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慶奇
黎明之前整理行裝,窗外雪花在黃昏的燈光下降落。
來時的路,落滿了雪,冰涼的鐵軌結(jié)了薄薄的一層冰。那些湊到一列車的陌生人是否也像我一樣準(zhǔn)備回家了。他們說要去新疆摘辣子,而我即將乘坐的列車就是從新疆駛來。
候車廳里擠滿了人,他們臉上掛了等待的厭煩。他們有人低頭玩手機,有人閉上眼睛打瞌睡。可大家都時刻關(guān)注著墻上的鐘表,誰也不想在返程中被落下。
這里是北緯36°03′,零下七攝氏度。按照地理劃分,可以叫它北方。外面的地上雪一層壓住一層,黃色的泥土披上了新衣,榆樹抖落枝頭最后一片枯葉,汽笛聲在不遠(yuǎn)處響起。
恍惚間,我見了讀書的地方,圖書館側(cè)面種滿了杏樹,深嗅仿佛能聞見殘余的花香。
高原上,風(fēng)總是比別處大,山總是比別處高。
這里是我的家鄉(xiāng)——滇東高原,大河肆意奔騰,草木任意生長,只有人如草芥,卑微地活著。
我的爺爺牽著牛犢,爬過兩個山頭,在一片茂盛的水草前停下腳步。
溪水沖刷黑色的巖石,留下洗不盡的痕跡,一橫一豎,刻畫出此地人物的肖像。就連剛剛飛過的蝶蜂也成了一幅畫。
高原的雨說來就來,烏云堆積在山口。雨后,杜鵑花紅色的花瓣落了一地,早起的農(nóng)人開始摸黑趕路,他們要趕在正午之前收回一坰地的玉米。
外出務(wù)工的人潦草地吃完飯,背著簡便的行裝走了。班車在遠(yuǎn)處按響喇叭,那是在召喚遠(yuǎn)行的人。
走吧,這里太過貧窮,竟拿不出一家人的用度。看著他們上車,走遠(yuǎn),眼睛蒙了一層水霧,什么也看不清。
耳邊傳來一陣風(fēng),呼呼響,打了一個轉(zhuǎn)又去了另一個人耳邊。
什么樣的江能養(yǎng)活兩岸的人?
高山向低處傾斜,以三十度角的姿勢插入江底,一塊巖石投射水的光芒。
我不敢高聲呼喊,只能小心翼翼地走路,生怕一用勁就會喊醒沉睡的山林。
樹木召喚風(fēng)聲,趕路人蒙著頭從斷崖下跑過。十八歲那年,我離開了這里。蟬鳴悄無聲跡。
一年后,我狂奔回家,只想與一條江互訴衷腸。站在江邊,我講述山外的繁華,也貶斥城市的冷漠??墒浅聊慕活櫀|流,不答我一句話。
不知下一個望江人在哪?
那時候我多希望自己失聰,所有的聲音都在酣睡。順著小路去江邊,聽不見水聲,只看得見白白的江水激起白白的浪花。那么白的江水,卻也洗不清村莊的貧瘠。
在北盤江邊,我是散落山野的人,找不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