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竹籃（外三首）

張光杰

我喜歡竹籃打水，也喜歡

把秋天的流螢裝進(jìn)布袋，讓它們

成為星辰

哦，我的房屋低矮，在夜里

正好可以放飛這些螢火蟲

它們時而守著天幕，時而

藏在水底，看我用竹籃

一次次把它們打撈上來

你看，我是多么癡迷，總是沉醉在

那些美妙的水波里，目不轉(zhuǎn)睛地

看著無痕的水面，在籃子里涌起

然后，被切分成長短不一的詭異形狀

從籃子里漏下

上邪！我已年過半百，仍然兩手空空

在我喜歡的事物沒有呈現(xiàn)之前

我總是樂此不疲

總是在一無所獲中懷抱流逝和夢想

直到有一天，我開始細(xì)細(xì)打量

額上涌動的皺紋

就像在空竹籃里，找尋

那些從我身體里走遠(yuǎn)的星辰

劈柴的男人

如果允許，一根樹枝也會變戲法

不信，你看那根黝黑的桃枝

在春雨中，會吐出朵朵桃花

還有，在鄉(xiāng)下老家的冬天

親人們圍坐在火盆旁

他們不停地?fù)芘鴺渲?，那些火?/p>

會“嘭”的一聲，躥出一朵火苗

噢，這些水火不容的事物，卻守著

一個異曲同工的奧秘

昨夜，那個失眠的男人，一整夜

都無法阻擋和拒絕那朵桃花

走進(jìn)他的身體。他輾轉(zhuǎn)反側(cè)

就像親人們撥弄著火盆里的樹枝

卻始終無法讓那朵桃花，火苗一樣

躥出來。于是，他白天拼命劈柴

然后，把劈好的木柴

一塊塊，整整齊齊地垛起來

暫時，他還沒有找到桃花和火苗

暫時，他還沒有發(fā)現(xiàn)

自己身體上的那扇門

藏著的孩子

生和死，也許只隔著一層黃土

現(xiàn)在，父親就像一個藏起來的孩子

與我和一棵泡桐樹，捉迷藏

深秋的風(fēng)吹過來

泡桐樹上，只剩下一片葉子

像一張不?；蝿拥哪?/p>

我也有一張相似的面孔，它無數(shù)次

被雨水洗過，又在風(fēng)中晾干

如今，皺巴巴地守著枝頭

那一丁點(diǎn)兒地盤

我知道，總有一天

那張臉，也會在風(fēng)中飄落

然后，被遍地的荒草掩埋

而現(xiàn)在，風(fēng)吹動我們的身子

泡桐樹枝發(fā)出凄厲的聲音

像是喉嚨里，藏著一個嗚咽的孩子

風(fēng)再吹來的時候

我的身子也開始搖晃

我、父親和泡桐樹，像三個

即將在風(fēng)中失散的親人

風(fēng)真是倔強(qiáng)啊，一聲聲，像在

喊著我們回家

雄鷹說

一只馬眼盛得下青海湖

青海湖，盛得下整個天空

連綿起伏的祁連山脈，像隆起的馬鼻梁

左邊的青海湖，像落日般深情

右邊的騰格里沙漠，被馬鬃覆蓋，有飛沙走石之美

穿越祁連山的人，影子飄到天上

像一只雄鷹

它有巖石般的心臟，有波浪般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