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永成
紅玲被省里評為“三八紅旗手”了,要在縣里表彰大會上發(fā)言。鄉(xiāng)里婦聯(lián)主任找到我,說啥也要我?guī)图t玲寫個發(fā)言稿。
婦聯(lián)主任領(lǐng)著我去了紅玲家。
紅玲長得很好看,白白的皮膚,紅腮幫,嘴唇是自然的胭脂紅,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她的兩只眼睛看人怯生生的,但那把發(fā)梢黃黃的馬尾辮,在無拘無束地輕輕晃動著。
進(jìn)屋坐下,婦聯(lián)主任說明來意,就聽紅玲的婆婆在里屋喊,讓紅玲趕快給我倆打雞蛋茶。紅玲起身去廚房,我和婦聯(lián)主任跟紅玲的婆婆聊了起來。
紅玲的婆婆說,紅玲進(jìn)她家后,一心伺候殘疾的公婆。兩年后,公公下世了,婆婆還癱瘓在床。要不是紅玲,她早就沒命了。幾個月前,她不小心弄失了火,棉被都燒著了,幸虧紅玲恰好干了一歇兒活,從地里回來看她……喝完雞蛋茶,婦聯(lián)主任就給我設(shè)計了幾個問題,讓我問紅玲。不論我問哪個問題,紅玲都是笑而不答。里屋的婆婆又搭話了,讓去問西邊的鄰居小立。
小立是村里的團(tuán)支書。不一會兒,婦聯(lián)主任領(lǐng)著一位小伙子來了,他遞給我一張報紙。我展開一看,一行被紅筆圈著的標(biāo)題赫然入目:好軍嫂康紅玲。我快速瀏覽了文章,對婦聯(lián)主任說:“發(fā)言稿心中有數(shù)了。”
紅玲感到不好意思,站了起來,欲言又止,一時忸怩起來,臉上泛起了一層紅暈。
我趁機(jī)又向紅玲重復(fù)問起她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問急了,她才說:“其實,也沒啥……志剛在部隊就給我來了兩封信,我就是按志剛信上說的去做的,好讓志剛安心在部隊里……”
紅玲看我還有問兩封信的意思,就先截住了話頭兒,說:“俺那兩封信,俺珍藏一輩子。除了俺倆,誰也不讓看。”
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之所以講起,是因為我前些天放假回老家碰見了當(dāng)年的小立。
我向小立問起了紅玲的情況,小立眉頭緊鎖。
原來,志剛復(fù)員半年后,紅玲的婆婆就下世了,志剛以紅玲沒有伺候好公婆為借口,要與紅玲離婚。后來,志剛干脆領(lǐng)著一個外地女子住進(jìn)家里。紅玲忍不下去,就同意與志剛離了婚。經(jīng)人介紹,紅玲又嫁給了一戶喪了妻子帶下兩個孩子的楊姓人家。為了供楊家兩個孩子好好讀書,紅玲在街南頭開了一家“紅玲包子店”。這些年,日子過得倒還踏實。
也真是應(yīng)了“人在做,天在看”那句話,后來志剛出了車禍,落下殘疾,不能自理,那外地女子在夜里偷跑了。沒辦法,村里就把志剛弄到敬老院里。
假期結(jié)束的前一天,我鬼使神差地想去看一看紅玲。很快,我找到了“紅玲包子店”。
在店門口,我看見一位白白胖胖的男子在輪椅上坐著,看見我就點點頭,傻傻地笑。這時,一位身材微胖、系著圍裙的女人看我一眼,朝輪椅上的男人說:“志剛,咋又光知道笑,不招呼客人呀?”
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不一會兒,一位穿工作服的男子來到我面前,輕聲說:“上樓吧,樓上安靜。”想必這就是紅玲后來嫁的楊先生,我來前讓小立給他和紅玲打了個招呼。
樓上有一個收拾得很整潔的小房間,擺著兩張小桌。工作服男子示意我坐下,讓我先品嘗一下紅玲的小籠包子,然后坐在我對面,長吁了一口氣,緩緩地說:“我姓楊,是紅玲的男人,你叫我老楊吧。你就是紅玲說的那個會寫文章的老師吧?”
老楊說著站了起來,打開了另一間的門。
“你也知道,紅玲年輕時得過榮譽(yù)。在我心里,紅玲是一個好女人。這些年,紅玲到俺家可沒少吃苦?,F(xiàn)在苦日子到頭了,我的兩個孩子都大學(xué)畢業(yè)參加了工作,今年我和紅玲的孩子也考上了大學(xué)。這一切……這一切……”
老楊說著哽咽起來,我遞給他一張餐巾紙。
“這些年,鄉(xiāng)里扶貧也沒少照顧俺,讓俺在街上開了一個小吃店。多虧了紅玲手藝好,生意一直不錯……這不,孩子都離開身邊了,可紅玲總覺得還有什么心沒有盡到……”
老楊說著,又站了起來,朝樓下喊了一聲紅玲,紅玲應(yīng)了一聲。
“我知道紅玲的心思,她是放不下志剛。畢竟是夫妻一場,他現(xiàn)在著實也落了難。這不,上個月,紅玲把他從敬老院里接來了。”
老楊又站起來,朝樓下喊了一聲紅玲,隨即聽見有人上樓的腳步聲。
老楊進(jìn)了剛才打開門的那間屋子,出來時手里拿著一個系扎得很嚴(yán)實的塑料袋,遞給我,說:“這是紅玲珍藏的兩封信,都快二十年了。紅玲說有朝一日見了你,一定讓你看看?!?/p>
我大腦蒙了一下,一時不知道怎樣才好。
系圍裙的女人上了樓,她就是紅玲。我緩緩地把裝著兩封信的袋子交到紅玲的手上,低聲說:“不用看了,我知道了?!?/p>
我默默從紅玲身邊下了樓梯,仰面看見紅玲正捧著那個袋子目送著我,臉上露出了略帶羞怯的微笑。
我深深地向紅玲鞠了一躬,一字一頓地說:“好——人,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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