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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兆惠小小說四題

      2021-06-25 05:11洪兆惠
      鴨綠江 2021年4期
      關(guān)鍵詞:小舅舅媽

      你什么都沒有

      對于她,媽媽絕望了,才會這么說:“瞅瞅自己,你什么都沒有。”說這話時,媽媽的右手背摔在左掌心,“啪”的一聲,清脆,嚇得她一哆嗦。她愣在原地,看著媽媽進了臥室,把門關(guān)死。她明白,媽媽說的“什么都沒有”,指兩樣東西,婚姻和工作。

      眼看著工作就要到手,可一瞬間,丟了。她參加文學院的招聘,筆試成績第一,而面試更不是問題。本科時,她拿到兩個學位,一個文學,一個哲學,在滬深漂了兩年,回來又考研,讀的是文藝學,知識儲備、思想活力高于同齡人。工作人員說,你們到了考場,只能報考號,不能說名字,這叫匿名面試。她進屋后,看著評委,稍作停頓,情緒安穩(wěn)了才說,我是3號,我是安妮,真是鬼使神差。她被取消面試成績。媽媽正是聽了這個結(jié)果,才狂躁失態(tài)。從小到大,她始終享受媽媽的呵護寵愛,就是現(xiàn)在,內(nèi)衣內(nèi)褲也是媽媽手洗,媽媽說,女兒的,必須手洗。

      婚姻上,她不想委屈自己,一轉(zhuǎn)眼,到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年齡,她不以為然,卻讓媽媽落下心病。媽媽說:“你樓上樓下的來來回回,鄰居見你還是一個人,就問我,你女兒還沒有男朋友吧,我都沒臉見人。處個吧,哪怕結(jié)婚離了,都行。三十多了,別這樣,讓當媽的受不了?!?/p>

      她特別想哭,找個人,在他溫潤的目光里大哭一場,可是身邊沒有能讓她敞開的人。她走向河邊,爸爸在那兒釣魚。她知道,他不可能對釣魚有多少興趣,來河邊只是躲開媽媽,不然他們?nèi)靸深^吵。她在家宅著,讓他們心情不好。她想告訴爸爸,文學院的事沒了,可看到他時,有了給那個人打電話的念頭。

      那個人是爸爸當年戰(zhàn)友的兒子,模樣丑,學歷低,就是家里有錢。她對結(jié)婚沒有感覺,不管媽媽怎么說兩家知根知底,打著燈籠難找;不管那家人怎么死心塌地等她,非她不娶,她就是不答應?!澳阆铀缓每?,你是吃模樣還是嚼模樣?!眿寢屢患?,順嘴說的都是姥姥愛說的土話。

      那個人叫秋根,她見過他一次,他和名字一樣實在,就是難看。他們在刀刀咖啡館見面,他說這家店是他兄弟開的。他從一輛沾滿泥巴的車上下來,那是什么車,她不認識,寬大的車輪表明它身價不低。他問你怎么來的,她指指靠在一邊的共享單車。坐下后,他問你喝什么口味,她說隨便。他去吧臺,和服務員說話,像是???。一會兒,五杯咖啡,一杯飲品,在她面前擺成一排,夸張,滑稽。她只知道奶泡多的是卡布奇諾,別的不認識。秋根點著杯子告訴她,拿鐵,摩卡,康寶藍,焦糖瑪奇朵,飲品是玫瑰水。她更加不屑,直接問:“你們家是不是想找一個高學歷的女孩,以后生孩子好聰明?!彼樇t到脖根,點頭,又搖頭,說我不是。她說:“我是不得已,見你就一個目的,給我媽一個交代?!彼f:“我知道,我知道?!?/p>

      那天直到走時,她沒動一口咖啡,還有那杯玫瑰水,心里冒出一個詞:人淡如菊。她很得意。

      今天,她約秋根,還在刀刀咖啡館。和上次一樣,她騎共享單車去。遠遠就看見他那輛寬胎大輪的汽車,不過這次,那車洗得锃亮。她進屋里,秋根正和服務員說話。坐下后,她依然直接,“我不會跟你談戀愛?!彼€是那樣謙恭,“我知道,我知道?!彼尫諉T給她端來一杯白水??粗姿杏X哪個地方不對勁兒。

      她問,今天你不在我面前擺一排咖啡了。他看著她,竟然不動聲色,僅僅一年時間,他身上多了什么,說不準。從容?他忽然一笑,起身走向吧臺。他回到座位,隨后,服務員送來一杯卡布奇諾。服務員先放碟子,杯子在碟心,再放小匙,然后把杯耳轉(zhuǎn)向她右手方便的位置,最后伸直右手示意,請慢用。她注意到那手指長而尖,看了一眼她的臉,真漂亮。每次去咖啡館,她只喝一種口味,卡布奇諾。上次見面,她不可能跟他說自己喜歡什么口味,而他好像知道。

      她說:“其實我今天就煩卡布奇諾?!?/p>

      他看著她,有點兒愣神,突然,撲哧一聲,笑了,而后低下頭,繼續(xù)笑。他走向吧臺,和服務員說話。他回來,把她面前的卡布奇諾拿起來,坐下,說這杯我喝。她不語,等著新的咖啡上來。服務員端來五杯咖啡,一字擺在她的面前。她沒有注意咖啡,眼睛一直盯著服務員,她走路,放杯,放匙,轉(zhuǎn)動杯耳,伸手示意,流暢、大方。他說:“這里有兩杯瑪奇朵,一杯帶焦糖,一杯不帶焦糖?!彼此?,確實比以前順眼。

      她說:“我感覺有點兒喜歡你了?!彼降?,對她的話無感。她又說:“真的,我有點兒動心,考慮是不是和你談一場戀愛?!闭f不清,是秋根的真誠,還是女服務員的優(yōu)雅,讓她的心情比來時好。她隨便拿起一杯,喝了一口,醇香。

      她說:“我想找個地方哭一場,能陪我嗎?”他說:“可以呀,能陪。”她又說:“對著尕斯庫勒湖哭,能去嗎?”他說:“可以呀,能去?!彼f:“你知道尕斯庫勒湖在哪兒嗎,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在天邊外?!彼f什么,被她的手機打斷。

      爸爸的,問她在哪兒。她愉快地告訴爸爸,和你戰(zhàn)友的公子喝咖啡。爸爸猶豫了一下,說快回家,馬上。她問出事了,爸爸不說,只是追她快點兒。

      秋根開車送她,到了一號門,她下車時,他扭過身子說:“你家阿姨沒和你說吧,這個周六我結(jié)婚?!彼惑@著,愣愣地等他離開,可是他比她執(zhí)著,開著車窗,看她刷卡,跑進園區(qū)。

      舅媽的身后事

      小舅打工挖煤,巷子塌方,沒了。那年,舅媽53歲,兩個兒子都成家另過??此聠?,我媽就把老吳介紹給她。老吳是我爸的鐵路工友,年紀大點,75歲,但體格硬朗,站在那兒,高挑兒挺直,走起路嗖嗖的,而且有教養(yǎng),一輩子不動煙酒,不沾閑話。關(guān)鍵是,他沒兒沒女,舅媽嫁過去,在農(nóng)村,一個月四千多的退休金,兩個人鋪張著花。舅媽不用從地里刨食,也不用拖累兒子。

      舅媽同意,領(lǐng)了證,結(jié)了婚,我們改口,叫吳叔為吳舅。我的兩個表弟,叫吳舅為大爺。他們在吳舅的鎮(zhèn)上住了一年,就遷到小舅家的村子。舅媽心焦,每天都想見到孫子,吳舅二話沒說,搬家。

      搬過來后,吳舅融入村里老頭兒的閑聊。村頭有棵百年榆樹,從這里向南望去,大片莊稼,202國道,渾河,順山爬行的綠皮火車。暖和天,老頭兒們坐在樹蔭下,看遠山遠水,聊村上百年往事。吳舅抗美援朝時,在朝鮮搶修鐵路,援建坦贊鐵路時,到過非洲,肚里藏著許多異域故事。老頭兒們和善,吳舅解封開口。他不緊不慢,有板有眼,說著那些遙遠的事。村上的人都喜歡舅媽的這個老頭兒。

      他們過了10年,舅媽病了,胃里長個腫瘤。只有兩個表弟知道,晚期,他們不肯放棄,堅持手術(shù)。手術(shù)頭晚,我去醫(yī)院,吳舅私下里和我說:“不管花多少,我都給你舅媽治。不用兩個兒子,一分錢不用?!闭f這話時,吳舅平平淡淡,像自言自語。術(shù)后一年,復發(fā),病灶多處。

      舅媽和小舅過了半輩子,打了半輩子。你說東,我說西,事事戧茬兒。奇怪,舅媽對吳舅,百依百順,也許是天公作美,引吳舅為同儔,以此來補償她和小舅30年的憋屈。舅媽知道自己不行時,怕兩個兒子把她和小舅合葬,就把兒子叫到身前。你們要是那么做,我死了當鬼也要回來作你們。最后咬著牙,狠狠補一句:讓你們白天晚上不得消停!

      吳舅偷偷和我說:“你舅媽要和我埋在一起,這話和兒子沒法說出口。”我說我去,說說他們,年齡大他倆一截,應該聽進我的勸。吳舅忙擺手,說:“人死燈滅,兩眼一閉,啥都沒了,何必呢?”他陷入沉默,半天,低聲自語:“和你舅媽過了10年,整整10年好日子,足了?!?/p>

      我對大表弟說,舅媽和誰合葬,沒有實際意義,為何不答應舅媽,讓她安心走呢。表弟沉默,弟妹反駁我:“我媽和我爸有兒子有孫子,不葬在一起,那是啥風氣?我們也有兒子呀!”

      舅媽有狠話撂下,合葬的事不再提起。其實這時,她真正放不下的,是吳舅怎么辦。她把兒子兒媳一起叫來,一改往日說一不二的強勢,流著淚說:“我求你們,把你們的大爺留住,別讓他離開這個家?!彼膫€孩子異口同聲:“不會,這里就是他的家?!?/p>

      舅媽走了。送舅媽的那天凌晨,吳舅坐在炕上,右手腕被一根紅繩捆在柜門的拉手上。他向我苦笑,說:“這里的風俗咋這樣,不讓我送,還把我拴在這兒。你舅媽膽小,我在身邊,她好歹不怕?!?/p>

      舅媽沒有和小舅合葬,骨灰埋在山坡一隅。

      兩個表弟都要把吳舅接到自己家,和他們一起過。吳舅不肯,說:“我離開了這個屋,你媽說不定哪天夜里回來,想看看家,可屋里黑燈瞎火,沒人,多孤單哪?!毙值軅z分工,大表弟家給吳舅燒炕,二表弟家給吳舅送飯,吳舅自己每天只管到老榆樹下報到,一群老頭兒在那兒等著和他嘮嗑。

      來年清明,吳舅提前去舅媽的墓地,孩子要陪,他拒絕,說我自個兒去,有話和你媽說。吳舅去的那天,清朗,溫暖,輕風拂面,吸入一腔春的氣息。吳舅坐在墓旁,從上午八九點一直坐到晌午。下午,他去了縣里,叫上出租,車去車來。掌燈時分,不急吃飯,叫來表弟兩家六口。開門見山,兩件事。他沖著大表弟說:“我和你媽有8萬存款,養(yǎng)老用的,你媽走了,我有你們,用不上了,今天給兩個孫子,一人4萬,上學用。記住了,你媽的意思。頭晌在你媽那兒,我聽到了,她是這個意思。”

      說著,他掏出兩張農(nóng)行卡,一張遞給大孫子,一張遞給二孫子。兩個孫子不敢接。大表弟說,這不行,二表弟也說,這不行。吳舅變得嚴厲,說:“你們哥兒倆別說話?!彼D(zhuǎn)向?qū)O子,說:“你奶盼著你們好好念書,咋的,不想好好念?”兩個孫子搖頭,又點頭。吳舅樂了,你奶這就放心了。把卡塞到孫子手中,又說,密碼回頭問你爸你媽。

      吳舅沉默了一會兒,說:“這第二個事,清明把你媽和你爸并骨吧。這是我的意思,不過頭晌央求過你媽,末了,她同意了。她一個人待在一邊,孤單單的,我心里不得勁兒?!?/p>

      清明當日,小舅和舅媽合葬,立了碑。那天也是個好天,無風,無云,天空蔚藍。按習慣,在福來飯莊擺了五桌,其中一桌是老榆樹下吳舅的聊友。十二個老頭兒擠坐一桌,嘻嘻哈哈,討論著老吳頭兒的福氣根源。也在那天晚上,吳舅又做一個決定,把退休金分成三份,兩份大頭,兩個表弟一人一份,剩下零頭那份留給自己,隔三岔五,給老榆樹下的老頭兒們買盒煙,買包茶,買壺酒,圖個樂和。表弟和弟妹哪里肯收,吳舅又一臉嚴厲:“咋的?你們四個,誰都不想管我啦?”

      一晃又是8年,吳舅沒病沒災,連個頭疼腦熱都不得。疫情正緊時的一天,他在自家院子里跌倒,就此左腿不聽使喚。一個月零三天,表弟和弟妹四人, 一人一天,輪流照看。春天來時,吳舅走了,享年93歲。村里人都說,老吳頭兒心善,讓你們伺候著,又不拖累,就一個月,利利索索。

      按吳舅的遺愿,他的骨灰回到老家,和原配妻子并骨。她走的那年,他53歲,40年后,夫妻倆地下重聚。用吳舅的話說,塵歸塵,土歸土。

      周嬸的憂郁

      周嬸和我媽投緣,我們兩家不是近鄰,卻走動頻繁。周嬸不滿四十,有挨肩兒的三個女兒,大的十四,小的十歲,中間那個和我同班,我們都是十二歲。三個女兒個個漂亮,蒼石街的人說,將來誰娶哪一個,都是上輩子修來的福。這么說,不僅僅是她們有仙女一般的模樣,更重要的,是她們有周嬸這樣的媽。周嬸勤勞,賢慧,溫和,說起她,誰都情愿把最好的詞語用上。但在我眼里,周嬸眼睛里不易覺察的憂郁才最撩人,最動人。

      那天,街里空了,大人小孩聚在鐵道南,公社廣場正開批斗大會。高音喇叭伸著脖子喊,喊得瘆人??帐幍慕稚?,周嬸在前,一個半大小子在后,連走帶跑,穿過大街,一閃身進了我家。她讓那個小子進屋,自己和我媽到院子里說話。他十六七歲,很壯,頭發(fā)濃密,長而蓬松,像瘋子。衣服褲子打著大塊補丁,右肩撕開一個口子,張著嘴。手腕腳脖,露出衣袖褲腿半截。手大,指粗,手背手腕劃有血道,一看就知,那手,地里的活兒磨出來的,那疤,上山割柴留下的。他進屋后不坐,靠著門框站著,兩手抄在袖口,像冬天那樣。低著頭,好像我不在屋,獨自生著悶氣。

      一會兒,周嬸進來。我媽在院里叫我出去。我執(zhí)拗,停在外屋。

      周嬸倚著箱子,看著,無語。他還是那個姿勢,倔勁不減。他嘟囔著:“就他告訴的?!敝軏鸬哪樑さ揭贿?,看著窗外,窗外是街,街的那面是照相館。一會兒,她轉(zhuǎn)過來,看著,眨眼。他抬頭,問:“為啥把我送人?”她不躲閃,眼中流露出哀傷。他好像覺察到了,把頭低下,兩手抽出袖口,又不知何處安放。

      沉默。我感覺到沉默中的壓抑。

      周嬸說:“給你帶點兒錢,回去吧?!彼痤^,一眼惱怒:“他死了。”她驚住,呆滯地盯著他。他又說:“我爸死了。”他聽到自己聲音的凄楚,又低下頭,坐到北炕沿。她起身,來到他面前,把他的頭輕輕抱在懷里。他不動,木然。我以為周嬸會流淚,但是,她沒有。她拂抹他右肩上的口子,藍布衫被汗水漚白。

      他說:“我不要錢。我能養(yǎng)活奶奶。就來問你,我親爸是誰?”周嬸不答,松開他。里屋僵持。

      他說:“我親爸還在,就你不說?!敝軏鸲汩_他的目光,又看窗外。一只貓?zhí)酱芭_。黑貓,白鼻,白嘴,白爪。他嘟囔著,聲音出奇清楚?!拔揖鸵?。我憑啥不能知道?!敝軏疝D(zhuǎn)過頭,看他,仍然不答。

      街上有小孩跑過,喊著:“祁國安,祁國安。”我媽跑出去,追問:“祁國安怎么了?”小孩說:“綁了綁了?!彼^也不回。隨后知道,祁國安的爸在臺上挨斗,有人動手,他忍不住,掙脫老師的扯拽,沖上臺,與人拼命。祁國安當即被銬,挨打。他自始至終不跪,不低頭,挺不住打,倒在臺上,不吭一聲。

      周嬸突然起身,向前拉他,到南炕邊上,指著窗外:“你沒聽到,戲臺子那兒在批斗!你再逼,我就要被麻繩捆著,跪在那臺上!”周嬸把那小子嚇著了,也把我嚇著了。

      周嬸出屋,對我媽說:“大姐,別讓他出去。”她出了門,向她家的方向走去。

      周嬸回來時,左手抱著布包,右手拎著黃書包。她從布包里掏出一個線板,線板一頭纏著白線,一頭纏著黑線。她從線板上摘下紉著黑線的針,從兜里掏出頂針,套到右手中指尖。她讓他脫下上衣,把書包遞給他。他里邊的背心,灰色,破著洞。他從書包里掏出兩張?zhí)呛兔?,一口下去,兩張?zhí)呛兔姹灰С梢粋€豁口,又兩口,糖和面剩下一半。又掏出八王寺,用牙咬開瓶蓋,喝著。糖和面是南雜木食品廠做的烤餅,八王寺是沈陽的汽水,這兩樣是蒼石街的孩子想吃但很難吃到嘴的好東西。周嬸低頭縫衣,不時抬頭看他,像平時我媽給我補衣服那樣。

      周嬸來到院子。“大姐,借我二十?!蔽覌尳o她兩張十元的票子。周嬸打開手里的手絹,里面有一疊整元和零毛。她把我媽的錢放在里面,包好,回屋。隨后出來,遞給我媽兩張一元的票子。大姐,替我送他走吧,就中午小客,買到梅河口。她停了一下,又說:“領(lǐng)他從鐵道南走吧?!彼谕馕萃O?,看著里屋,遲疑,狠心,轉(zhuǎn)身走了,大步流星,頭也沒回。

      送走那個小子回來,我媽傷起心,午飯也沒吃。下午,周嬸來了。我媽坐在南炕,周嬸坐在北炕,好像都不知道說什么。我媽說:“他周嬸,咱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就放心吧?!蔽覌層纸形?,說:“你記住了,頭晌你啥也沒看見。”我說:“怎么沒看見?”我媽抓過笤帚,把笤帚攥成笤帚疙瘩,敲著炕沿,“你不能瞎一次,聾一次呀!”

      周嬸起來,走到我面前,把我的頭摟在懷里,像上午摟那個小子那樣。我耳邊感覺到她的發(fā)絲,癢癢的。她低聲說:“幫幫周嬸。”我感覺到她的體溫,感覺到她的心跳,感覺到她的憂郁。

      周嬸一家從蒼石街搬走,走得寂然,不露一點聲息。走前,她的二女兒,也就是我的同學,沒有絲毫異樣。周嬸也沒有和我媽說。她家在蒼石租房住,我媽得到消息去她家,房子已經(jīng)空了。兩年后,周嬸從攀枝花寄來二十元錢。又過了好多年,我們才知道,當年從北溝銅礦抽調(diào)一名技術(shù)骨干支援攀枝花,那個骨干就是周叔。從此,周嬸沒有回來,那個小子也再沒有在蒼石出現(xiàn)。周叔在北溝銅礦里搞技術(shù),忙人,蒼石街的人很少見到,我?guī)缀醪徽J識。

      我和我媽一直為周嬸保守秘密。晚年我媽只提起過一次,她說,那小子是周嬸當姑娘時有的,他親爹咋回事,只有周嬸自個兒明白。

      我記著那個祁國安。不久前,我問到他的下落。他爸平反,他拒絕跟著進城,結(jié)婚后,攜妻遷到大沔陽溝,一直在山里務農(nóng)。

      等我優(yōu)秀

      吃過午飯,她出了校園,看見大和賓館舊址的胡同里,有個爺爺推著倒騎驢,車上擺滿舊書。她一眼就看見了那本《薩樂美的一生》。“薩樂美”的名字讓她眼睛一亮,名字真好,便買了。自習課,同學埋頭備考,而她,用模擬卷紙掩蓋,偷偷讀著。她被薩樂美迷住。讀完那天,正是18歲生日,她為自己舉行了成人式。

      她從活頁筆記本上取下一張紙,用表姐送的銀色派克筆寫下:“雖然露-安德烈亞斯-薩樂美已經(jīng)死去了78年,但是,她才是我真正的知己?!比缓?,把它裝進信封,用膠水封好。她把信封夾在《薩樂美的一生》中,藏在衣櫥深處,心想,將來哪一天遇到他,就是她肯于敞開身心的人,就把這個信封給他。他看了就會明白,她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或者努力一生要成為什么樣的人。

      成人式后,她有脫俗的超然,也覺得踏實,和同學比,她的理想具體實在,不像他們,把理想設(shè)置得高遠而又渺茫,想當明星,成為大咖,而她,只想遇到他。

      那年,她只被一所民辦大學錄取。她讀了半年,找個借口,辦了退學。來年又考,進了她目前就讀的大學,學的又是她喜歡的專業(yè)。老師課上講的,她不喜歡。老師推薦的書目,她不以為然。她由著性子,逃課,追劇,看紅梅文創(chuàng)園的各種美展。讀書也是什么有興趣就讀什么,尼采里爾克弗洛伊德,跟著薩樂美走近他們。她想像薩樂美那樣,把生命變成詩,把日子變成藝術(shù)。

      大四那年一開學,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虛擲光陰。她的覺悟,和他有關(guān)。她們一相遇,她就認定,他就是她等待的他,從18歲到22歲,整整等了4年。那天,系里讓大四學生到505教室聽學位論文寫作輔導。她記錯了教室,進了506。文學院的博士正在那里搞學術(shù)沙龍。進去時他在發(fā)言,她聽到他說的第一句話就被粘住。他說:“薇依她一生都刻意做一個愚人?!鞭币朗钦l?還有人會追求愚蠢?她在后面坐下,接著聽。他背誦起詩來?!耙L成一棵沒有葉子的樹/為了向上,不浪費精力/為了最后的果實而不開花……”他說,這是韓東為薇依寫的詩。

      走出506,她心里還默念著那詩最后一句:“它否定了樹,卻長成了一根不朽之木?!?/p>

      事后她打聽到,他是文藝學博士,同學叫他強子??疾┦浚^對裸考,筆試和面試全都第一。學習達人,她沒感覺,吸引她的,是他念詩時的超拔。超拔的人,與她的內(nèi)心合拍。他平時在文馨苑教師資料室看書,她到那里堵他。他真的很帥,是她想象的大個兒,細細的,腰板挺拔,看上去非常結(jié)實。最后還是放棄了,因為,她在不合適的時候遇見了合適的他,他不會把一個內(nèi)心饑饉的小女生放在眼里。她想對著鏡子,來番哀號。

      她決心考研,考本校的文藝學專業(yè)。同學用那種眼神看她,考研是場搏殺,以她的成績和意志,能拼過誰呢?果然,第一年連面試都沒進去。接著考,第二年考上了。她選的導師正是強子的博導,與他同一師門。考研的頭一年,在食堂,在走廊,不時看到他,但從來沒有搭話。有時也去博士沙龍,主要為了看他,看他,只是為了給自己施加壓力。她發(fā)現(xiàn),在價值平庸的環(huán)境里,強子說話特別,有一次,她腦子里突然冒出那句“男人的語言就是男人的心聲”,誰說的,她想不起來。第二年,她離開校園,在外面租了房,邊打工邊備考,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像打了雞血,精力用之不竭。

      6月6日,她從學校招生辦拿到錄取通知書,樂得像地主家的傻兒子。她的包里,放著通知書和那個信封?,F(xiàn)在,她不心虛,也不猶豫,見到他,干脆直捷:強子,我老崇拜你了。然后從18歲的成人式開始,原原本本講給他。她本想回宿舍美顏一下,抹唇,描眉,吹頭,順便換上那條淺藍色裙子,以最佳狀態(tài)露面。沒走幾步,又變主意,還是裸面吧,自然本真,才是自己所要。

      她先去文馨樓教師資料室,強子不在,又到宿舍,門鎖著。她出來,走進宿舍前的樹蔭里,等他。從中午到傍晚,不見他回來,又去敲他宿舍的門。這次宿舍有人,同學說,強子一天都在外面聯(lián)系工作,晚上要和人吃飯,會回來得很晚。那一刻,在她心里,高高在上的強子落地,他常人的氣息讓她感覺特別親切。

      這一夜,她失眠,窗簾透亮,她索性拉開。晨曦進來,她有了睡意。陣陣鳥叫入夢,她醒了,看見窗外陽臺鐵欄上有只百靈,啾唧叫口,如行云流水。頓時,心情明朗。

      她洗漱完后,從東門進了校園。這時,太陽升高,操場里有三三兩兩的人順著橡膠跑道跑圈。沒有強子。她知道他晨練,風雨不誤。也許夜里回來得太晚,一早補覺。她順著操場外的人行道走了一圈,然后向他的宿舍走去。

      其實這時,他已經(jīng)離開人世兩個小時。旭日從東邊天際出來時,陽光直照崇山大街。這時,他跑出學校西門,從斑馬線橫穿大街,到對面的百靈公園。一輛保時捷跑車迎著陽光飆車,把他撞飛。他晨練從來不出校門,今天為何要去百靈,沒人知道。

      她得到準確消息,來到學校西門外時,正是上班高峰,兩股車流相向從崇山大街馳過,看上去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喧囂瞬間抹去車禍現(xiàn)場。

      【責任編輯】? 陳昌平

      作者簡介:

      洪兆惠,退休前供職于遼寧省文聯(lián),主要從事文藝評論組織工作,曾擔任《藝術(shù)廣角》雜志編輯、主編。21世紀以來,主要論文有《藝術(shù)作為一種信仰》《藝術(shù)本身就是目的》《與生命方生方成》《根本性精神問題與藝術(shù)的先天質(zhì)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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