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芳心

一

樂彤彤雙腳使力，把秋千蕩得越來越高，耳畔有風(fēng)聲呼嘯而過，那一刻，她覺得自己仿佛又有了心跳。

然后就遇上了多管閑事的沐羽軒：“喂，你這樣太危險了，快下來！”

樂彤彤沒理他。

“說你呢，蕩秋千的那個?！?/p>

一個人的清靜被破壞了，樂彤彤只好不情不愿地停了下來，淡淡地白了沐羽軒一眼。這個男生太聒噪了。

再次相遇是在學(xué)校里。

清晨，樂彤彤像往常一樣背著畫板去公園寫生，經(jīng)過學(xué)校后門小噴泉的時候，看到有一群人圍在那里。學(xué)院將要興建一個新的畫室，小噴泉所在的位置剛巧在規(guī)劃中。此時噴泉里的水已經(jīng)被抽去了大半，幾尾錦鯉在快要干涸的水池里無助地?fù)潋v著。沐羽軒正卷著褲管踩在深及腳踝的水里，奮力打撈著那幾條“漏網(wǎng)之魚”。

“咦，那個不是沐羽軒學(xué)長嗎？他好帥?。　睅讉€眨著粉紅色星星眼的美少女小聲地議論著。

一個臉上泛著紅暈的漂亮女生輕聲說：“羽軒學(xué)長，你好有愛心哦！”

沐羽軒沖著她微微一笑：“誰說我要獻(xiàn)愛心了？我是準(zhǔn)備回家熬魚湯的。”沐羽軒把打撈上來的魚裝進(jìn)了水桶，趿著拖鞋上了岸，穿過面面相覷的眾人揚(yáng)長而去。

聞言，樂彤彤停下了腳步。

二

看著桶里的幾尾錦鯉愉快地游入公園的池塘，沐羽軒笑著松了口氣，一回頭就看到了站在身后的樂彤彤，目光溫柔，如水一般淡然輕渺。

一瞬間的恍惚后，沐羽軒調(diào)侃道：“喂，你是來監(jiān)督我放生的還是預(yù)備來幫我燉魚湯的？”

樂彤彤瞬間斂起了笑容，扭頭就走。

沐羽軒長腿一邁，幾步就追了過去，擋在樂彤彤的面前：“喂，這已經(jīng)是你第二次無視我了。嗯……樂彤彤同學(xué)。”

樂彤彤的畫板上寫著名字，可沐羽軒還是念錯了。

“這個字當(dāng)姓氏講的時候念‘yue?！边@是樂彤彤人生中講得最多的一句話。

“哦？是嗎？”沐羽軒漂亮的眼睛靈活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然后慢條斯理地說道，“可我還是覺得你比較適合叫‘le彤彤，因為或許多叫幾次，你就會變得快樂一點。”

樂彤彤苦笑，改了名字就能快樂起來嗎？

三

大二的樂彤彤從來不知道美院有沐羽軒這號人物，認(rèn)識了他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個名字在學(xué)院簡直是無處不在，年年專業(yè)第一，攝影系里的那個國際大獎也是他拿回來的。

當(dāng)然，女生們議論最多的還是他那張禍國殃民的妖孽臉，據(jù)說他休學(xué)的那段時間，曾有無數(shù)美眉唏噓不已。

“像我這樣的風(fēng)云人物都不知道，樂彤彤，你知道自己有多封閉嗎？”沐羽軒一臉鄙夷，他執(zhí)意要叫樂彤彤為“l(fā)e”彤彤，死活不改。

他的話倒也不無道理。樂彤彤自我封閉由來已久，連自己班上的人都認(rèn)不全。不過她打心眼里也不得不承認(rèn)沐羽軒的確長的……人模狗樣的。雖然才認(rèn)識他幾天，可身邊突然多出來的敵視目光已經(jīng)快要把樂彤彤戳穿了。

“彤彤，沐羽軒該不會是喜歡你吧？”宿舍里的人酸溜溜地說。

“當(dāng)然不是?！?/p>

樂彤彤否認(rèn)得干脆，卻不愿多加解釋。一直以來，她都是學(xué)校里的異類，不活躍、不熱情、不合群，在眾多活潑開朗、灑脫不羈的藝術(shù)生中顯得格格不入。

只有沐羽軒好像完全沒有看到樂彤彤臉上掛著的“生人勿近”的牌子，總是笑嘻嘻地走近她。只因他偶然間知道了樂彤彤父母的死因。

兩年前，樂彤彤收到了心儀已久的本市美術(shù)學(xué)院的錄取通知書，她的父母馬上訂了全城最好的酒樓慶祝，可是任性的樂彤彤卻打來電話嚷著要去吃西餐，就在她的父母匆忙趕去西餐廳的途中，乘坐的那輛大巴車翻下了江橋……

那是樂彤彤心里永遠(yuǎn)的痛，從不示人，卻不知怎么就被沐羽軒知道了。

“你這個人還真的挺愛多管閑事的?！睒吠p眼灼灼地盯著沐羽軒，微彎的唇角帶著一抹蒼涼的笑意。

多么奇怪的人啊，沐羽軒暗暗地想。平靜的時候一臉冰冷，難過的時候卻笑得這般凄迷嫵媚，不知道她若真心歡笑，會是什么樣子呢？

沐羽軒開始想盡辦法來哄樂彤彤笑，時間久了，雖然樂彤彤表面上還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可是內(nèi)心里卻沒那么抵觸了，望著沐羽軒清澈友善的眼神，樂彤彤又一次想起了齊楚凡。

四

認(rèn)識齊楚凡的那年，樂彤彤只有八歲。

那天樂彤彤剛剛拿了她人生中第一個繪畫大獎，雖然只是學(xué)校發(fā)的一個包裝不怎么精美的禮盒，卻足夠她變身成一只驕傲的孔雀。她就那么一路捧著寫有“樂彤彤”三個字的獎品趾高氣揚(yáng)地走回了小區(qū)，一進(jìn)大門，看到了坐在秋千架上的齊楚凡。

于是她就那么保持著趾高氣揚(yáng)的架勢走了過去，不客氣地說：“這個秋千是我的！”

齊楚凡才搬到小區(qū)里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小霸王樂彤彤，他微笑著把位置乖乖地讓給了樂彤彤。

樂彤彤背著書包，捧著獎品，一屁股坐在了秋千上，蹬著兩條小短腿，艱難地晃蕩著。

“我來推你吧！”齊楚凡微笑著提議。

樂彤彤戒備地看了他半天，才說道：“那好吧。不過你得推穩(wěn)一點，我手里拿著我的獎品呢?！?/p>

齊楚凡湊過去看了一眼：“樂彤彤，一等獎……”

“那個字念‘yue！我叫‘yue彤彤！”樂彤彤嚷道，看向齊楚凡的目光里摻雜了幾分鄙視，絲毫沒有意識到九歲的齊楚凡能認(rèn)識“樂彤彤”三個字已屬不易，若是當(dāng)時齊楚凡寫下自己的名字讓樂彤彤來認(rèn)，恐怕她是一個字也念不出的。

五

清晨，樂彤彤又跑到公園里畫畫，只是滿眼的醉人風(fēng)景不過是個擺設(shè)，畫板上漸漸呈現(xiàn)了一個清雅如竹的少年。

“喲，樂彤彤，畫人像呢？要不要師兄給你指導(dǎo)一下?！?/p>

樂彤彤一把拍掉沐羽軒伸向畫夾的手，冷著臉說：“下次我有攝影作品問世的時候，再請沐師兄指導(dǎo)吧?！?/p>

“咦，反應(yīng)這么大，可疑哦！你該不會是在偷偷畫我吧？別迷戀哥，哥只是個傳說?！?/p>

看著沐羽軒搖頭晃腦的自戀模樣，冷著臉的樂彤彤忍不住笑了起來。

沐羽軒夸張地揉了揉眼睛，大聲地說：“是我眼花嗎？是我沒睡醒嗎？你居然在笑！你居然會笑？”

樂彤彤佯怒著轉(zhuǎn)過身背對他：“既然沒睡醒，就回去睡覺吧！”

“對了，差點忘了正事了，我又幫你聯(lián)系了個活兒。這回干好了，一學(xué)期的生活費(fèi)都不用愁了。”

以前樂彤彤打工賺錢從來只問工錢，不問工種，做家教、洗盤子、發(fā)傳單……通過沐羽軒介紹引薦，她才結(jié)識了不少征求畫稿的公司，打工生涯漸入佳境。

“這么高的酬金是什么工作?。课摇苄袉?？你知道我水平有限的?！?/p>

之前有幾次沐羽軒仗著自己的關(guān)系，硬是把樂彤彤的作品半推半騙地賣給了朋友，讓樂彤彤覺得很不好意思。沐羽軒勸樂彤彤：“等有朝一日你成了名家，你的畫就會很值錢，到那時候他們感激我還來不及呢！”

樂彤彤橫了他一眼說：“歪理！”可是私底下卻更勤奮地練畫了。

沐羽軒這次介紹給樂彤彤的是一份室外墻體彩繪工作：“雖說女孩子爬上爬下的有些辛苦，可好在酬勞夠高，而且我那朋友還是很懂得憐香惜玉的，一定不會給你安排太危險的工作……”

樂彤彤冷下臉，打斷了沐羽軒的話：“不要再說了，我不會接的?！?/p>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睒吠掌甬嫲?，轉(zhuǎn)身就走。

沐羽軒不甘心地跟在她身后，繼續(xù)喋喋不休：“我朋友說了，如果你這次表現(xiàn)得好，以后可以常去他的公司兼職，甚至畢業(yè)后去他公司上班也可以。他那家公司剛剛開張，有很多室內(nèi)裝修的彩繪業(yè)務(wù)……”

“沐羽軒，我最后說一遍，這個工作我不會接，室外墻體彩繪的所有工作我都不會接?！?/p>

沐羽軒從來沒見過樂彤彤那么嚴(yán)肅。如果他夠聰明，一定知道現(xiàn)在最該做的就是閉嘴?？墒?，也正因為他足夠聰明，所以他并不想結(jié)束這個話題。

“你跟室外彩繪有仇??？你以前做過這個工作？不會搞砸了吧？”

不，她沒有搞砸，她完成得很好?？墒侨绻瓿傻貌荒敲春?，也許一切都會不同，但這一切，樂彤彤并沒有打算告訴沐羽軒。

沐羽軒這個人哪里是那么好打發(fā)的，他走上前搭住樂彤彤的肩說：“到底是怎么回事?。扛绺缯f說。”

樂彤彤有些惱了，從齒縫間擠出一句話：“再問就絕交！”

“你……”沐羽軒氣急，“樂彤彤，你這樣封閉自己、折磨自己又有什么意義？你父母的事只是一個意外，你真的打算用一生的快樂去為那個意外陪葬嗎？”

“那不是意外！”樂彤彤突然很激動，“那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那么任性，他們就不會出事……是我，是我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像我這種人，還有什么資格得到快樂？”

樂彤彤的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沐羽軒走上前，輕輕地把她擁進(jìn)懷里，柔聲地說：“傻瓜，你的父母肯縱容你的任性，那是因為他們愛你，他們想讓你開心?？墒乾F(xiàn)在你讓自己活得這樣痛苦，他們又怎么能安心呢？”

樂彤彤抬起頭愣愣地看著沐羽軒，眼淚大顆大顆地溢出眼眶：“為什么你說的話那么像楚凡？連眼中的關(guān)切與溫柔都那么像……”

沐羽軒的身體僵硬了一下，既而不著痕跡地笑了笑。

于是在那個天氣不錯的清晨，樂彤彤終于在沐羽軒面前提起了齊楚凡。

六

從青梅竹馬到情竇初開，齊楚凡和樂彤彤的牽手顯得順理成章。

齊媽媽甚至高興地對樂媽媽說：“你們家彤彤打小就是我認(rèn)定的兒媳婦呢！”

樂媽媽也滿意地說：“彤彤這孩子就是太任性了，可得讓楚凡好好管管她。”

可是齊楚凡心疼彤彤都來不及，又怎么舍得管她呢？幫樂彤彤料理完父母的后事，齊媽媽還是不放心，就把她接到家里來住?？墒悄嵌稳兆訕吠畮缀趺客矶伎拗鴱膲糁畜@醒，人也迅速消瘦。

轉(zhuǎn)眼到了樂彤彤美院入學(xué)的日子，齊楚凡所在的外省大學(xué)也即將開學(xué)，可他卻不顧家人的反對，跑去學(xué)校辦了一年的休學(xué)，留下來陪樂彤彤。

得知這件事，樂彤彤不住地埋怨著：“傻瓜，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會晚一年畢業(yè)的！”

齊楚凡輕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你才是傻瓜呢！我晚一年畢業(yè)不要緊，只是如果你還是這樣消沉的話，我的犧牲就有點冤了！”

樂彤彤心里暖暖的，在心里對自己說：“還好，我并沒有失去一切，至少我還有齊楚凡?！?/p>

可是，如果連齊楚凡也失去了呢？

樂彤彤永遠(yuǎn)也忘不了那一天，天陰得要命，大風(fēng)呼呼地刮。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江湖術(shù)士竟會算出那天是黃道吉日，說什么宜開市、宜掛匾，為了感謝樂彤彤出色的外墻彩繪，公司盛情邀請她參加開業(yè)典禮。

當(dāng)偌大的牌匾在一派喜氣洋洋的鞭炮聲中轟然墜落的時候，這個“宜掛匾”的黃道吉日簡直成了一種諷刺。危險發(fā)生的一瞬間，齊楚凡用盡全力將她推開……

她的齊楚凡，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救了她，卻也拋下了她。

醫(yī)院里，醫(yī)生盡力搶救著所有被砸傷的人，齊楚凡手術(shù)室的燈一直亮著。樂彤彤蜷縮在墻角，沒有一絲生氣。

得到消息的齊楚凡父母踉蹌著趕到了醫(yī)院。齊媽媽走上前，一把揪住了樂彤彤的衣領(lǐng)：“你這個掃把星，你害死了自己的父母，現(xiàn)在又來害我的兒子！”

樂彤彤任她發(fā)瘋一樣地撕打、喝罵，臉上淚痕斑駁。

齊爸爸試圖上前拉開妻子，可齊媽媽不依不饒地大喊著：“樂彤彤，你趕緊給我滾，你這個掃把星，如果你不想害死楚凡的話就徹底滾出他的生活！”

七

“于是我真的滾了，徹底地滾出了齊楚凡的世界?！闭f到這里，樂彤彤沒有再哭，甚至竟擠出了一絲蒼涼的微笑。

沐羽軒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安慰她，只能心疼地把她圈在懷里。

“沐羽軒，別對我那么好，會倒霉的?！?/p>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孤立自己的嗎？傻瓜?！便逵疖幍母觳彩盏酶o了，“我才不怕呢。”

可是，怎么會不怕呢？之后沐羽軒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樂彤彤的面前。

“不出現(xiàn)更好，難得清靜?！睒吠匝宰哉Z著，心里卻隱隱有些失落。

惦記的人一直沒有出現(xiàn)，不速之客倒是來了一位。

看著眼前的人，樂彤彤愣了半晌，不知該說些什么。

她永遠(yuǎn)不會忘記小時候父母加班的那些日子，是這個人做好了熱乎乎的飯菜端到她的面前；她永遠(yuǎn)不會忘記剛剛失去父母的時候，她幾乎每晚都從睡夢中驚醒，是這個人緊緊地?fù)е?，心痛地說：“彤彤，別哭，別難過，從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媽媽！”……

可是她也不會忘記是這個人惡狠狠地對她說：“掃把星，你害死了自己的父母，現(xiàn)在又來害我的兒子！”

樂彤彤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齊媽媽已經(jīng)紅了眼眶：“彤彤，你還在怪齊媽媽嗎？是齊媽媽口不擇言，讓你受委屈了！我的好彤彤，你原諒齊媽媽好不好？”

再也忍不住的樂彤彤一下子撲進(jìn)了齊媽媽的懷抱，泣不成聲了。

八

在美院附近的小咖啡店落座時，兩個人的眼睛已經(jīng)紅腫得像桃子一樣了。

“彤彤，齊媽媽對不起你啊，害你連楚凡的最后一面也沒見到……”

“您別這么說，我沒怪過您?！睒吠B忙說。

“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齊媽媽緊握住樂彤彤的手說，“楚凡不在了，我不能做你的婆婆了，以后我就做你的媽媽吧！”

樂彤彤的手輕輕抖了一下，又猛地收回：“不，您能來看我，我很開心?？墒且院竽€是……別來了，我……我怕……”

“傻孩子，你在怕什么？你還在介意齊媽媽說的那些混話嗎？”

樂彤彤囁嚅著說：“其實，您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事實上，我父母確實是因為我的那通電話才會出事的，楚凡也是為了救我……”

其實這些天沒有見到沐羽軒，樂彤彤也擔(dān)心不已。

“傻孩子，你怎么還這么想呢，唉，都怪我這張破嘴?！饼R媽媽又氣又怒：“楚凡的事是意外，那么大的牌匾突然掉下來，有多少人來不及躲？有當(dāng)場砸死的，有撞骨折了的，有被彩燈的玻璃劃傷眼睛的，他們又該去埋怨誰？”

齊媽媽嘆了口氣接著說：“其實我早就想通了。楚凡救了你，那是他自己的選擇，就像他為了你休學(xué)，他愛你，就希望你平安幸福。我是他的母親，就應(yīng)該愛他愛的人！彤彤，現(xiàn)在反倒是你自己想不開啊。”

樂彤彤淚如雨下，長久以來壓在心口的大石終于被齊媽媽親手卸去，她終于透出一口氣來：“齊媽媽，您不要再說了！從今天起，您就是我的媽媽，我會替楚凡好好孝敬您！”

“好，好，這才是我的乖女兒。”

九

周末，齊媽媽約樂彤彤到家里吃飯，剛開始樂彤彤還不太好意思，等看到那滿滿一桌都是自己愛吃的菜時，心里涌起了難言的感動。

“真好吃，齊爸爸，齊媽媽，謝謝你們。”樂彤彤惦著回報二老的好意，把嘴里塞得鼓鼓的。

一切仿佛都和以前一樣。

齊爸爸和齊媽媽對望一眼，面色含笑。

齊爸爸笑著說：“其實啊，我們早就想去找你了，所以我們就拜托羽軒那孩子照看著你點。后來他告訴我們說，你一直為了齊媽媽那幾句話自我折磨，你齊媽媽心疼得不得了，說什么也坐不住了?！?/p>

“沐羽軒？”樂彤彤愣住了，許多想不通或是不愿深究的事一一在剎那間劃過記憶。難怪沐羽軒會那么關(guān)心陰郁別扭的樂彤彤，難怪他會知道樂彤彤的痛苦往事，這一切竟是受人之托。

原來是齊爸爸、齊媽媽一直在暗中關(guān)心著她，可是為什么樂彤彤覺得心里悶悶的呢？

齊媽媽笑著說：“你還不知道呢吧？羽軒已經(jīng)是我們的干兒子了，他對我們兩個老家伙可孝順呢！”

“干兒子？我怎么不知道？”樂彤彤蒙了，她自小就與齊家人關(guān)系密切，卻從未聽說過齊家有沐羽軒這門干親啊！

齊爸爸神色黯淡下來。終于，樂彤彤知道了沐羽軒和齊楚凡的故事。

原來沐羽軒是店鋪老板的外甥。在店鋪開張的慶典上擔(dān)任攝影師，事故中，匾額上的彩燈碎片劃傷了他的眼睛。

對于一個以攝影為終身事業(yè)的人來講，一旦失去了眼睛，意味著什么？他放聲大哭。

十

彌留之際，齊楚凡拉著父母的手，輕輕地說了兩件事。

“把我的眼角膜給隔壁病房那個痛哭的年輕人吧。”

“媽，別怪彤彤。難道您忘了彤彤的父母為什么會坐那輛大巴車嗎？她卻從來沒有怪過您?！?/p>

為了慶祝樂彤彤收到錄取通知書，她的父母專門趕到全城最好的酒樓訂了位置，樂彤彤自己則喜滋滋地去邀請齊楚凡一家。走到小區(qū)門口，齊媽媽不經(jīng)意地瞥了一眼小區(qū)櫥窗里的廣告，隨口說了句：“西餐廳開業(yè)？我這一把年紀(jì)，還沒吃過西餐呢！”

“那還不容易？”樂彤彤笑著撥通了父親的電話：“爸，把酒樓的訂桌取消吧，我想去西餐廳吃西餐。”

十一

離開齊家后，樂彤彤反復(fù)咀嚼著齊家二老的一番話：“羽軒接受了導(dǎo)師安排的外景拍攝任務(wù)，恐怕要離開一段時間。有些事他還想不通，等想通了，自然會回來?！?/p>

外景拍攝？為什么連個招呼也不打，一聲不響就離開？樂彤彤不明白，可似乎又不是完全不明白。

一陣手機(jī)鈴聲打斷了樂彤彤的思緒。

“你好！請問你是樂彤彤小姐吧？我是沐羽軒的朋友，之前他跟我推薦了你來我們公司做墻體彩繪工作，不知道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對哦，差點把這件事給忘了！樂彤彤很抱歉地說：“不好意思，這么久一直沒給您回復(fù)?！?/p>

“沒關(guān)系的。樂小姐，你放心，你的工作就按羽軒說的來，別的我不敢說，起碼能保證你工作愉快，收入豐厚。怎么樣？”

原來沐羽軒把一切都為她安排得這樣好了，她是何等幸運(yùn)，有兩個那樣優(yōu)秀的男生全心全意地幫她，一個給了她生命，讓她活了下來，一個給了她勇氣，讓她活得精彩。

怎么可以辜負(fù)他們呢？

樂彤彤望著湛藍(lán)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氣，唇畔是滿滿的笑意：“好，我明天就去找您?！?h3>十二

誰也沒有想到，此刻的沐羽軒正在齊楚凡的墓邊。

“你放心，未來的日子我會盡力彌補(bǔ)你的遺憾，做一個像你一樣溫暖的人?！?/p>

結(jié)束休學(xué)重返校園的沐羽軒更加陽光，更加積極，也更加喜歡……多管閑事。

偶然間，他看見了蕩秋千的女孩，獨(dú)自一人，又玩得這樣驚險。

“喂，你這樣太危險了，快下來！”沐羽軒忍不住提醒道。

那個女孩沒理他。

第二次見面，是為了那幾條錦鯉，她關(guān)心那些魚，卻依然無視他這個活生生的人。

而且她居然有個和外表一點也不般配的名字——“樂彤彤”。她哪里快樂??？那張蒼白的臉，沒有半點紅彤彤的色澤嘛。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是在齊楚凡的家里，為了報答齊楚凡的恩情，沐羽軒就干脆做了他們的干兒子。

那天齊媽媽突然問沐羽軒：“羽軒啊，你們美院有沒有一個叫樂彤彤的女孩?。俊?/p>

然后他知道了樂彤彤的身世，干爸干媽說讓他照顧樂彤彤，他自己似乎也不討厭這個差事。

慢慢地，他知道了齊楚凡和樂彤彤的故事?？墒遣恢獜氖裁磿r候起，當(dāng)樂彤彤溫柔而專注地凝視他的時候，他會暗暗地猜想，她迷戀的究竟是沐羽軒的眼睛還是齊楚凡的目光？

太可怕了，他居然嫉妒起自己的恩人來了。離樂彤彤與齊楚凡的故事越近，他的負(fù)罪感就越重，他害怕遲早有一天他對齊楚凡的感激會失去原本的純度。

他更害怕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替身。

“不要擔(dān)心彤彤，即使沒有你我，她也可以過得很好。這世上沒有永垂不朽的愛情，也沒有生死相隨的戀人，她終是要學(xué)會經(jīng)營自己的人生，活出自己的精彩！”

沐羽軒站起身，看著天邊的晚霞輕聲說：“也許到那個時候，我會回來找她。也許那時我也有了自己的精彩，誰知道呢？”

是啊，以后的事誰知道呢？我們所能做的只是把握現(xiàn)在。

但我們依然期冀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