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敏
周末放假,媽媽帶我回外婆家。
我已經(jīng)五年沒有回去過,循著記憶走進(jìn)那窄小的門,看到廊上的燈光朦朧照在她的臉上。外婆踮腳踱步張望著,那眼睛,仿佛要透過那條黑漆漆的小路看穿些什么……直到看到了我。她站在原地,沒有說話,沒有走近,局促不安地招著手,好像余生積攢的力氣全部要用盡。
我慌神了,想起年幼時外婆送我去遠(yuǎn)方讀書,我的手就是這樣不舍地?fù)]舞著,而她在路口還沒學(xué)會放開我的手,我就已經(jīng)出走多年了。但是,我的外婆還是在那里等著我。
我推著外婆的椅子,停在屋檐下。冬日,花都沒了香味,只有椅背上的橘子皮散發(fā)出歲月的味道。這味道盤旋在半空,總是無意間進(jìn)了誰的胃,或是藏進(jìn)了誰的夢里。她的青絲梳得很整齊,露出光潔的額頭,閃著碎碎的光。腿上一年四季蓋著那條棗紅色的毯子,毯子被洗得發(fā)白也不舍得換下。每次媽媽偷偷換下,總被倔強(qiáng)的外婆折疊好裝在盒子里。此時,太陽緩緩升起,鄰居大爺定時去趕集,他嘴里哈著氣叫我和外婆的乳名,用方言扯著嗓子問外婆還抽不抽煙,大概只是玩笑話,因?yàn)橥馄乓呀?jīng)戒煙多年。
只見外婆稀松的雙眼瞇得很緊,嘴里喃喃地問:“煙是什么,我抽過嗎?…… ”她的眼睛渾濁又清亮地睜著,不知道是向誰問?;貞浽趬艟忱锱腔?,外婆像個孩子一樣迷路了。
童年時,我常常坐在低矮的屋前一遍一遍地背誦古文詩詞,而外婆就靠在臺階上篩撿著橘子皮,她時而也跟著一起念。念累了就各自“吃”點(diǎn)東西,我吃的是餅干和糖果,外婆抽的是煙。外婆的兜里總是揣著那包沒有牌子的煙,她不厭其煩地從里面抽出一根又一根,把別人送的零散煙裝進(jìn)去。我問外婆為什么這么做,她說是為了不弄丟。
可是,我知道那是外婆思念小舅的痕跡。小舅常年在外,外婆總是在我們的手機(jī)里斷斷續(xù)續(xù)地念叨:“不行,就回來吧?!边@是她常說的話。家里的人都很固執(zhí),不知道隨了誰,總是不肯回家。小舅送的那包煙的盒子,被她收藏在床頭柜,她總把家里人送的寶貝藏進(jìn)柜子里。外婆的柜子是不會發(fā)霉的,我小時候玩捉迷藏的時候躲進(jìn)去過,只有淡淡的煙味混在衣物里,很好聞。但煙該是苦的,就像媽媽時常和小舅在電話里說起:“母親一生總是為了孩子,苦了自己,在能享福的年紀(jì)卻落下了這樣的病根……”
話音未落,外婆趁人不注意起身,卻不小心打碎了碗。媽媽慌張地跑進(jìn)去,握緊外婆顫抖的雙手,撫慰著她。但是外婆卻不能平靜下來,她嘴里說起:“我要煮個蛋給孩子,孩子在外頭一定吃不好……”我看到媽媽一遍遍回答:“孩子吃得好的?!彼劾镄顫M的淚水終于不停地落下,好像永遠(yuǎn)止不住。
屋外的光輕輕照進(jìn)里屋,外婆的房間在老房子深處,總是見不到陽光。此時外婆搖著頭四處張望著,像是在人群里尋找什么。她悄悄地向前拉住我的手,看著我:“孩子,你都這么大了?!彼难劾镉泄?,很明亮。
外婆常說:“看花落就落了,看云來就來了,看著你就大了……”
現(xiàn)在的外婆,還是記得的啊。
冬日,花都沒了香味,但外婆的味道,總也抹不去……
(指導(dǎo)老師:顧連梅)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