,還有隕落后的海航大樓,無數(shù)個游輪俱樂部,都市傳說里的湯臣一品樓盤,夜里依然神采奕奕的小貓咪,凌晨三點半垂釣的叔叔們……江水燈影晃來晃去令人恍惚,我想起電影《地球最后的夜晚》中那個在夜里一直上上下下尋尋覓覓走來走去的長鏡頭。
他牽住了我的手。走著走著,我習慣性地去把馬路邊一輛歪倒的單車扶起來,他也沒有要放開的意思。我們看路牌,看月亮,看路邊唧唧喳喳在香樟樹枝頭翻飛的烏鶇。我說:“我考證過哦,烏鶇就是曹操說的烏鵲?!旅餍窍?,烏鵲南飛。現(xiàn)在正是月明星稀?!彼f:“你要南飛了嗎?”沒錯,我希望這個夜晚沒有盡頭,那么也許我就不用換一個城市繞樹三匝。
第十天的凌晨,我們決定從浦東乘通宵的隧道公交,去徐家匯爬一棟沒有門禁的大樓。
凌晨四點鐘,夜晚有了將要消散的跡象,公交車上全是代駕小哥和要去上?;疖囌沮s車的乘客。我們在車的后排相鄰而坐,歷數(shù)著公交車開過一條條街道。他伸出一只手扶住我的后腦,我們大部分時間看著車窗外,猜測在這個時間點還在車上、在街上的人要做什么。
我們偶爾看向彼此,反反復復確認對方有沒有困、有沒有累,然后就是間歇性但令人舒適的沉默。直到他小聲地說:“我不想你走?!蔽页3Uf,成年人沒有什么比工作更重要。我靠在他的肩上,心酸地埋進他的頸窩里,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說:“天真的要亮了?!蔽艺f:“對啊。你看,按我常常通宵寫報告的經(jīng)驗,只要天空中出現(xiàn)這樣的藍色,就會很快天明?!彼f:“這段時間……就是黎明?!蔽艺f:“是啊。黎這個字,在古漢語里單字是什么意思呢,類似above嗎?”他拍拍我,說:“對,就是迫近?!?/p>
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和他終于到了大樓樓頂。這個歷時十天的長鏡頭終結(jié)于樓頂?shù)囊粋€吻。第十天是立夏,這一年的春天結(jié)束了,我們大概再也不會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