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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前慢

      2021-06-15 03:58阿傳
      大理文化 2021年4期
      關(guān)鍵詞:小川老師

      一、致我們那些回不去的校園

      樹,是那種叫刺槐的樹;房子,也還是那種叫石木結(jié)構(gòu)的房子。沒有玻璃。天冷的時候,于老師就從金友光那里,扯(買)幾塊透明的亮膠紙,蒙在窗上。風(fēng)起的時候,我們的牙,也就跟著窗戶上的亮膠紙,一起在做有規(guī)律的運動。有時左,有時右,有時上,有時下。至于怎么動,得看當(dāng)時的風(fēng)是怎么刮。

      那,金友光是何許人?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他是我們學(xué)校的鄰居、早先供銷社里的同志。儒雅、帥氣、皮膚白皙,還蓄有一頭烏黑的短發(fā)。印象中的金友光,吹拉彈唱,莫有不精。尤其那一手的好二胡,逢當(dāng)幽幽之時,一街的人,都屏神凝氣,聽得那叫如癡如醉。可以這么說,金友光在我們心里,曾經(jīng)是高大上的,是不容抹殺的,是我們一度追隨和努力的目標(biāo)。有一次,于老師上累了課,就由講課轉(zhuǎn)為了閑聊,且點名要我們起來說理想。到于百萬的時候,于百萬“哧溜”了口鼻涕,然后掄起油晃晃的袖口,抹了抹鼻子,再然后,就大大咧咧地說開了,“我長大了要向金友光那樣,當(dāng)一名光榮的供銷社同志……”于老師笑了,笑得是那樣的不可理喻。只聽他淡淡地道:“沒出息,難怪你要讀三個一年級?!比缓笫疽庥诎偃f坐下。說:“同學(xué)們,我們應(yīng)該像我們新中國的總理那樣,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這才是我們在座的每一位同學(xué)——當(dāng)之無愧的——理想。”于老師一字一頓。于百萬再次站起來,他是于老師的親侄子,可經(jīng)常代于老師執(zhí)行班規(guī),也當(dāng)然可隨時站起來,和于老師叫囂,“我們不是早崛起了嗎?早些年,不是已超英趕美了嗎?”于老師看著一臉傻不啦唧的親侄子,有些無可奈何地說道:“于百萬,你這輩子掙一百萬就夠了,掙多了,你穩(wěn)不住?!焙髞?,在小學(xué)的同學(xué)聚會上,于百萬頻頻地向我們舉起了酒杯,說在我有限的讀書生涯和有限的幾位師長當(dāng)中,我就只佩服我叔叔,他說掙一百萬,就一百萬,多了也白瞎。他說這話的時候,于老師正躺在一個叫“左岸”的KTV包房里,鼾聲四起。也難怪,都七十好幾的人了,還被大伙兒架到這場合來瘋。

      金友光在我們的心里是多么的高大上,可金友光其人也有缺點。老實說,我們一度也很為他叫屈——他有一個會追著他跑幾條街的老婆,一邊追還一邊朝他不停扔石子,且丑;再有就是,打煤油時,必叫他同志,你不叫他同志,站柜臺外一天他也未見會理你。

      金友光賣油、賣酒,也賣各種小百貨。但印象中金友光卻從不喝酒。至于酗酒,也好像是后來才有的事。因此,就當(dāng)時他所拉的那二胡,理應(yīng)屬正常情況下的正常水平。

      于老師也拉二胡。但于老師的二胡遠(yuǎn)沒金友光拉得好。他的二胡,據(jù)說是由很遠(yuǎn)的蛇皮所成。很遠(yuǎn)有多遠(yuǎn)?也許東北,也許鎮(zhèn)雄,也許緬甸或越南??傊?,很遠(yuǎn),遠(yuǎn)得只剩下一個印象、一個概念。可或許就因了蛇皮的緣故——我們老感覺于老師那二胡像極了王三棉花坊里傳出來的那些沉悶的“繃……繃……”聲。1985年“六·一”節(jié)前夕,于老師教我們排節(jié)目。彈奏的就是那首《小鳥在前面帶路》的著名曲子??珊枚硕艘恢樱脖挥诶蠋熣闪艘皇走捱扪窖降摹翱嚒嚒笨捎诶蠋煵桓市?,總一副仙樂飄飄的樣子,很陶醉。這時,于百萬就趁于老師乜斜著眼的時候,帶我們爬上了校園那株最高、也最壯實的老刺槐。一曲終了,于老師就喊,扯直喉嚨地喊:“于百萬、于百萬……”見叫不來隊長,于老師就很光火,撥開同學(xué),抄起竹竿就走了過來。我還好腿笨,爬了幾次,沒上去,因而就很慶幸地躲過這一劫。可于百萬不同,被于老師捅了好幾竹竿,然后就咕嚕翻天從上面掉了下來。當(dāng)然,跟著一起下來的,還有鋪天蓋地的、滿樹的老刺槐花,滿頭滿臉的弄得白花花一地都是。

      于百萬傷好的時候,冬天也正無聲無息地跟著來臨。我們就在于老師的帶領(lǐng)下去了一個叫馬鞍的地方背黏土。這黏土,屬特殊時期的特殊使用。一可用來拌煤泥,二可用來造爐子。那天,于百萬不知是有情緒,還是之前的傷本身就沒好利落,背上的背簍始終未見得動。于老師瞪了他一眼,說,屁眼痛,就你特殊?于百萬回瞪了他叔叔一眼,說你才知道呀,都是你干的好事!于老師自知理虧,沒再言語,繼續(xù)監(jiān)督著大家人均背滿三撮土。撒尿的時候,于百萬嘟囔囔地道,“這老雜毛,下手可狠了,到現(xiàn)在,老子屁眼都還疼,大便還時不時地在流血。”看來那天于老師光火之際,是捅著這家伙的屁眼了。

      冬天基本沒什么好玩的事。因為天冷,友光兄也不出來吹笛子,更不出來為我們拉不要錢的二胡了。他成天就只知道貓在他那暗黑的供銷社里,看《水滸》,看《三國演義》。待到有人叫他“同志”時,他才極不情愿地放下懷里的書;校園那滿樹的老刺槐葉子也跟著褪光了,惟剩幾個鴉雀的窩在風(fēng)中一目了然地發(fā)抖;教數(shù)學(xué)的、好看的女老師也不見了,據(jù)說是要出一次遠(yuǎn)門,可稍諳一點情事的男生卻神神叨叨地在我們耳邊說,出什么遠(yuǎn)門,她是結(jié)婚去了??傊诶蠋熒砩系呢?fù)擔(dān)是越來越重了。他沒進(jìn)教室的時候,我們就在教室里高聲地讀,擠在火塘邊地讀,書扔得滿教室地讀。讀什么呢?有時讀《在艱苦的歲月里》;有時讀《李闖王過黃河》;有時讀《寒號鳥》;讀著讀著,牙齒就嘎嘣嘎嘣起來,群山就霧茫茫起來,于老師就提著教珠算的算盤、一臉倦容地走了進(jìn)來。

      二、當(dāng)“二指禪”遭遇“鴛鴦腿”

      好勇斗狠,似乎是那個年齡所要經(jīng)歷的一些事。龐萬香喜歡伸出兩根黑黢黢的手指,也就是食指和中指,且美其名曰——“二指禪”,然后很準(zhǔn)確地就嵌入了我們脖下的鎖骨,然后就很得意地喊一聲,“走”;再然后,我們就真跟中邪了似的,只得老老實實地跟在他身后,任由他高興帶我們?nèi)ツ膬壕腿ツ膬骸?/p>

      那時,也因為長期在地上把玩彈珠的緣故,龐萬香那手,從手背到手心,整個冬天,全處于一種皮膚皸裂的狀態(tài)。我老感覺被他嵌入的枯樹皮一樣的手,冰冷冰冷的,總滲著疼和憤怒??升嬋f香不管,龐萬香說他要的就是這效果,他喜歡看我們疼成“歪嘴黑狗”的樣子。每次,當(dāng)龐萬香很準(zhǔn)確地嵌入我們鎖骨的時候,他總會這么壞壞地說。

      我一直很想結(jié)束這種受制于人的狀態(tài)。對龐萬香這種幾近“變態(tài)”的行為,為此還想過許多的轍——比方把自家關(guān)在一間暗黑的屋子里,練飛毛腿;或在泡桐樹下系一長繩,打沙包;遍訪名師是不可能了,一則家庭不允許,二則周圍也無名師可拜。那只得照著小人書上的動作,一招一式地練……總之,我承認(rèn),為著有朝一日能一雪前恥,我承認(rèn),我是動過一番小腦筋的。印象中也曾有過這么一次,為練那種傳說中的“鴛鴦腿”,我就從老屋的泡桐樹上,飛了出去。結(jié)果呢?結(jié)果是,差點沒把我摔得背過氣去。

      那時,也一般是這樣,頭天練,第二天過招??傻诙飚?dāng)我信心百倍,去挑戰(zhàn)龐萬香的時候,除了被打得歪瓜裂棗,就是被他再次很準(zhǔn)確地嵌入了鎖骨。我說,放開,龐萬香,老子他媽還有一招。這龐萬香呢,也就很風(fēng)度地松開了手。我先來一小段助跑,待到快要挨近他時,才猛地飛身一腳,龐萬香似乎被我這種像模像樣的招式給唬住了,居然一個不備就被我踹翻在地。

      我是如此深刻地體會這種“雪恥”所給我?guī)淼目煲狻?986年間,教學(xué)樓一側(cè)的老土坯房,在全校兩千多師生員工激情的吆喝聲中,終于歷史性地走向了終結(jié),可它根本就消減不了我戰(zhàn)勝龐萬香后的那種興奮,我說:“老子不虛他了,老子已經(jīng)成功地破解了他的‘二指禪。”我站在老刺槐下,一本正經(jīng)地對小川說。

      你?破解了他的“二指禪”?還成功?小川一臉不解地看著我。我不禁得意地點了點頭,說,真的真的,騙你嘛小娘養(yǎng)的。昨天你是沒瞧見,我只一“鴛鴦腿”,愣把那龐萬香給踹了個大馬蹲,還讓他也疼成了“歪嘴黑狗”,我,報仇啦。正說著,龐萬香還真又走了過來。說實話,因為長期飽受他“二指禪”的“照顧”,我對他還是有些怵。他剛一伸手,“老師——”本來想說老師喊你們趕緊過去背土的。我卻眼疾手快,一把就抓住他正伸過來的、黑黢黢的手,再使勁向后一掰,龐萬香就疼得“哇哇”大叫起來,大聲道,掰我干嘛,是老師叫你們趕緊過去背土的。

      小川不服了。在小川心里,我連他都打不過,怎可能制住長期蹂躪并欺壓我倆的龐萬香呢?因而,我見他幾次都有想和龐萬香交手的沖動。終于,好不容易才捱到勞動完畢,龐萬香站在那棵老刺槐樹下,也就是上學(xué)期于百萬被叔叔捅得屁眼流鮮血的那棵老刺槐樹下,大俠般地說,來吧。然后側(cè)著身子,且把他那黑黢黢的、滲著血絲的手,插往腰間。我趕忙拉開架勢,準(zhǔn)備又開始助跑。龐萬香卻說,停。你免了,老子今天不和你斗,你來,他把手伸向一旁觀戰(zhàn)的小川。小川于是就迫不及待地沖過去,可一招“童子拜佛”都還沒“拜”完,一下又被龐萬香很準(zhǔn)確地嵌入了鎖骨。我說龐萬香你放開。龐萬香說不,老子治不了你阿傳,還治不了他小川?我見小川眼里很快就掛滿了淚水,有屈辱,也有不甘和落寞。

      小川哭了,哭在1986年拆遷時的老刺槐的濃蔭里。見小川哭得很傷心,龐萬香也就適時地松了手。說從現(xiàn)在開始,老子正式向你們宣布,老子不和你們玩“二指禪”了,我要和你們玩這個,龐萬香一邊說一邊從自己的花布包里掏出一根拇指粗細(xì)的繩子來,且很快在自家脖上繞了兩圈。然后,又將繩兩端分遞給我和小川說,來,你倆來,一起來。我們一看,一下就明白了。那段時間趕巧有一部片子,彩色的,叫《武林志》,超好看。當(dāng)中有個長滿濃密胸毛的大力士,俄國的,鐵鏈套脖子,兩端是死命在拉的中國人。那大力士也當(dāng)真了得,我們中國人非但沒把他脖子給勒下來,相反還被他拽得滿地都是。敢情他龐萬香,是想學(xué)俄國大力士來了。

      說實話,我根本就不想拉。說白了,是根本不想成就龐萬香那俄國大力士的威名。試想,好不容易才把他從噩夢中清除,怎可又讓他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呢?我遲疑地看著小川,想從他那里獲得一絲半點的主意。小川抹了把淚,力爭不帶哭腔地說,拉吧,咱倆就試試,看這到底有多大力氣。

      看來不拉是不行的了。因為,這本來就是兩個人才干得了的事。我和小川才一使力,就聽見龐萬香喉嚨那邊傳來了“咕嘟”的一聲;然后,我們很快就看見,兩條綠瑩瑩的鼻涕,像兩條蠕動的蚯蚓,很快就從這龐萬香的鼻孔里,魚貫而出。太他媽鬧心了,我倆馬上把臉轉(zhuǎn)向一邊,同時又死命地拉了一把。這時,龐萬香就跟霜打的茄子,兩眼一翻,腿也跟著就軟了下去。我和小川慌了,趕緊跑過去解下套在他脖上的繩子,揉胸的揉胸,捶背的捶背,好半天,龐萬香才幽幽地緩過氣,臉也由之前的暗黑,漸漸轉(zhuǎn)為了血色。我說,龐萬香,你可嚇?biāo)牢覀兞恕}嬋f香半天沒言語,坐在地上喘息了會,笑了下,說沒事,老子俄國大力士,能有什么事?

      見他回陽過來,我和小川也不打算跟他再爭什么了,“只要沒事,龐萬香,你他媽就說你是海燈法師,都沒事。”我和小川當(dāng)時就這么說。

      三、一些人,和另一些人

      出門向東,行約500米,有一地段,灰瓦、石墻、木廊,在公路的一側(cè),巍然聳立。逢當(dāng)莊稼上樓之際,通常會有各色的馬,或各式的人,肩扛馬馱,打這地段四圍,風(fēng)塵仆仆而來。馱什么或扛什么呢?糧食。金燦燦的、泛著秋陽和體香的誘人的糧食。

      這時,理應(yīng)是這地段每年里最熱鬧的時候。

      “馮胖兒、小六斤;你、你,對,還有你,跟我走;哎,那誰,聽到?jīng)]?”他把手指向那邊正叼一煙屁股的,“你那是屁股還是耳朵,叫你跟我們?nèi)ヌэL(fēng)車,延誤了上繳供應(yīng)糧的時間,你吃罪得起?”

      叼煙屁股的家伙卻白眼珠一翻,趕巧就露出那豆大的“蘿卜花”來,“不抬,老子每次都抬,可糧食卻不打我這里先過?!?/p>

      “別翻!再翻,要瞎?!銒?,趕緊的,一會風(fēng)車來,就打你那里開始,該何(怎樣)?”

      “蘿卜花”一聽,“呸”了口嘴里的煙,沒“呸”幾下,手一摸,煙屁股就夾著一道白煙,朝我們這邊飛過來了。

      那時,我和小川正坐在這地段的臺階上扇紙板。這地段,四圍的人都管它叫“糧管所”。顧名思義,就是存管糧食的地方;而我們周圍的人,則管它叫“倉庫”。每年一到“供應(yīng)糧”上繳期間,我和小川都會來這里;會熬花生糖的“老山東”同樣也來這里。他除了來做那些交糧人的生意,也附帶做我們這些小孩子的生意。

      見煙屁股飛來,小川眼睛旋即一亮。這里有必要啰嗦一下——小川對煙素來鐘愛。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那叫打娘胎里就帶來的“伙食”。以至大學(xué),我曾屢屢斷言,小川終會死于一場哮喘,或一場肺癌。哪知素喜劍走偏鋒的小川,卻專營些出我意料的事。若干年后,他卻死于一次不明不白的坊間仇殺?,F(xiàn)在,小川毅然拾起“蘿卜花”扔來的煙屁股,兩眼放光,看情形,是準(zhǔn)備好好地甩幾口的。可當(dāng)煙屁股撿起的時候,小川除了看到煙嘴上面沾有“蘿卜花”剛從嘴上扯下來的唇血,還粘有了一小塊的“蘿卜花”的唇皮。于是,嗜煙如命的小川就生氣了,學(xué)著剛才所里的同志惡狠狠地就罵了句“你丫,鬧不鬧心”然后,煙屁股就化作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掉到了臺下的水溝里。

      我笑了。對小川說,小川,剛才劉同志罵的是“你媽”。小川說,他罵的是“你丫”。我說我聽得真真兒的,真是“你媽”。小川不無鄙夷地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上次劉同志和馮胖兒等一起耍牌。劉同志打出一支紅桃K,馮胖兒馬上就打出一支黑小王,劉同志“?!钡匾幌戮桶醋●T胖兒的手,你丫,上次我打黑桃A的時候,你丫干嘛不出黑小王?不干,你丫窩牌。馮胖兒一聽,喲,劉同志,干嘛還罵上人了呢,就當(dāng)我剛才窩牌,可不就才兩毛錢的生意,至于罵人?劉同志說,錯,你丫大錯而特錯,“你丫”是老北京土話,跟親近的人才說“你丫”。馮胖兒說,好,既然“你丫”表示親近,那咱就跟你親近親近。“你丫什么時候看到我打黑桃A了?”然后看著旁邊的“小六斤”及一干人,“他打過黑桃A嗎,你們真看到他打黑桃K了?”“小六斤”及一干人都很討厭土生土長的劉同志在大伙兒面前拿模拿式,都齊聲道:“不知道呢?!币婑T胖兒一口一個“你丫”,這劉同志就吃不過癮了,說馮胖兒,你丫罵誰呢?馮胖兒說就罵你丫,怎么著,還想動手?你丫試試,要知道,老子早些年也是豐臺那邊回來的。

      說實話,我根本就不關(guān)心他們動沒動手的事,就想知道“你丫”是啥意思。小川卻不耐煩了,“哎,到你了,扇不扇?——罵人的意思,大概和我們這兒的‘你媽差不多?!?/p>

      是的,小川就這樣,我承認(rèn)他書本之外的知識就是比我懂。待到曬場擺出三、四個四只腳風(fēng)車的時候,“老山東”頂著秋陽就一搖一擺地過來了,“你倆今天可別再撿那些癟(不飽滿)的包谷籽哈,否則,一斤只換你們一兩的花生糖?!被ㄉ牵拷裉炀尤贿€是他媽的花生糖!我和小川興奮地循眼望去,的確,老山東是沒騙我們——黃色的篩子黃色的背簍黃色的糖,全都一水兒在木廊的拐角安然地放著。和以往略略不同的是,那黃色的糖里嵌著的,不再是以往千篇一律的、黑乎乎的芝麻;而是些脆生生的、熟透了的花生米。那也太帶勁了吧?有這么一塊,于百萬要不收拾龐萬香,都難。我和小川都差點要咂巴著腮幫子了,老山東呢?故意、故意把刀在篩子里砍得“咚咚咚”的。于是,那些嵌在糖里的花生米,就不安生地在黃色的篩子里跳來跳去,跳來跳去。

      而事實上,又哪有那么多飽滿的包谷籽可撿?我素來老實,不比小川。小川可趁人家往風(fēng)車?yán)锛蛹Z的時間,偷偷在別人的袋子里抓上幾把。所以待到他去換糖的時候,我撿到的包谷還遠(yuǎn)不足他娘的二兩呢。我有些氣餒,巴巴地望著那邊,老山東正拖著外地口音給小川換糖——“一斤換一兩;兩斤,一二得二——別撿了,你那種,撿來也不換?!崩仙綎|眉梢不抬地就朝我這邊喊。

      不撿就不撿唄,嚷什么嚷?我把那撿好的包谷籽隨手往地上一拋,秋日的陽光下,干癟的包谷籽就跟一張張饑餓的嘴巴,正沮喪地四散開去。我走過去叫小川,見他正小心翼翼地把那二兩糖包在一張精致的花紙上,可糖多紙小,包不下。小川說,算了,然后把糖就直接地揣在自家褲兜里。走到木廊一端的時候,小川憐憫地對我說,想不想宰一口?我說咋不想,“蘿卜花”養(yǎng)的才不想哩。于是,小川就輕輕啟開褲兜的一角,我聽見那黏在布上的糖,就開始咝咝作響,“就一小口哦。”

      “嗯,一小口,”我竭力控制住快要流出來的涎水,瞅準(zhǔn)小川那褲兜一角,一口就宰了下去,可……還是宰多了,那一口,差點沒把小川的魂都跟著一起宰了回去……

      四、那一場風(fēng)花雪月的愛戀

      萬沒想到,若干年后,我竟敢于文章中公開宣稱,說自己當(dāng)初是怎么、怎么地喜歡上一個叫燕的女孩。她柳眉、細(xì)眼、唇紅齒白,走起路來如楊柳扶風(fēng),升起裊裊炊煙。她沒來的時候,我習(xí)慣把眼睛瞇成一條35度角的縫,只為率先看到她開門進(jìn)來的剎那;可打她從我身邊經(jīng)過,我又會血脈賁張、心律加快,呼吸也瞬間跟著急促起來……

      但我還是會佯裝無事地重新調(diào)整好自己的視線。公元1984年,拆遷前的教學(xué)樓,跟衣衫襤褸的“他們”幾乎一樣,都在風(fēng)中瑟縮的發(fā)抖。但我除外。幾乎每個人都覺得我的存在是一個例外。在他們看來,那些還沒蒙上亮紙的窗欞,無不在透視著這個深冬的寒意,憑什么我就不像他們那樣咬緊牙關(guān),一幅“寒號鳥”的苦逼樣呢?

      “老師,阿傳把墨滴到我的本子上了……”伴隨旁邊一個怪異的叫聲,我手中的筆,不自覺就掉到了桌上。與此同時,那張刻著“早”字的老舊課桌上,就多了一個斗大的墨團和幾滴未濺開的墨來。

      我想我肯定是有得受了。這個季節(jié),“擰耳朵”一直是一件比較操蛋的事。不但疼,稍不留意還會讓你耳朵分叉——插一下,這是沒結(jié)婚前的陸老師慣用的“手法”,現(xiàn)在,愛笑的陸老師已遠(yuǎn)嫁他鄉(xiāng),只不知這新來的女老師,究竟會怎樣。

      我相信我已做好了整個應(yīng)對的思想準(zhǔn)備。“她擰的時候,你要跟著她擰的力度,慢慢地、慢慢地踮起腳尖;踮腳尖時,動作也一定要慢、要輕,且不能讓她發(fā)現(xiàn),不然,你將適得其反?!蔽乙幻婊貞浶〈ㄋ较鄠魇诘摹蔼氶T子經(jīng)驗”,一面使勁兒在擦桌上那些殘留的墨團。

      然后,新老師就下來了。她將削尖的半截筷子往紅墨水瓶里一插,一臉寒霜地就走下來了。憑直覺,我覺得她跟之前的陸老師,一定不那么回事。之前的陸老師走過來擰你耳朵的時候,她總會一臉的似笑非笑;待到擰得你齜牙咧嘴、呈現(xiàn)各種怪相時,她又會很忍不住地就跑出了教室;還有,之前的陸老師批改作業(yè)時也總喜歡用小毛筆,她小毛筆在本子上留下的標(biāo)記也總是那么的整潔、勻稱。不似新來的這位女老師,總習(xí)慣在落筆的瞬間,于本子上留下一團很重的紅墨水。

      “你,怎么回事?”

      “我……不小心的……”我低著頭,右手手指,卻來回地揉搓著掌心里那些冰冷的墨水。

      “他不是不小心,老師,他已經(jīng)不止一次這樣了。”怪異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

      不用看,我腦海便能勾勒出一張類似“豬尿孵”一般的臉來:胖胖的,爛眉爛眼的,且時不時還于布滿通紅血絲的眼球周圍,掛滿一些令人作嘔的眼屎,似乎其終年終月,壓根兒就沒睡過一個好覺。

      大約也看出了這女生的長相實在讓人有些難以接受,新老師判決馬上也就跟著出來了,“不做作業(yè)的時候,墨水瓶一定要蓋好;毛筆,也一定要蓋上,以免把墨弄到別人身上。以前的陸老師沒告訴過你這樣嗎?”沒待回答,新老師又說了,“還有,這‘早字,是該刻在自己的心里,而不是桌上,你說一個桌上隨時刻著‘早字的人,卻時時遲到,這不笑話嗎?”那天,那位新來的女老師竟破天荒地沒擰我耳朵。沒擰就沒擰吧,反正擰也不是啥好玩的事。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于是,那滿手的墨,也就不失時機地印在了我的臉上。我想我半邊的腮幫子一定黑得不得了了,因為,滿堂的哄笑聲應(yīng)該就是個不雅的例證。

      我想我必須糗大了。于是朝燕那邊就偷偷地瞄了下,見她正專心地做作業(yè),似乎對眼前之事壓根兒就沒放心上。這樣挺好。只要燕不笑,就算全天下人都來笑我,又有什么打緊!

      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xù)了好長一段時間。有一天,“書空”的時候,我一邊想著燕姣好的面龐,一邊盯著窗欞之外遠(yuǎn)處的群山——幾縷孤煙,棲棲遑遑、繚繚繞繞的,寒肅而蒼茫。我想我要有他娘的謝松明那般優(yōu)秀就好了,這樣,我就可擁有好多好多的機會,和燕一起聊聊天,討論討論問題,甚至在她不懂的時候,還可名正言順地對她進(jìn)行幫輔;我也很憤懣謝松明和燕一起討論長方形與正方形周長公式時的那種神氣相,似乎懂一點“(長+寬)× 2和邊長× 4”,他娘的燕就是他的了??缮鷼鈿w生氣,我除了趁新老師不在跑到上面去翻她書上早已填好的答案,貌似也沒多大的出息。正將想得出神的時候,于老師教鞭就不經(jīng)商量地下來了,“阿傳,你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干嘛?”我摸了摸火辣辣的手,加之旁邊“豬尿孵”的笑聲又在刺耳地不斷跟進(jìn),一種屈辱和不甘就悲從中來。我忍著快要奪眶的眼淚,瞅了瞅正笑得死去活來的“豬尿孵”一眼,心里暗暗下決心道,從今天起,老子定要讓你擦干你那布滿眼屎的“大紅眼”好好地看看。

      所謂“功夫不負(fù)有心人”指的應(yīng)該就是這檔子事了。索性決心下了沒多久,學(xué)校就終止了用毛筆做作業(yè)的慣例。那段時間,趕巧市面正風(fēng)行一種叫“二面滑”的白紙,以及一種干了后字跡就會發(fā)亮的碳素墨水;課程,也大概正好推進(jìn)到印象中的“歸類識字”,我一筆一劃、工工整整地把那些詞語逐個地抄寫在那種所謂的“二面滑”上,我想,就依著于老師兇殘的秉性,“鬼畫桃符”這日子肯定沒法子過了,我不求有獎,但求能躲過他那令人發(fā)瘆的教鞭就阿彌陀佛。終于,捱到發(fā)本子的時候,于老師拿著一本對得整整齊齊的本子,指著對大家說:“大家看,這字,寫得多規(guī)范,對得多整齊,你們想不想知道是誰寫的?”大伙兒異口同聲地說想。于老師說,想就對了,這是阿傳同學(xué)寫的,大家鼓鼓掌,表揚表揚他一下。

      第一次受表揚,老實說我還真有些不太適應(yīng),事實上,卻很受用。我站在講臺上,瞟了眼燕那邊,見她正向我投來欣賞的目光。一時,我覺得自強是一件多么讓人愉悅的事,不僅受人尊重,還會贏得了他人的嘉許;斜眼又看了下“豬尿孵”這邊,感覺她那終年掛滿眼屎的眼睛里面正駐滿了整個人世的溫情。也就從那一刻開始,我之后的讀書生涯一直都進(jìn)行得比較牛氣。

      五、從前慢

      夏天的時候,友光兄像修車的師傅一樣,仰面朝天地從四橋車的底盤下倒退而出。他滿嘴酒氣,身上沾滿了趕集后還沒來及清理的、各種動物的混合屎。待到走到楊兆虎家商鋪外的時候,楊兆虎正扯直嗓門兒地喊馮胖兒過來打牌。見友光兄他媽的這一副尊容,楊兆虎臭得捂住嘴巴就連忙倒退了數(shù)步,并喊:“金友光,你他媽掉茅坑里了,怎么這樣臭!”友光兄“噗”地向印象中的同事噴了口氣,旋即又亮了個太極拳的“起手式”,把個楊兆虎嚇得一溜煙就閃進(jìn)了自家的屋里。

      對面的馮胖兒卻表現(xiàn)出一種出奇的鎮(zhèn)定。他跟友光兄原本就不是一路的。至少,他和友光兄本身就沒同事過。此刻,他正發(fā)狠地摁住自家小兒子的頭,灌他甜酒。他老婆氣沖沖地跑過來,手一揚,手里的砧板和菜刀也跟著一起過來了,“你別灌了,砧板在這里,菜刀也在這里,有本事,有本事你直接把他給宰了算了!”

      馮胖兒啪的一碗摔下,白花花的酒糟馬上就伴著新鮮的甜酒的味四下地在空氣中蕩漾開來。馮胖兒“哼、哼”了兩聲,放開了摁在桌上的小兒子的頭,說:“慣你的小爹,有朝一日他像這酒瘋子樣,有你好哭的時候?!比缓螅荒樑鸬鼐捅紬钫谆⒓疫@邊打牌來了……

      這是三十年前我所看到的,鄉(xiāng)村菜街子上最為真實的一幕。也是迄今為止我所發(fā)現(xiàn)的、友光兄最早飲酒的歷史。印象中的友光兄總是趁著夕陽的余暉,坐在他那老式的、舊板壁屋的藤椅上吹笛子;間或,也拉拉二胡。房子是那種“川南民居”式的房子;襯衣是白得可以看得見“哈德門”或是“春耕”煙一類的襯衣。但,友光兄不抽煙,即便后來酗酒了也不。他不像我們的于老師,我們的于老師抽高檔煙的時候就裝在上面的白襯衣里;抽劣質(zhì)煙的時候,就藏在他下面的褲兜頭。

      老去的時光,無疑就像一部回放了多次的老電影;沒電的鄉(xiāng)村在我們的記憶中始終是暗灰色的。那些日子,那些艱難發(fā)展的落后的年代,所有的一切,似乎也都跟著慢了下來。唯一不慢的,大約就只友光兄那離奇的酗酒史。仿佛一夜間,人們就驚奇地發(fā)現(xiàn),友光兄酗酒的功力已由之前的零段,瞬間上升到了九段。

      我曾一度時期一直沉溺于友光兄酗酒的理由。聽說,友光兄一向很不中意他老婆。這不奇怪,他老婆確乎丑。相傳有“一便桶高、兩便桶粗”。但友光兄家窮。他高中乃至后來決定命運的中專,據(jù)說都是他現(xiàn)在的老婆做豆腐供出來的。任友光兄再怎么有才,在那個約定俗成的年代,誰要昧著良心成為當(dāng)世的陳世美,那周圍的謠言就足以讓你痛哭流涕直至后悔一生;也聽說友光兄在校時還捎帶地處了個老婆,外地的,愛得苦也愛得一塌糊涂,但不知何故,后來竟也無疾而終。這么想就對了,友光兄拉二胡,拉《不了情》或奏《梅花三弄》,包括后來一路走好、無所顧忌地發(fā)瘋的酗酒,都該和這段風(fēng)月有關(guān)。我想友光兄一定是尋到了一種較為理想的表達(dá)方式,借以排遣心中那份難以釋懷的情感。

      友光兄有兩孩子。我離開中學(xué)的那年,他們也相繼地入了中學(xué)。我這么說,確乎存在著某些方面的遺憾。試想友光兄之前,無論讀書或是才藝方面都那么優(yōu)秀,可他那兩孩子,卻把書念得——比拉磨還苦。尤其作文,常常云里霧里錯別字連篇,讓人啼笑皆非還一臉的茫然。我們鄉(xiāng)間常有些口語,與書面語是有著很大區(qū)別的。比方林檎不叫林檎,叫花紅;田雞不叫田雞,叫目懷;糟了不叫糟了,叫拐了。于是,大兒子在一篇題為《有意義的事》作文中就這么夸張地寫道:“我的父親叫金友光,他的頭發(fā)就像山上的草。生起氣來,眼睛一瞪,像日壞(目懷)的一樣……”二兒子呢,初二沒讀完就染上白粉,后來還以販養(yǎng)吸,終于給下了牢??傊?,兩孩子都他媽兩神仙,一個比一個還爛泥扶不上墻。

      1997年秋天,我候鳥般地遷回了故鄉(xiāng)。偶遇友光兄,他已像“五柳先生”樣,已居于“飲酒輒醉”的田地??伤叶垢瘏s出奇地比別人家好。大家說沒辦法,供銷社都改制了,友光兄一家還得生存下去不是。于是,人們就常??匆姏]喝酒的友光兄,偶爾也會給他“一便桶高、兩便桶粗”的老婆挑挑水,或拾掇拾掇柴禾。但喝了酒后就不同。喝了酒,友光兄還是會像之前那樣,打太極、鉆四橋車底盤,或讓她婆娘扯直喉嚨地一陣瘋找。我們有理由相信,友光兄左邊的那只廢腿就是因為睡四橋車底盤時被生生地軋壞了的?!肮碇浪茸砹藭稍谖宜臉蜍嚨妆P下睡覺。你說躺也就躺了,干嘛還要伸胳膊蹬腿呢?我要不剎車快,他媽的那只手我看也保不住。”小敏一臉無辜地這么念叨。

      是的,我一直相信這世上絕沒有無因之果或無果之因,萬事萬物都將遵循著宇宙的鐵律或存在的邏輯。倘使友光兄當(dāng)初不因家貧,倘使他在選擇自己的婚姻時,而略略地顯得有些“奮不顧身”,那么,呈現(xiàn)給友光兄的,又將是一種怎樣的人生?但這問題,似乎也存在著“二元悖論”的關(guān)系。試想友光兄如果不接受他老婆曾經(jīng)的供給,試想友光兄又不酗酒成癖,那么,又哪有后來“名噪一時”的友光兄呢?這,其實好比燕之于我,我之于“豬尿孵”的怪叫聲,如果沒有他們最初的“激勵”,我想我是否會淪為這社會的一小混混也說不一定。我們就這樣,我們每個人都這樣,我們在時光的隧道里,慢慢地“成就”并“改造”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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