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

2013年10月，楊青青的女兒小草得了白血病，老公提出放棄治療。她和老公自此成了敵人……

女兒查出白血病，媽寶男老公要棄療

楊青青，今年35歲，出生于河北省一個小城鎮(zhèn)。初中畢業(yè)后，她與同齡人章寧結婚，次年生下女兒小草。那時公婆經(jīng)營著一家綜合超市，她和章寧每天起早貪黑在超市幫忙。

楊青青是家中老大，性子直、脾氣暴，有主見。而章寧正好相反，他是家里的獨子，性子溫吞，大小事都喜歡請媽媽拿主意。楊青青看不慣章寧的“媽寶男”氣，一言不合就開懟。婆媳關系不好，他們就分開住了。楊青青除了忙生意，還要照顧女兒小草。

小草上學以前，經(jīng)常跟著父母待在超市。楊青青忙，來不及做飯，就讓小草在超市找吃的。有時小草調(diào)皮搗蛋，她也沒耐心教育，一味訓斥和說教。

2013年10月，小草7歲，開始總喊腿疼。又過了幾日，她發(fā)起高燒，脖子右側還腫了一個大包。

楊青青帶女兒去了省兒童醫(yī)院，確診為罕見的髓系白血病M5。這種病來勢迅猛，治愈率低，需要進行一年的化療療程。住院當晚，小草就發(fā)生嚴重的病情惡化，脖子右側腫脹到比耳朵還要高，醫(y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楊青青嚇得渾身戰(zhàn)栗，邁不動步子。

好在，手術很順利。之后，在醫(yī)生的安排下，小草開始準備第一次化療。得知費用大概要13萬的時候，楊青青發(fā)現(xiàn)，丈夫章寧皺起了眉頭，隨后一語不發(fā)地回去了。第二天，他帶來了自己的父母。他提議保守治療，比如在當?shù)卣覀€靠譜的中醫(yī)，也可以把錢省一省。楊青青還沒發(fā)話，婆婆就接過話茬：“這種病，既然醫(yī)生都說了，治愈率很低，別到時候孩子治不好，大人也受罪，家里弄到傾家蕩產(chǎn)，還是救不活。你們還年輕，過幾年還可以再要一個……”楊青青一聽這話，肺都氣炸了。小草還沒開始治療，這家人就擔心人財兩空想放棄了。

她盤算了下，自己手頭錢不多，生意掙的大頭也在公婆那里。他們放棄，小草怎么辦？在遠離病房的樓梯間，楊青青像頭決一死戰(zhàn)的母獅子，向他們開戰(zhàn)：“如果不救小草，我和章寧現(xiàn)在就離婚，但你們把我這些年在超市做苦力的錢全部折算給我，如果給不夠，我現(xiàn)在就把超市里的東西全賣了，如果小草有個三長兩短，誰都別想好好活！”說到最后，她嚎啕大哭，“我要救她，我割肝割腎割眼角膜都要救她……”悲傷處，她靠著墻壁無力地滑坐到地上。

一向強勢的婆婆翕動了幾下嘴唇，試圖伸手拉楊青青，結果彎下腰卻無力起身，也癱坐下來。當天下午，婆婆帶來20萬元，承諾會讓小草做完手術。

化療開始了。小草是敏感體質，對化療的任何藥物都過敏，化療期間伴隨著劇烈嘔吐以及遍布全身的小疙瘩，楊青青萬分心疼，卻使不上任何勁。小草血管細，扎了幾次針，手背腫得像饅頭，再扎針時，幾乎找不到血管。與此同時，小草的頭發(fā)漸漸掉光了，整張臉除了一雙大眼睛，整個人灰撲撲的，全無生機。楊青青后悔當初疏于照顧女兒，讓她吃了太多零食，也疏于管教，這才給女兒種下病因。為了彌補虧欠，她像照顧剛出生的小寶寶一樣精細，對家里的生意一概不管。

然而，化療的過程并不順利。第二個療程，小草出現(xiàn)細胞失靈癥狀，大小便失禁，陷入昏迷，一直靠呼吸機維持。她像大頭瓷娃娃一般，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體重從50斤降到34斤，手和腳全是嶙峋的骨頭，楊青青連摸一下的勇氣都沒有。在排隊、抓藥的間隙，楊青青看到別的家庭扶老攜幼，丈夫對著患病妻子耳語安慰，無助和絕望排山倒海地壓下來，她靠著墻蹲下來淚如雨下。

夫妻心生罅隙，為母則剛較量病魔

經(jīng)過那次20萬事件后，楊青青對章寧愛答不理。每次章寧打來電話，如果背著小草，楊青青就直接掛掉。然而縱然平時再有骨氣，再次面對繳費單，她還是難過地撥通了章寧的電話。因為不知道用什么口氣，她掛斷撥通的電話，改發(fā)短信，打了很長的文字，最后刪成一句：“醫(yī)院催繳5000塊！”

短信發(fā)出去的一瞬間，她又開始忐忑，不確定丈夫會不會支付。所幸，章寧第二天就來了，還帶來一張銀行卡，淡淡地說了數(shù)額和密碼。

從那以后，章寧每隔幾天過來一次，每次過來拎著換洗衣服，以及母親熬的滋補湯或者打聽到的治療偏方。只是，除了問問病情，其他話題一概不提。那次化療過后，小草的病情開始好轉。療程結束后，小草病愈出院，但還需要定期復查。

那次回家后，楊青青對章寧和公婆的態(tài)度完全變了，她打定主意要把超市生意接過來，把家里的財政大權掌控到自己手里。

這期間，婆婆的身體仿佛有什么被抽空似的，開始隔三岔五生病。公公有次沒忍住，說小草化療期間，婆婆整晚地睡不著，每天晚上都會哭。

楊青青聽了心里不是滋味，婆婆人并不壞，只是一想到他們當初打算放棄小草，她就有氣。有一次，楊青青決定加盟某一品牌的饃片，丈夫在一旁說：“這個品牌不行，市場還沒打開，這次你可得要聽我的！”楊青青沒好氣地說：“要是聽你的，現(xiàn)在保不準妻離女散呢！”章寧的臉唰地陰沉下來，紅著眼圈說：“這個事情，你要記一輩子嗎？你不知道，我一直都在后悔……”楊青青沉默不語。

2016年1月，楊青青月事推遲，發(fā)現(xiàn)懷了二胎。全家人都很高興，章寧更是把能干的活一手承辦下來。婆婆也不時趕過來，照顧小草的飲食起居。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然而那年4月，小草的白血病復發(fā)了。省兒童醫(yī)院的主治醫(yī)生推薦去北京兒童醫(yī)院進行骨髓移植，這次手術費用要70萬元。

得知復查結果的那一刻，天崩地裂的痛苦再次襲來。為了籌錢，楊青青果斷把超市轉讓了，70萬的手術費基本湊齊。接著在母親的陪同下，到醫(yī)院做流產(chǎn)手術。走進處置室之前，楊青青聽見母親說：“章寧其實人不錯，人哪有不犯錯的？你總該讓他知道一下?！睏钋嗲鄵u搖頭。出了處置室，她頂著一張慘白的臉，頭也不回地離開，一回家就收拾東西。

當天晚上她突然接到一個陌生來電，接通后，才聽出是給她做流產(chǎn)手術的醫(yī)生。醫(yī)生說：“你現(xiàn)在在哪里，流產(chǎn)后要輸液的，你不懂嗎？自己的身體都不知道疼惜嗎？”楊青青這才想起來，自己一心惦記著去北京給女兒看病，連流產(chǎn)后的疼痛感都自動麻痹了。而這一通電話恰好被章寧聽到。章寧當場崩潰：“你賣超市我沒意見，孩子你憑什么說打就打，那是我們的親骨肉！”楊青青懶得解釋，沖他吼道：“那你怎么不第一時間拿出手術費？一個孩子都保護不了，憑什么要冒險再生一個！”章寧狠狠地摔門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章寧就回來了，沒有再糾纏孩子的事，而是帶回一個大大的行李箱，拉著楊青青說：“老婆，我們現(xiàn)在就去北京，這次我陪著你們！”

到北京住院后，小草要進行骨髓移植。

先是骨髓配型，如果全相合，則不會出現(xiàn)排異反應。不幸的是，楊青青和章寧夫妻倆的骨髓跟小草都是半相合，而整個中華骨髓庫都沒有跟小草全相合的骨髓。小草病情危急，容不得等待。醫(yī)生考慮到章寧有糖尿病，選擇移植楊青青的骨髓。

在醫(yī)生的安排下，小草進行了長達兩個月的化療，身體完全調(diào)理到適合移植的條件之后，楊青青才和女兒一起被送入移植艙。

隔著艙內(nèi)小窗，章寧會在每天固定時段里看妻子和女兒，跟她們簡單通話。楊青青極力掩飾自己在艙內(nèi)的恐慌，在分分鐘都進行著生死較量的過程中，她怕極了每一個無法預知的以后。

陪女兒一起自救：原來愛就藏在成長里

幸運的是，骨髓移植后，小草并沒有出現(xiàn)太嚴重的排異反應，只是皮膚上起了一些小疙瘩，之后，她們被轉到普通病房，開始3個月的觀察期。

沒想到，轉入普通病房的第一天夜里，楊青青就和小草親眼看到鄰床的病人去世。后來，這樣的情景又發(fā)生了幾次，楊青青怕有一天，小草也會離自己而去。她強迫自己安靜下來，高聲地給小草朗讀故事，故作輕松地跟醫(yī)生說話聊天。

那時，小草對自己的病多少有點知道了。有天晚上，楊青青聽到小草揮舞著手在夢中驚呼：“我不要死，不要死，我還要去迪士尼！”楊青青推醒女兒，小草臉上沾滿淚水，緊緊摟著媽媽，一雙小手汗津津的。她說：“媽媽，我怕！”撫著女兒的后背，楊青青哭得不能自已。

那段時間，章寧時不時地干些護工之類的活，對妻子的情緒并不十分了然。有次他走進病房，看到鄰床換了人，以為是原來患者的親戚，大咧咧地打招呼：“阿姨去洗手間了嗎？”病人被問得發(fā)蒙，說：“我今天早上才住進來?！闭聦幟腿恍盐颍樕查g變得煞白。后來，楊青青在洗手間找到他。只看到章寧肩膀抖得像篩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兩只手狠狠地抓著后腦勺，手上青筋盡顯。楊青青忍不住從背后抱住了丈夫，丈夫轉身緊緊抱住她，低聲說：“老婆，你小產(chǎn)后都沒讓你坐上小月子。小草還在治療，她一定會痊愈的，是不是？”楊青青猛烈地點頭。她再也沒有怪他當初的逃避，因為那一刻，他們除了彼此，再無旁人。

那天以后，章寧經(jīng)常來病房看小草，也會帶著小草出去，幫著抄病歷，找護士聊天，樓上樓下各種幫忙。小草從老大爺那里學來一句話：“生命的意義不在長短，但是活著的每一天都值得珍惜?！?/p>

楊青青在女兒的樂觀態(tài)度下，也積極起來。她拿出讀書時都不曾有的勁頭，開始聽書，學心理知識。當聽到“恐懼大都因無知和不確定感而產(chǎn)生”這句話時，她的心反而平靜下來。她向女兒如實交流病情，告訴女兒，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只有聽醫(yī)生的話，才有康復的可能。

圣誕節(jié)那天，一群志愿者來到醫(yī)院，舉辦了一場文藝會演，節(jié)目的最后，小草跟病房里的其他孩子一起走上舞臺。因為化療，他們?nèi)孔兂闪诵」忸^?？粗鴰讉€“小光頭”臉上洋溢著小孩子才有的純真笑容，楊青青和章寧的眼睛里滿是淚水。

或許，好心態(tài)也起了很大的作用，骨髓成功移植三個月后，小草可以出院了。醫(yī)生交代，只要5年內(nèi)不復發(fā)，就算痊愈了。出院前一晚，一家三口興奮得整夜睡不著。天亮出發(fā)后，楊青青和小草目不轉睛地看著車窗外掠過的風景，怎么都看不夠。

經(jīng)過了這場疾病的洗禮，他們一家人都變了。小草術后，飲食上有很多忌諱，楊青青每天都在研究著飲食搭配。她帶女兒拜訪了很多老師，開始了艱難的半自學狀態(tài)。老師說，最好的教育是言傳身教。于是，楊青青全天陪讀，自己也拿起了書。

“除了生死都是小事”，楊青青愛上了讀書，再不是那個河東獅吼的打工妹。章寧夸她，從一個尖酸刻薄的女漢子變成溫柔感性的萌妹子。楊青青的狀態(tài)也影響了章寧，兩個初中沒畢業(yè)的人，為了女兒，生生把家里充滿了書香氣。

有一次，楊青青翻到一本書《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孩子》，突然童心大發(fā)，嚷著讓章寧以后叫她“寶寶”。章寧雖然不好意思，但還是聽從了。再后來工人見到楊青青，都沖章寧喊“你家寶寶來了”。楊青青變成了寶寶，章寧卻變成了大人。孩子病好后，他做起了食品代理商，一心撲在生意上。頭腦聰明加上勤奮吃苦，那一年家庭收入就突破了50萬元。

以前，楊青青把丈夫的名字備注為“11”，章寧問原因，楊青青說“朋友”“戀人”“夫妻”三個詞的筆畫數(shù)都是12畫，而老公都做得差一點，故而是“11”。章寧噘著嘴不說話。

兩人敞開心扉，楊青青說，當初流掉那個胎兒，是因為檢查出了畸形。之所以沒告訴他，是想到他那次棄療，沒了實話實說的欲望。章寧也承認：“我早就知道了，你媽第二天就跟我說了。這些年，你是我和小草最堅強的支柱，因為有你，我的奮斗才變得有意義。”楊青青心結解開，當天把章寧的備注改成了“12”。

2019年，小草隨著身體好轉，在家教老師的輔導下，用一年的時間學完了小學六年的全部課程。2020年秋天，她直升初一。第一學期期末考試，她考進了班級前10名。小草對楊青青說：“媽媽，等暑假，我要考進前五名，然后去迪士尼好好玩！”

楊青青答應了女兒，她相信，自己的小家會越來越好！

編輯/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