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秀芹,趙 欣
唐山大地震親歷者死亡焦慮與主觀幸福感的關系
常秀芹,趙 欣
(唐山師范學院 教育學院,河北 唐山 063000)
為了解唐山大地震40余年后親歷者的死亡焦慮(DA)、幸福感(SWB)的一般情況以及二者關系,采用線上、線下方法對582名親歷者進行問卷調(diào)查,并輔以訪談調(diào)查。使用非參數(shù)檢驗中的KruskalWallis單因素方差分析。結果表明,82.6%的唐山大地震親歷者同群體內(nèi)部相比都屬于高DA者,但親歷者SWB水平高于河北省其他城市的居民。地震親歷者DA與SWB的關系總體趨勢是DA越低,SWB越高,但二者的關系不是簡單的線性相關關系。DA與SWB的關系較為復雜,應該有針對性地采取措施去適度降低地震親歷者的DA水平,努力提高其SWB水平。
唐山大地震;親歷者;死亡焦慮;主觀幸福感
死亡焦慮(Death Axiety,DA)是當個體想到自己即將死亡,在這個世界上不復存在時產(chǎn)生的擔憂、害怕、慌亂、迷茫等負性情緒反應。DA與人類的幸福甚至生存的關系非常密切,正如羅洛梅所說“面對焦慮使我們不再無聊,使我們的心智敏銳,而且使我們確知這份張力的存在是人類生存的保障”[1]2,這里羅洛梅談到的DA是適度的正常的,它可以被建設性地管理。我國學者蔡偉提出DA使得人們追求更高的社會階層的動機更強烈了[2]。但“死亡焦慮多半落在神經(jīng)性焦慮的范圍”[1]177,“神經(jīng)性焦慮產(chǎn)生的壓抑本身,便會使個人在面對威脅時更加脆弱”,“焦慮限制了成長與自覺,縮小了有效的生活范圍”[1]144。
主觀幸福感(Subjective Well-Being,SWB)是積極心理學研究的主要內(nèi)容,也是近些年來心理學、社會學等學科的研究熱點。它是個體在對自己的總體生活進行認知和評價的基礎上產(chǎn)生的滿意或不滿意、愉快或不愉快的感受或體驗,一般由認知成分和情感成分構成。影響SWB的因素既有社會因素如經(jīng)濟發(fā)展狀況、社會公平程度[3],也有個體自身因素如自尊、樂觀、神經(jīng)質(zhì)等人格因素[4,5]、性別、婚姻、年齡等,還有主客體相互作用因素如生活事件[6],可是學者們的研究并未完全取得一致結論。
1976年唐山大地震作為當年唐山人乃至全國人民的重大應激性事件,已經(jīng)過去40多年了,當年的地震親歷者DA程度如何,SWB水平怎樣,二者又具有怎樣的關系,都是值得關注和探討的問題。
同時采用線上和線下的方式對唐山大地震親歷者進行調(diào)查,共回收問卷611份,有效問卷582份,其中男274人,女308人,有配偶者556人,無配偶者26人,年齡最大的92歲,最小的43歲,平均年齡55.8±8.7歲。文化程度初中及以下的247人,高中(中專)86人,大專72人,本科以上177人。1976年唐山大地震時受傷的47人,無傷者535人。政府機關事業(yè)單位正式職工204人,國企正式職工44人,私企職工49人,農(nóng)民234人,其他51人。目前自覺身體健康狀況健康的415人,一般的151人,不健康者16人。對年歲較大的老人,調(diào)查者會將問卷里的題目逐一讀給老人聽,必要時進行解釋。在征得相關對象同意進行訪談之前,說明訪談的主要目的和可能遇到的問題,并請其簽訂訪談協(xié)議書,告知其隨時可以終止或退出訪談。訪談中,為了預防對被訪者再次的心靈傷害,隨時對其進行心理支持和疏導。
1. 抽樣方法
采用分層抽樣和整群抽樣相結合的方法,先按樣本所在地將唐山大地震親歷者分為城區(qū)和鄉(xiāng)鎮(zhèn)兩層,再進行整群抽樣;對農(nóng)村樣本、年老樣本主要采用線下實地調(diào)查的方式搜集數(shù)據(jù),其他主要采用線上調(diào)查方式搜集數(shù)據(jù)。
2. 研究工具
自編地震親歷者基本信息及半結構式訪談提綱。基本信息主要包括性別、年齡、婚姻狀況、文化程度、職業(yè)、大地震時是否受傷以及目前身體健康狀況等。訪談主要圍繞大地震對親歷者當前生活狀況的影響展開。
死亡焦慮量表。采用楊紅等人翻譯修訂的五級《中文版Tempeler死亡焦慮量表》(CT-DAS)[7],該量表共有15個條目,包括情感(6個條目)、壓力與痛苦(4個條目)、時間意識(3個條目)、認知(2個條目)四個維度,6個反向計分條目,死亡焦慮得分在15到75分之間,得分越高代表死亡焦慮水平越高,得分超過35分代表高死亡焦慮。五級CT-DAS Cronbacha為0.710[8],具有較好的結構效度和效標關聯(lián)效度。本次調(diào)查中,CT-DAS Cronbacha為0.834。
主觀幸福感量表。采用Compell編制的幸福感指數(shù)量表[9]。該量表包含總體情感指數(shù)(8個項目)和生活滿意度(1個項目)兩部分,采用七級評分的方式對生活中主要的情感和生活滿意度進行評價,總體情感指數(shù)的平均數(shù)(權重為1)和生活滿意度(權重為1.1)相加所得總分即為一個人的幸福感指數(shù)[2.1,14.7]。該量表具有較好的信度和效度。本次調(diào)查中,該量表Cronbacha為0.929。
3. 統(tǒng)計方法
采用SPSS19. 0對所獲得數(shù)據(jù)進行正態(tài)性檢驗、Kruskal Wallis單因素方差分析等非參數(shù)檢驗。
表1 地震親歷者DA及SWB集中量數(shù)與離中量數(shù)情況
由表1可知,已是中老年的唐山大地震親歷者死亡焦慮中位數(shù)是46.0,平均分是45.3,遠高于35分。進一步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有82.6%的親歷者屬于高死亡焦慮。親歷者幸福感指數(shù)中位數(shù)是11.5,平均數(shù)是11.3,滿分是14.7,表明其幸福感體驗正常甚至較高。
為了更好地探查地震親歷者DA與SWB的關系,對582名親歷者DA及各維度得分從高到低進行排序,將得分在前27%的親歷者作為高分組,后27%作為低分組,其余作為中間組,以此作為自變量,將SWB及各維度作為因變量,進行Kruskal Wallis單因素方差分析,結果見表2。
表2 地震親歷者DA對其SWB的影響(Md±Q,秩均值)
由表2可知,不同DA的地震親歷者SWB得分有顯著差異,總體趨勢是DA得分越低,幸福感水平越高,當然在DA及各維度高、中、低不同組別上,幸福感及各維度又有各自具體的特點,比方說生活滿意度在高、中、低死亡情感和時間意識維度上就沒有表現(xiàn)出顯著差異。值得注意的是關于DA的認知維度對幸福感及各維度的影響,表現(xiàn)出低認知組對應高幸福感指數(shù)、高總體情感指數(shù)、高生活滿意度,中認知組對應中等幸福感指數(shù),中等總體情感指數(shù)和中等生活滿意度,高認知組對應低幸福感指數(shù)、低總體情感指數(shù)和低生活滿意度。
本次調(diào)查顯示唐山大地震親歷者的DA水平較高,超過八成的親歷者得分都大于或等于35分,平均分是45.3±10.7,屬于高DA水平,與四川老年人DA平均分45.61±7.97非常接近[10],SWB表現(xiàn)良好,平均數(shù)達到11.3,而2008年石國興等人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石家莊市居民的幸福感指數(shù)是10.75,而該城市的中老年人的幸福感指數(shù)更低[11],另外2014年有研究表明,石家莊、承德等河北省城市的老年人幸福感指數(shù)約為8.77[12],從絕對數(shù)值上可以看出,已到中老年的唐山地震親歷者的幸福感更高些。也就是說,1976年唐山大地震親歷者表現(xiàn)出了與其他城市人群較類似的DA水平,但生活的滿意度和幸福感卻較高,這與原有的對唐山地震親歷者幸福感研究具有一致性[13]。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已經(jīng)不是普通的個人生活事件,而是唐山乃至全人類的災難性事件,災難性事件可能會使個人從認知、需要和情緒三個方面重新建構幸福感的結構性成分,進而改變促發(fā)幸福感的條件。災后幸福感可能比災前更容易產(chǎn)生[14]。如一位70余歲的因地震致截癱的老人通過進行向下的社會比較而產(chǎn)生了幸福感,他說:“想要過得幸福,要學會比較,和地震遇難的人比,和變成植物人的比,我就是幸福的……”
總體而言,地震親歷者DA水平不同,其SWB不同。有研究表明老年慢性病患者的死亡焦慮與主觀幸福感具有負相關關系[15],本研究也發(fā)現(xiàn)低DA組的親歷者,其幸福感水平高于中DA組,也高于高DA組??墒侵械人劳鼋箲]的親歷者,其幸福感水平與高DA者相比,并沒有表現(xiàn)出明顯的差異性。看來DA與SWB的關系并非是簡單的負相關關系,上述那位地震致截癱老人是一位低DA、高SWB者,他說“現(xiàn)在不擔心身體健康問題,如果你擔心這個問題,就像一位得了癌癥的經(jīng)常琢磨‘哎呀,我還能活多少天啊’,我呢是多活一天就是賺的,每天該干啥干啥,心路寬著點,而且國家每個月還給我補助735元,經(jīng)過這種天災的磨難,只能把它變成一種動力,我只能是把自己理了(打理)得更好,才對得起我死去的家人。”而對另一位67歲的唐山大地震女性親歷者訪談,發(fā)現(xiàn)她對眼前生活很知足、很滿意,但是DA水平較高,她說:“我現(xiàn)在焦慮,怕死,怕有病”,又說:“孩子們都大了,都挺好,沒啥操心事,我舍不得死,這要是哪都不好,哪都不如意,總生氣,總啥滴,死就死,省著受罪,現(xiàn)在哪里都挺好,舍不得死了?!彼梢哉f是一位較高DA同時較高SWB者。一般而言,中等程度的DA,會激勵親歷者采取適當?shù)膽獙Ψ绞?,比方說尋求社會支持、更加認真地工作以獲得成就感,賦予生命更多的意義,而在此過程中,幸福感不僅不會被降低,還很有可能會提升,對未來更有希望和信心,生活滿意度也更高。周仁會等研究發(fā)現(xiàn)死亡焦慮既能負向預測生活滿意度,又可以通過促進意義尋求以增加意義體驗來正向預測生活滿意度[16]。本研究發(fā)現(xiàn)在DA及所有維度中認知維度對SWB具有最強的預測力,對未來無所畏懼、不受死亡想法的困擾、很少想到死亡的親歷者多是有生活智慧、心性豁達的人,能抓住現(xiàn)有的幸福,享受當下的美好,樂觀地看待人生和世界,不為未來的虛無世界而憂心忡忡,這樣的人SWB通常比較高。
需要注意的是地震親歷者DA的情感和時間意識維度都不會對幸福感指數(shù)中的生活滿意度造成影響。分析死亡焦慮情感維度的具體條目,發(fā)現(xiàn)引起與死亡相關的情緒情感的事件發(fā)生概率較低,如看見尸體、談論鬼魂和地震等,即便由此引起較為強烈的情緒情感,由于其較低的頻率和較短的持續(xù)時間,也不會對親歷者的生活滿意度帶來多大影響;在時間意識維度,當?shù)卣鹩H歷者感受到生命的有限性并為此經(jīng)??鄲罆r,通常會降低其生活滿意度,但當他因此經(jīng)常思考人生為何如此短暫并有所領悟甚至采取積極應對方式時,對生活滿意度就可能不會產(chǎn)生不良影響。
(1)超過八成的唐山大地震親歷者40多年后表現(xiàn)出高水平的DA,但和其他省份相比,數(shù)據(jù)具有一致性,SWB相較于河北省其他城市在絕對的數(shù)值上要高。經(jīng)歷過劫難的人們,會更加珍惜生活,幸福感會更強。這從個體層面上得益于災難后的認知反芻以及對幸福的重新定義;從國家和當?shù)卣畬用婵矗靡嬗趪蚁鄳叩闹С趾途唧w幫扶措施的到位,得益于唐山市政府強有力的經(jīng)濟基礎和政府為民做實事的初心與使命。
(2)地震親歷者DA與SWB的關系總體趨勢是DA越低,SWB越高,但二者的關系絕對不是簡單的負相關關系。這一結論啟示人們,降低DA,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SWB,但更重要的是親歷者要珍愛生命,養(yǎng)成健康的生活方式,幫助他人,奉獻社會,實現(xiàn)自我,使自己的生活更充實、更有意義??傊?,生命有限、價值長存,親歷者要在創(chuàng)造價值實現(xiàn)自我的過程中去感受真正的幸福。
由于本研究原始數(shù)據(jù)不符合正態(tài)分布,在嘗試進行對數(shù)、倒數(shù)等轉化后,依然不符合正態(tài)分布,只能進行非參數(shù)檢驗,不能分析兩個或多個人口學變量對地震親歷者DA、SWB的交互作用,也不能做線性相關和回歸分析,使得數(shù)據(jù)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限制。
[1] 羅洛·梅.焦慮的意義[M].朱侃茹,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
[2] Cai Wei, Cai Hua jian, Li Hong. Why do humans pursue higher social class? Death anxiety matters[J]. Death studies, 2020(3): 1-8.
[3] 常秀芹.堅持共享理念提升居民幸福感[J].人民論壇, 2018,27(32):78-79.
[4] Michael Eid, Ed Diener. Global Judgments of Subjective Well-Being: Situational Variability and Long-Term Stabi- lity[J]. Social Indicators Research, 2004, 65(3): 245- 277.
[5] 張珊珊,劉文.人格:主觀幸福感的預測源[J].心理研究, 2011,4(2):3-7.
[6] 張曉文.生活事件,思維風格對大學生主觀幸福感的預測效應[J].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63(6):112-119.
[7] 楊紅,李艷琳,姚秋麗,等.中文版死亡焦慮量表的應用及對死亡教育的啟示[J].護理學雜志,2013,28(21):64-67.
[8] 翁玲玲.死亡焦慮,自我概念,壓力,應對方式與戒毒動機的關系研究——多重中介模型的建構[D].重慶:西南大學,2016.
[9] 汪向東,王西林,馬弘.心理衛(wèi)生評定量表手冊(增訂版) [M].北京:中國心理衛(wèi)生雜志社,1999:86.
[10] 鐘濤,徐世才,楊建華.中國文化背景下,老年人死亡焦慮與死亡逃避的相關性研究——以四川省為例[J].醫(yī)學與哲學(B),2017,38(8):72-74.
[11] 石國興,林乃磊,祝偉娜,等.石家莊市居民心理和諧狀況研究[J].河北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08(1):89- 95.
[12] 譚玉霞,崔冬雪,高峰,等.河北省部分城市老年人體育鍛煉與生活幸福指數(shù)的相關性[J].中國老年學雜志,2018, 38(3):737-739.
[13] 常秀芹.唐山大地震親歷者40年后的幸福感調(diào)查[J].唐山師范學院學報,2019,41(4):121-124.
[14] 陳昌凱,肖心月,張保軍,等.災難性事件對幸福感的“積極”影響[J].心理科學進展,2010,18(7):1104-1109.
[15] 鄧嵐,劉化俠,王祖麟,等.泰安市老年慢性病患者死亡焦慮與主觀幸福感的相關性研究[J].泰山醫(yī)學院學報, 2019,40(1):14-17.
[16] 周仁會,郭成,楊滿云,等.死亡焦慮對生活滿意度的影響:鏈式中介模型及其性別差異[J].中國臨床心理學雜志, 2019,27(1):143-147.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Death Anxiety and Subjective Well-Being of the Victims of Tangshan Earthquake
CHANG Xiu-qin, ZHAO Xin
(School of Education, Tangshan Normal University, Tangshan 063000, China)
To understand the general situation of death anxiety (DA) and well-being (SWB) of the survivals in Tangshan earthquake 40 years later and their relationship, 582 participants were investigated about their DA and SWB by online and offline methods, together with interviews. The main statistical methods used were Kruskal Wallis one-way ANOVA. Results show that 82.6% of the victims of Tangshan earthquake are in high DA level, but the SWB level of the victims is higher than that of the residents in other cities of Hebei Province. The general trend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DA and SWB is that the lower DA is, the higher SWB is. Bu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m is not simply linear but more complex. We should take targeted measures to moderately reduce the DA level of the victims and strive to improve their SWB level.
Tangshan earthquake; victims; death anxiety; subjective well-being
B849
A
1009-9115(2021)02-0102-05
10.3969/j.issn.1009-9115.2021.02.019
河北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HB16JY073)
2020-12-24
2021-03-07
常秀芹(1971-),女,河北灤縣人,碩士,教授,研究方向為心理健康、教師教育等。
(責任編輯、校對:郭海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