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洋 金濤
瞧,在百貨店門口賣花的男孩可真奇怪,他既不吆喝也不纏人,就那么靜靜地站在那兒等著顧客,更奇怪的是他賣同一種花價格卻不一樣,而最奇怪的是,他的花竟然是整條街上賣得最好的……
我和張博軒站在街角,遠遠地看著那個瘦弱的小男孩——他正站在一家小百貨店的門口,向人們兜售著拿在手里的各種鮮花。
這條步行街上滿是大型購物中心,當(dāng)然也不乏各式特色小店,人流量很大。街邊的小販在地上攤開各種有趣的小玩意兒,大聲叫賣著。隔不多遠,你就可以看到一個賣花的小孩子,他們大多都聚集在人流密集的區(qū)域,比如大型超市的出入口,或者是地下停車場的出口走廊里。
只有那個小男孩與眾不同。他守著的這家店并不大,出入的行人雖然也絡(luò)繹不絕,但實在不屬于這條街上最繁華的路段。就在其他小孩爭著去拉扯行人的衣裳,向他們推銷自己手里的鮮花時,他卻只是冷靜地站在百貨店的門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出入的人群。
“我們來打賭吧,”張博軒對我說,“你覺得這個小家伙會比其他人先賣完手里的花嗎?”
“你覺得呢?”
“會!”張博軒很肯定地說。
小男孩的手上拿著大約一百枝花,繁盛的花蕊幾乎把他的頭都淹沒了。我有些拿不定主意:比起別的小孩,他兜售鮮花的熱情明顯不足,更何況,他還在這么一個并不熱鬧的區(qū)域。我甚至覺得他可能連一小半的花都賣不出去。
“我們靠近去看看吧?!蔽也⒉话l(fā)表自己的看法,而是沿著街道向前走去。
一路上,賣花的小孩子們幾次拉住我們,向我們推薦各式鮮花。每束花的售價都不貴,要么是8元,要么是6元,要么4元。我們擺擺手,并不和他們多做糾纏,而是徑直向遠處的那個小男孩走去。在他守候的小百貨店隔壁,是一家咖啡屋。我和張博軒在咖啡屋里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坐下來,靜靜地觀察著小男孩的一舉一動。
在某個時刻,本來安靜站著的小男孩突然走上前去,和剛從百貨店里出來的一位中年男子搭上了話。那男子手里拿著一只鐵壺,很明顯是剛從店里買的。小男孩舉起了手里的花,對那男子大聲地說著什么。我猜那男人應(yīng)該會立刻走開,可是出乎意料地,他竟然停了下來,然后從小孩手上挑了一枝花。他把花莖咬在嘴里,用右手從口袋里掏出零錢,遞給小男孩,然后轉(zhuǎn)身離去了。
“Bingo!”張博軒得意地打了個響指。
是巧合嗎?我略顯詫異地想,下一個就不會這么順利了吧。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大大出乎了我的預(yù)料。那些從百貨店里出來的人,幾乎有一半都買了小男孩手上的鮮花。在短短的半個小時內(nèi),小男孩手上的花就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
“我們出去看看?!睆埐┸幷f。于是我們走出咖啡店,站在了百貨店門口的屋檐下,仔細聽著那小男孩說的每一句話。和我想的一樣,他確實在向每一個走出百貨店的人兜售鮮花,其說辭和別的孩子沒有什么不同。只不過,在說到售價的時候,他說出了很奇怪的價格:“今天這種花打折,只賣7元?!?/p>
我想起了這種花來,似乎正是別的小孩賣6元錢的那種。奇怪,賣得比別人貴,還能賣出去嗎?
聽到這話的那位女士,本來正要走出去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她拿起那朵鮮花聞了聞,然后從口袋里掏出錢,買下了這枝花。
我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張博軒,他笑了笑,示意我繼續(xù)看下去。
接下來是一位老婦人。小男孩繼續(xù)向其推銷手里的花,只是這次的售價是9元。花再次很順利地賣出去了。
這時候,他手里已經(jīng)只剩一枝花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好奇心已經(jīng)無法壓抑了,“為什么人們會這么樂意買他的花呢?”
“你去試試就知道了——不過,我們不妨先去店里買點兒東西!”
我在張博軒的指示下,進入店鋪,四處看了看,隨便買了一把剃須刀,然后走出門來。這時候,小男孩來到我的面前,向我推銷他手里最后一枝花。
“多少錢?”我問。
“7元5角。”
我認(rèn)出這花正是別的小孩賣6元的那種。他果然又賣得比別人貴。真是的,我憑什么要買你的花呢?我搖了搖頭,正要從他身邊離去,這時候,一陣金屬撞擊聲從我衣服口袋里傳來,與此同時,一個念頭突然在我腦中冒了出來。
原來是這樣!我終于明白了這個小男孩的策略。
我從口袋里掏出那些彼此撞擊的硬幣,遞給小男孩——它們正好是7元5角!
“人們總是嫌棄硬幣帶著麻煩,在錢包里占位置不說,還比紙幣重,而且金額又小——如果有合適的機會,人們幾乎總會毫不猶豫地花掉它們?!睆埐┸幏治稣f。
“可是那小孩怎么會知道人們身上有多少硬幣呢?”
“每天早上,他都會進入店里,把所有商品的價格記下來。站在門口的時候,他會先觀察人們買的東西,以此來判斷其身上會有的零錢的數(shù)量。比如這把剃須刀,售價是42元5角,人們買了它以后,身上便有很大的可能性帶著7元5角的找零——它們通常有硬幣在其中。”
我低頭想了想,突然又問道:“可是他為什么會守在這家店外面呢?這家店光顧的人看上去并不多?!?/p>
“因為今天只有這家店打折?!睆埐┸幚^續(xù)解釋道,“商品的定價通常不會精確到分。比如這把剃須刀,原價其實是50元,但因為今天打八五折,所以實際價格便成了42元5角——這樣一來,找零的錢里就出現(xiàn)了硬幣。他每天總是找那些在打折的店,在其門口賣花,因為在這樣的店里,東西的售價才不會是整數(shù),才會出現(xiàn)找零的錢?!?/p>
我連聲贊嘆著,佩服地向張博軒豎起了大拇指,“這就是你們公司生產(chǎn)的最新一代智能機器人吧?”
他看了看那個小男孩的背影,點著頭,說:“不錯。你剛才看到的其他賣花小孩,都是以前生產(chǎn)的舊型號。他們只會按照既有的程序來運作,比如搜索這條街上人流最密集的區(qū)域,然后從語言庫里抽取恰當(dāng)?shù)恼f辭來兜售產(chǎn)品。而這個小男孩則完全不同——他是真正意義上的人工智能。他具有自我意識和超強的學(xué)習(xí)能力,最重要的是,他會自主創(chuàng)新!”
“等等……”我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你是說,剛才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你們在程序中設(shè)定好的嗎?”
“當(dāng)然不是。我們只是給了他賣花的任務(wù),然后就讓別的小孩帶著他一起賣了幾天。剛開始,他也像別的小孩那樣,老老實實地賣花,也跟著往人流多的地方跑,可是到了第三天,他就自己想出了這個法子,迅速地把花賣完了?!?/p>
他帶著炫耀的語氣,向我吹噓著這個男孩的種種驚人事跡。聽著聽著,我突然產(chǎn)生了不寒而栗的感覺。事實上,這機器人讓我震驚的并不是他的自主創(chuàng)新能力,而是他對于人類心理的準(zhǔn)確把握。
他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人類嫌棄硬幣的心理,并進而利用這一心理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太可怕了!我心里涌起一股涼意。在它們的芯片中,人類的情緒和心理,大概也是與各種環(huán)境因素一樣,作為一類通用變量而儲存和調(diào)用的吧?當(dāng)他可以將人類的心理如力學(xué)變量一樣分析和計算時,人類和機器,又到底誰是誰的主宰?
我愣愣地看著面前的小男孩。陽光照在他白皙而細嫩的人造皮膚上,看上去有一種晶瑩剔透的質(zhì)感。
小男孩點清了手里的錢,抿嘴笑了笑,然后向著小街的盡頭走去。他的笑容是那么天真無邪,宛如清晨的朝露,讓一切的疑慮和擔(dān)憂瞬間都溶化在了他的暖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