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手記
掃碼觀看《鄱陽湖上“鋼琴師”》
全長5360米的鄱陽湖特大橋,橫跨于我國最大淡水湖——鄱陽湖之上,寬闊的湖面上,大橋猶如一架巨型鋼琴優(yōu)雅佇立。定期為這架“巨型鋼琴”進行體檢、調(diào)試的是九江橋工段琵琶湖路橋養(yǎng)修工區(qū)里的23名年輕橋隧工。
這支隊伍里一半以上是95后。從青年到中年,橋隧工們?nèi)松蠲赖墓饩袄镉心_下的鄱陽湖,更有自己站立的這座大橋。這不是一個有煙火氣的地方,途經(jīng)此處僅偶爾能在橋下遇見零星的垂釣者。
今年1月底的一個雨天,邁開步子,我和幾名年輕的橋隧工一起出工作業(yè),體會這個青年群體的酸甜苦辣。全文3000余字的融媒報道《鄱陽湖上“鋼琴師”》,首發(fā)中國青年報客戶端熱點頻道、“冰點周刊”公號,2月10日刊發(fā)于《中國青年報》“新春走基層”專欄。
裹上一件新拆封的橙黃色工作服,戴上安全帽,往兜里揣上一只手機和一只錄音筆,武裝好自己,“上橋”,陌生的環(huán)境讓我對即將看到和聽到的一切都倍感好奇。
8節(jié)、約300米長的箱梁,是橋隧工每天的作業(yè)通道。密閉的箱梁里漆黑一片,只有梁端縫隙和幾個預留圓孔處透進微弱光束。箱梁間隔1米多,之間搭上兩塊不規(guī)則的木板供作業(yè)人員行走,一路上不停低頭、彎腰、攀爬。約20分鐘后,我們終于到達橋墩。
一到橋墩,凜冽的湖風讓人瞬間“清醒”,腳下20多米處就是湖水,粼粼波光令人望而生畏。大橋處于風口位置,湖面上有時出現(xiàn)六七級大風,不一會兒我的鼻子就凍得失去了知覺。
橋隧工們作業(yè)前要跨入懸于半空中的小車內(nèi)檢查,“恐水”“恐高”我一一經(jīng)歷。我在被風吹得搖晃的小車里拍視頻,小車在晃,但畫面要穩(wěn),我努力讓自己保持平衡。
“深度”“青年視角”“全媒體”是報社基本的業(yè)務要求。入職中青報以來,我就養(yǎng)成了習慣,對于大部分選題都盡可能在深度報道的基礎上,進行全媒體操作,某種程度上,視頻拍攝、剪輯成了文字記者必備的技能。
不同于一些媒體同行擁有的強大陣容,我們更多的時候是單兵作戰(zhàn),一篇融媒報道,從攝影、視頻拍攝、剪輯到成文,多數(shù)時候都是文字記者一人獨立完成。
從鉆進橋“肚子”里的那一刻起,口袋中的錄音筆就已經(jīng)開始“工作”。陌生環(huán)境下,一些聲響和對話轉瞬即逝,錄音筆隨時待命可以把一些精彩瞬間保存下來。此外,橋上大風天氣,錄音筆可以很好地收音,避免太多雜音。
在大風和搖晃的作業(yè)環(huán)境下,女記者一人若是要扛三腳架,同時架上專業(yè)設備進行視頻錄制,則會有些困難。事實上,手機是最輕便好用的拍攝工具,如今,智能手機也早已達到4k的高清畫質(zhì)了,可以完成日常大部分新聞選題的視頻錄制,也能保證清晰度。手機拍攝完成后,使用手機軟件包裝、剪輯,也避免了后期電腦來回導視頻的麻煩,一些視頻在車上就能進行快速剪輯。
小車上的采訪以觀察和視頻拍攝為主,很少有提問。視頻拍攝完成后,晚上,我趁熱打鐵去了工區(qū)采訪,和橋隧工們嘮嗑。為了防止思維固化,采訪前我沒有準備采訪提綱,全程想到什么問什么。
工區(qū)是橋隧工們最熟悉的地方,不出工時他們會在那里值班和休息。選擇晚上去,主要基于兩點考慮:結束了一天的工作,這是橋隧工們一天中最放松的時刻;有了白天的采訪、接觸,橋隧工們能放下心中的顧慮和我開懷暢聊。
采訪時,“眼力”要跟上,這是新聞真實性的基本要求。文章中的眾多細節(jié)是“看”來的:除對橋隧工作業(yè)通道的觀察外,我還看到,橋隧工工作的檢查小車懸于半空中,距離湖面20多米;箱梁低矮,入口和出口僅1.3米高,距離墩臺有1.5米的高差……
■ 《鄱陽湖上“鋼琴師”》視頻報道截屏。
采訪對象拘束緊張時觀察尤其重要。我注意到,工區(qū)年齡最小的侯奇奇是一個1998年出生的帥小伙兒,穿著白色鞋子、淺色牛仔褲。采訪期間他全程不說話,氣氛一度有些尷尬,“小伙子長得帥”,期間工友的一句調(diào)侃,讓我注意到他。因為這份工作的特殊性,橋隧工們大多穿黑色運動鞋和深色衣服,唯獨侯奇奇穿了白色的鞋子,連牛仔褲都是淺色的,再和其他工友一打聽,小伙子愛“臭美”,平時一下班就打發(fā)蠟捯飭頭發(fā),人物的性格特點一點點清晰起來。
盡管沒有動筆前我不知道要寫什么,但是思考的“腦力”告訴我不寫什么——不將這群年輕人塑造成“高、大、全”的鐵路工人,盡力呈現(xiàn)最真實的橋隧工群體,是我給自己畫的紅線。
因此稿子舍棄了一些“格式化的內(nèi)容”,通過抓取一些細節(jié),讓文章盡可能真實有趣。如為了倒班,有橋隧工在3個月里喝掉5公斤速溶咖啡粉;平均不到20分鐘就有一趟列車從作業(yè)人員頭頂駛過;對抗大風,工友們用繩子把褲腿扎起來,防止風從褲管處鉆進來;出工前特意帶了米飯和干糧,開吃前才發(fā)現(xiàn)忘了帶筷子;作業(yè)時,不只一名橋隧工的鞋子掉進過鄱陽湖,有人就地取材,“穿”著蛇皮袋干完了一上午的工作等。
這些細節(jié)是通過大量采訪獲得的,恰恰體現(xiàn)了橋隧工們的個性,一些內(nèi)容“平常”到他們自己都快忘記,再次回憶這些細節(jié)時,橋隧工們大多微笑中透著無奈,我想,這才是這群年輕人最真實樸素的樣子。
時代洪流中,社會的一切都在快速發(fā)展變化,剛走近橋隧工這個群體時你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工作、生活就“停”在那里,砂漿勾縫、巡檢防洪、噴砂除銹、整修養(yǎng)護……盡管橋隧工的工作內(nèi)容多且雜,但更多的是重復作業(yè)。
白天列車穿過時,他們會在橋“肚子”里或在橋面下,入夜又出現(xiàn)在橋面上。九江橋工段琵琶湖路橋養(yǎng)修工區(qū)位于九江市郊潯陽區(qū),在眾多工友的描述中,這里不及城中村繁華,過去幾年,他們幾乎沒有業(yè)余生活,“下班后就在房間里待著,等待上班”“離了手機就生活不下去了”。
正是因為這種“一成不變”,這份堅守才顯得愈發(fā)珍貴?!耙豢潭疾幌氪谶@里”,年輕的橋隧工們初入工區(qū)時大都這樣抱怨。和這種“抱怨”形成反差的事實是,多年來這支年輕的隊伍里很少有人會因為吃不了苦主動申請調(diào)走,多數(shù)橋隧工從青年一直干到了中年。
我問他們,你們這么年輕,工作這么枯燥,也少有娛樂活動,人員流動性會不會很大?得到的回答是:幾乎沒有人走。很多橋隧工工作十幾年了,在他們看來,這份工作本來就很苦,少一個人就多一份活兒,大家都不愿意掉隊。
這是一個平日里不被大眾看見,網(wǎng)上也少有流量的群體,進一步采訪你會發(fā)現(xiàn),他們工作中的任何一點變動都和時代的發(fā)展息息相關:鄱陽湖特大橋從普速鐵路改造升級為高鐵線路的過程恰恰使橋隧工的工作從白班變成了白加黑的過程;高鐵運行速度變快,開行對數(shù)增多,人們出行更便捷的同時,也意味著大橋的維修養(yǎng)護工作有了更高要求。
■ 上圖 陳卓瓊在采訪中?!?下圖 橋隧工們在做準備工作。
在時代的大背景中審視這個群體,才能體會他們這份工作的重要意義。一名橋隧工曾問一位老師傅,橋上有2.3萬多套高強度螺栓,高強度螺栓缺一顆就缺一顆唄,又不影響橋梁的穩(wěn)定性,何必做這些“無用功”馬上去補上呢?這位老師傅告訴他,“正是因為我們做那么多感覺沒用的事,才避免了事故發(fā)生?!?/p>
“耐得住寂寞”“偶爾也會想不通”“ 實誠”“不好高騖遠”……這些年輕人各具特性,而他們都在為同一個目標——守護大橋和鐵路的安全,奉獻著青春。
為了怕家人擔心,橋隧工們從不主動和家人提及自己的工作,一旦家人問起,這支隊伍里的北方人和南方人有著難得的默契,“很輕松,一點也不累,待遇也不錯?!?/p>
采訪中發(fā)現(xiàn)的一個有趣現(xiàn)象是,多數(shù)家長從電視畫面中第一次知道兒子的工作,當意識到這份工作的危險和不易時,第一時間心急火燎地給自己的兒子打去電話,讓他保護好自己。
陜西、山西、湖北、湖南、安徽、黑龍江、江西……橋隧工們來自各地,相對于父母對這份工作的不理解,這個工作在這群年輕人心中是一種怎么樣的存在呢?一次,橋隧工雷哲哲的父母來九江辦事,經(jīng)過鄱陽湖公路橋時,雷哲哲指著對面的鐵路橋告訴他們,這就是自己工作的地方。他告訴記者這些的那一刻,看得出他的心里滿是驕傲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