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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怙記

      2021-07-11 11:06劉鵬
      大理文化 2021年6期
      關(guān)鍵詞:外公母親

      劉鵬

      初? 夢

      那晚,我夢見了父親。

      鬧鐘響起,父親的鼾聲像往常一樣戛然而止,起床穿工作服,簡單洗漱后騎上電動車趕往碼頭。等待他的,是一艘萬噸級貨輪。他把電動車像往常一樣停在廠門口,然后過安檢,順著舷梯走下船艙。他像往常一樣和交班的工友們打招呼、說笑,像往常一樣走過去幫他們搬運貨物。那些工友們也像往常一樣喊道:“老劉,又這么早就來啦?”父親已經(jīng)搭了一把手,肩膀正從他們手中接過一袋子重物,另一只手扶住袋子的一角,用力將整個重物向上挫一挫。他一邊走,一邊說:“醒了就睡不著?!?/p>

      那天,裝卸化肥。貨輪由宜賓順江而下,裝滿化肥后再逆流而上。一袋化肥一百斤,全靠三四個工人一來一回地扛。父親突然感覺胸悶、眩暈,于是扶著船艙鐵壁,緩緩坐到化肥袋上,工友們發(fā)現(xiàn)后,急忙拿來熱水,父親不想喝,但在他們的關(guān)心與勸說下,勉強喝下半杯。之后,他們又將父親扶著平躺在船艙一角。

      又? 夢

      前年,我想寫一部以父親為原型的小說。他忽然來了,他說他不放心。隔著昏暗的光線,我聽到他咳嗽。父親的咳嗽頻繁且伴有黃色濃痰,不吐不快。但在我這個“城里人”面前,他常將粘痰強咽回去。

      母親嫌他邋遢。我也數(shù)落他。面對我和母親的“訓斥”,他越來越怯懦,常在咳嗽與吐痰時偷偷瞅我們,訕訕地笑。在他這笑聲里,我讀到了深不見底的愧疚。然而,這個家是他奮不顧身地支撐起來的。38歲前,他一直在鎮(zhèn)街一家玻璃廠工作,做過量杯、量筒、馬賽克、花瓶。玻璃廠可以生產(chǎn)出各種精美玻璃制品,但同時也是個烏煙瘴氣的地方,那里終日彌漫著渾濁的柴油味,飄浮著細密的煤灰碳粉,污水四處排放一片腥餿難聞,男人身上的汗臭更是藏都藏不住。他天天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累死累活,既沒有口罩這樣的勞保,也沒有免費體檢的福利。除此之外,爐膛內(nèi)一千多度的高溫也日復一日炙烤著他的肺部,因為長期熬夜,他不得不借助香煙的刺激提神醒腦,兩瓣原本健健康康的肺被折騰得越來越脆弱。有段時間,我嚇唬他:“你遲早會得肺病,不是矽肺病就是肺氣腫、肺結(jié)核,這些職業(yè)病個個都是謀財害命的兇手?!彼麉s佯裝若無其事,反而說什么只要我好好學習就行,其他的事別管、別分心。他不信我,我也不聽他,他依舊煙來伸手、煙不離手、痰不離口,而我依舊沉迷于嬉戲玩樂,和同齡孩子打群架、放野火,甚至還到一家寶石廠偷瑪瑙,不幸被門衛(wèi)逮住押送至學校,被貼上“壞孩子”的標簽。終于有一天,玻璃廠倒閉,衣食堪憂。他不得不換工作、忍痛戒煙。我看到他落魄無助的神情,一時間五味雜陳愛恨交加。那段時間,我不和他說話,直到他找到一份新的工作。新工作在泰興市燕頭鎮(zhèn)一家臺企,與他的老表在一起,老表潔身自好,沒有這樣那樣的不良習慣,他多少會受到約束。

      多年以后,他在燕頭鎮(zhèn)那家臺企出了事。在母親多方努力下,他才離開燕頭鎮(zhèn)回到鎮(zhèn)上,最后進了鎮(zhèn)上的港務(wù)局,那里四野空曠,江風獵獵,十分寒涼。不久之后,他又喝酒又抽煙了。有一年正月里,他在家看電視時,鼻孔突然流血,其勢洶洶。用煙蒂里面的毛絮勉強止住后,我們把他送到新橋村曹開勇醫(yī)生那里,醫(yī)生給他測過血壓后,毫不客氣地說:“幸虧鼻子流血,否則就是腦溢血!”醫(yī)生告誡他不要喝酒。他很委屈:“我在碼頭上,不能不喝酒。夜里的江風吹在身上,像刀子在割皮剜肉,沒有酒暖暖身子,能凍死人?!贬t(yī)生看著面前這個年近六旬的背部佝僂的男人,把許多話都咽進了肚子。而我聽到父親這些話時,不僅害怕,也猶豫了,面對父親這種卑微的訴求,我們到底該不該剝奪他為數(shù)不多的愛好?他喝酒,每天二兩而已,喝的還是極低廉的三塊錢一斤的散裝酒。橋西村老隊長張友山在我家屋后開辦了一家釀酒坊,父親常叫我拎一個白桶去打酒,一桶五斤,十來塊錢能裝滿滿一桶。喝酒時,他從不計較下酒菜的孬好。好時,有魚有肉,他吃的也不多,心心念念要留著給我;孬時,僅一碟用醋浸泡的花生米。他喝酒,喝得慢,喝得細,嘖嘖聲中,有時候也讓我羨慕他,感覺他在清貧庸常的日子里也能樂天豁達地生活,這性格與我截然不同。我天生憂郁,常常莫名其妙的情緒低落,我時常對比我們之間有多少相似,又有多少迥異。有時候,他喝著喝著還沖我咧嘴笑:“要不要也來一杯?”我看著他,表情有些嚴肅,我說不喝。我不會喝酒,從來也沒有以能喝酒為榮,而現(xiàn)在想來,我失去了多么好的父子聊天、增進感情的機會???一杯濁酒尚且能喜相逢,更何況父子之情若能在推杯換盞之際得到最大限度的釋放,那是多么痛快淋漓的事情!很多年后,當我半夜開車路過港務(wù)局大門時,我情不自禁停了下來,走下車,站在空曠的馬路上,那個冬夜里清幽的月色讓我感覺格外寒冷,而無處躲藏的江風一刻不停地撕咬我的衣服、頭發(fā),讓我無法自已地流下淚來。淚是熱乎乎的,可是很快它就變冷了,向骨頭里侵蝕。

      碼頭上不僅風大,還是個大染缸。有時見他回來,從頭到腳全是面粉,像雪人;有時候,他在鞋柜前換鞋,遙遙望去像闖進了一個黑人,走近一看,原來是被煤粉裹住了;還有些時候,他鼻腔里噴出的全是化肥尿素的氣息,口袋里能掏出黃豆、黃沙。他沒有文化,空余一些氣力。他歲數(shù)太大,好多廠子把他拒之門外。我如果借助酒力,抱一抱他,我們之間也許就不再有芥蒂。

      他背對著我,緩緩說道:“我知道你要寫爸爸,可爸想問問你能不能打消這個念頭?”

      關(guān)于寫作的事情,一直是戳在我和他兩個人心頭的芒刺。直到他的同事——正好是我同學胡正鵬的父親無意中透露了我父親對我寫作的態(tài)度。原來,父親聽說我的詩集即將出版,非常開心地告訴碼頭上的工友,并在他們面前炫耀他的兒子多么厲害,而且還放出風聲,說等他兒子出版了詩集,他就要帶幾本送給大家。碼頭上的人紛紛起哄,趕忙要父親代我請客,父親二話不說便和大家約定了時間。不成想,這約定成了永遠不可兌現(xiàn)的承諾。胡叔臨走時嘆息道:“你爸一直不肯支持你寫作,就是害怕你因為寫作一輩子受窮受困……”

      真相,偏偏來得那么遲!我試圖走近他。我求他轉(zhuǎn)過頭,我求他不要走,而他卻憂戚地問我能不能多拿出時間陪陪媽媽,他要我替他照顧好她……

      我一直以為父母之間的感情并不和諧,他們經(jīng)常吵架。母親嫌棄了父親一輩子,常在我耳邊說媒人騙了我外公,說我爺爺只是一個倒霉的志愿兵,當他所在的隊伍開拔到鴨綠江邊時,前線戰(zhàn)士不僅高唱凱歌,還成了人人仰慕的英雄。世界和平了,我爺爺只得卸甲歸田,一事無成。我外公卻不同,他是干部身份,若非孝道所困,他早就帶了家人定居南通城里,遠離種田苦命。關(guān)于那場極有可能改變命運的遷徙,母親說起來十分動人,也十分遺憾。我腦海里總能浮現(xiàn)出一個畫面:外公帶著體弱多病的外婆,外婆左手牽著我小舅,右手拉著我姨媽,我母親和大舅、二舅手里拎著大大小小的包袱,在高港碼頭附近一家飯館門口停了下來,他們匆匆吃完飯就要登船,沿江而下直抵南通。然而就在這時,一個殘疾人一瘸一拐地出現(xiàn)在飯店門口,上氣不接下氣地哭訴道:“哥哥,你不能走??!你走了咱爸怎么辦?”來人正是我姨姥姥(我們當?shù)胤Q外公為“婆姥姥”,稱姨外公即姨姥姥),外公的親弟弟。姨姥姥是殘疾人,連半個勞力都算不上,如何贍養(yǎng)家中老父確實是個問題。我想,決定舉家搬遷到南通時,外公肯定已經(jīng)做過深入思考,也肯定與姨姥姥商量妥當,但在最后一刻,姨姥姥后悔了,而我外公也心軟了。泰興季氏家族是當?shù)孛T望族,向來是書香育人、慈孝傳家。船來了,外公沒有登船,而是跟著姨姥姥原路返回了。母親的命運被徹底改變。

      我母親她不僅生得漂亮,而且非常能干,很有志向,她看不上父親及父親的家庭。她描述與我父親初次見面時的情景,說:“一個個子矮小的男人搖搖晃晃走過來,我一看,刮過的胡茬泛著青草色,張嘴說話時,一股煙味?!边@段婚姻應(yīng)該是十分勉強的,父母的行事方式、處世態(tài)度大不相同,年輕時,誰也不服誰。只是沒想到,半生蹉跎,父親反而練就了一副好脾氣,他不僅遷就母親,對母親還產(chǎn)生了極強的依賴心理。有一年,他在碼頭上不慎摔傷肋骨,公司委派專人到醫(yī)院負責他的飲食起居,可他死活不肯住院,偷偷退了床位回了家。遇到有人拿這件事說他傻,他卻嘿嘿笑著說:“有老婆照顧,好得快!”母親哭笑不得,把他臭罵一頓,說他連累了自己不談,還要帶她一起受累。

      我無意中窺見了父親執(zhí)意藏起的傷痕累累、惴惴不安的世界,只是一切已太晚。

      無? 夢

      那時我們正在吃午飯,他猶猶豫豫地看著我,沒有刮盡的白色胡茬下面的喉結(jié)正緊張地一顫一顫。我問他怎么了?他故作輕松道:“沒事?!眲傉f完,他又后悔。平日里,父親不是這樣一個優(yōu)柔寡斷的人,他果敢,甚至沖動。母親不止一次埋怨他魯莽、性子急。他猛喝一口酒,嗆到了,紅著臉,討好似地夾一筷紅燒肉遞給我,我用懷疑的眼神看他,他終于鼓起勇氣,問:“最近工作還順心嗎?”我一愣,隨即笑道:“挺好的!工作強度不大,我正好可以騰出時間寫寫文章?!彼稽c頭,隔會兒又試探著問:“有沒有想過重新?lián)Q一個?”奇怪!這不像父親的風格。他也知道這些年來,我的工作一直不太穩(wěn)定,而且現(xiàn)在房貸吃緊,根本就不容許我隨隨便便換工作。父親不再言語,他的眼神里不知不覺浮起了憂傷,一如夢的背景色——昏黃,沒有光澤。

      我急忙安慰他:“放心吧,爸,這家公司待遇還行,效益也還不錯,不會像你以前那些廠子,動不動就破產(chǎn)倒閉,所以我還打算從一而終呢?!彼c點頭。我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但沒想到下午父親竟一把拉住我的手,帶我去人才市場投簡歷。我十分詫異,真是太荒唐怪誕了。想起他一輩子隱忍,若非逼不得已,他絕不會輕易跳槽。不惑之年,他還風雨無阻地去幾十里外的燕頭鎮(zhèn)上班,一次爐火不慎外露,將他燙得幾乎面目全非——為此,他被迫躺在醫(yī)院病床上整整一個月,我?guī)退搭^,幫他刮胡子,給他講故事,給他讀新聞……他非但沒有畏懼,沒有怨天尤人,沒有想到換一個更安全、離家更近的工廠,若非母親一哭二鬧,只怕他還繼續(xù)在那里被爐火炙烤,被煤煙熏染。我不知道父親今天這是怎么了,他是擔心我工作苦累,還是另有顧慮?

      他固執(zhí)起來時,超乎我的想象。

      到了人才市場,他替我將簡歷投給用人單位,替我談?wù)撔劫Y待遇,替我詢問企業(yè)規(guī)劃,我沒有想到一個在農(nóng)村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輩子的父親,是怎么想得起來詢問這么多問題的,而他自己面對工作時,卻總顯得力不從心,老板克扣工資,他只嘰咕兩聲就不再理論,為此母親恨鐵不成鋼,憤憤然罵他窩囊。當我被淘汰時,他安慰我,而實際上他從來都不善于言談,更不善于談感情,外祖母去世時,母親哭成淚人,他只是拍拍肩膀,動作機械略顯怪異,一如招財貓那樣。在經(jīng)歷多次淘汰后,他拒絕接受被面試官退回來的簡歷,將簡歷又雙手推過去,央求對方收下我,懇請再給我一次機會。父親佝僂著老腰,臉幾乎貼到桌面,摸索著口袋,想要從中掏出一包煙賄賂對方,而他已多年不抽煙。就在他摸索的時候,他的身子又被其他求職者碰來碰去。一座山正在搖晃。夢,就在這搖晃中破碎了。

      人道是父親偉岸,而我的父親身高不足一米六,他如何做到偉岸?他甚至木訥,不知道如何與人委婉交際;他是直性子,直來直往,母親罵過他是一根筋,得罪了不少人;他沒有心計,在這復雜的社會里始終爬不到一個更高的位置。他一生的工作與生活都處在顛簸之中。小學六年級,他雖因成績優(yōu)異、成分清白、關(guān)系簡單被學校計劃保送初中,可我的祖母把他喊到身邊,告訴他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這么多人張口要吃飯,如果他要是繼續(xù)上學的話,那他弟妹就很難養(yǎng)活了。父親見識過死亡。他其實有三個弟弟,只是第一個弟弟剛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那時候正值三年自然災(zāi)害。父親抱著那個弟弟,一點點感受身體冷下去,嫩嫩的手臂腿肚子變硬。父親默默掐滅了讀書上學的念想。從此,他背著籮筐撿了幾年牛糞,幾乎把鄉(xiāng)間的每一條田埂都走遍,以至于后來村東頭陳佩奇家養(yǎng)了兩頭牛,他看見了牛就突然聲音哽咽了;18歲時托關(guān)系進了國營農(nóng)具廠打鐵,然而自他入職之后,廠子的經(jīng)濟效益就每況日下,他跟著一幫工人迷戀上抽煙、賭博,工資輸光仍不悔改,繼而偷偷將家中的米面背到廠里還賭債,母親與之朝也吵晚也鬧,雞犬不寧,而我夾在中間,惶惶不可終日;農(nóng)具廠破產(chǎn)后,他又進入上橋玻璃廠,十多年的寶貴時光里,他的脊背佝僂了,他整個人也不可抗拒地衰老下去了;鎮(zhèn)上的玻璃廠倒閉后,他又去了多個地方干苦力,尤其是孤身一人遠赴河南謀職,半個月不到卻灰頭土臉逃回家,說那個工廠是個坑,他說他被橋西四隊的姓祝的給騙了,他連箱子以及箱里的衣服都沒來得及帶回來,母親拽他去找姓祝的理論,他卻始終拉不開臉面;直到五十歲知天命的時候,他才好不容易在江邊碼頭上謀到一份真正穩(wěn)定、按月發(fā)工資、交養(yǎng)老保險金的企業(yè),然而他的生命卻永遠地隕落在那里。

      夢? 醒

      母親這幾年過得稍有不順心處,便呆呆看父親的遺像,嘴里默默念叨“少年夫妻老來伴”,我也跟著看放在柜子上的那張遺像。我們那里有一個風俗,以相框、遺照的尺寸大小暗示逝者的壽命長短。父親的遺照,無疑是小的,才10寸。我爺爺活了80歲,食道癌奪去了他最后的生命,他的遺照是12寸,而村里壽命更長的老人,可以享有更大的16寸的遺像。

      遺照上,父親穿著我買給他的皮夾克,慈祥的雙目仿佛在看著我的一舉一動。母親說:“這件皮夾克你爸舍不得穿,要不是那天碼頭上要拍形象照,我讓他穿著這衣服,只怕他一次都穿不上,你看你爸穿這衣服多神氣啊……”

      我跟著惆悵起來。想到父親58年的人生路,怕是沒有哪一天走得平坦順暢。父親走了,也把母親的三魂七魄帶走了一半。

      每一次夢見父親,我都不愿醒來。然而,夢本身就那么玄而又玄,不僅來去不由人,而且夢中一切,我都抓不住一絲一毫。對于父親早逝一事,這幾年來,我一直耿耿于懷,覺得這是我一手釀造的悲劇。

      在父親的死亡證明上,赫然寫著“猝死”二字。我追問醫(yī)生,怎么會呢?怎么會呢?沒有一個醫(yī)生的解釋能夠說服我。父親去世10個小時后,我才在殯儀館看到他。我看到他緊握的右手,一直想弄清楚他可能在抓握什么——他是拼盡最后一口氣也要掙扎著活過來嗎?如果當活著已無希望時,那么他還要抓住什么呢?

      父親去世前的半年,我和家人就在省城買房一事發(fā)生了激烈摩擦。我像黃蜂整日通過電話在父母耳畔“嗡嗡嗡”,將我緊張、恐慌以及再不買房可能一輩子都買不起的不安情緒強制性地灌輸給他們。終于,他們敗下陣來。父親說他會想盡一切辦法支持我們,但我們首付還有15萬元的空缺,一個干苦力的父親如何才能拿出手?有一次,我聽到父母在房間里開櫥門翻柜子,言談很輕,我推門進去,只見他們手里正拿著一張張存折。他們把這些年來所有的積蓄都翻出來了。母親很嘮叨,她念念不忘的是我結(jié)婚時,他們把家中老底都掏空了,所以現(xiàn)在的余款加起來也不夠我們買房首付。父親緊張兮兮地問我:“要不,再等等?等爸想辦法把錢湊齊了再買?”父親的征詢,得到我一口回絕。我那時候的心,都被房子給壓扁了。我的心里只要房子,沒有一絲縫隙留給至親。

      我凜然一驚。也許,父親在生命最后一秒,想要抓住的不是一個人的生命,而是我的未來,也許在他看來,他倘若能抓握住我的房子,無形中也就抓住了我的幸福,我在城里不必再漂泊,不必再寄人籬下,不必再憂心忡忡……

      我的淚水瞬間流下來。我低下頭,雙手抱住他冰冷僵硬的拳頭,死亡有它獨特的姿勢,父親的姿勢是盡可能圓滿地為我們抓握住幸福。可我卻想用我的體溫軟化他冰冷的手。我希望他活過來。只有他活過來,我才有爸爸,我才不至于淪落為失怙的孩子?!对姟ば⊙拧まぽ氛f“無父何怙”,從此,我遇見任何一件困難,需要依憑、需要商議、需要幫助的事情,都不再有父親從旁鼓勵、點撥,一切只能靠自己摸著石頭過河。

      現(xiàn)在父親離開我們整整六年了。這離開的日子還將被時間越拉越長。

      我時常在想一個問題,那就是在父親還活著時,我們就曾一直做著分別的準備。在一篇文章里,我曾懊惱、感傷地說過:我與父親雖做了30多年的父子,但我們聚少離多。孩提時,我想粘著他,他卻整日上班養(yǎng)家糊口;少年時,他上班,我上學,又往往難得相見;青年時,他好不容易清閑下來,而我卻遠赴他鄉(xiāng)工作;娶妻生子后,滿以為我可以?;丶铱纯矗瑓s不想他這么早離開了我。

      最蝕骨的分離不是生與死,而是很可能有一天我連父親的音容笑貌都會忘記。會有這一天的,因為我也在不斷衰老,我無法控制自己衰老的速度,我只能在有限的生命里盡可能多地求助于夢境,能與父親多一些相遇,多一些慰藉??墒墙衲?,不知為什么,我竟無緣再夢見父親了!也許正如父親所說,在另一個世界的人想要托夢,必須像去醫(yī)院看病那樣,按著先來后到的規(guī)矩取號、叫號?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叫到他的號碼,而我也不知道那里可不可以插隊。

      父親那么一個老實巴交的人,他又怎能允許自己犯下插隊的錯誤呢?于是,我們彼此都在漫長的黑夜里飽受著無邊無際的思念帶來的重重煎熬與等待,并為深陷其中而甘愿失眠和咀嚼人生的冷暖百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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