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歌
在爭取民族獨立與民族解放偉大征程的戰(zhàn)火紛飛歲月里,有許多英烈永遠長眠在了異鄉(xiāng)土地上。受當時種種條件限制,他們的后代親朋,在幾十年后的今天還不知道該去哪里祭拜忠烈。一名唐山照相館主10多年,傾盡家財義務(wù)為烈士尋找家屬,耗資數(shù)十萬,行程20多萬公里,足跡遍布24個省市區(qū),踏訪300多所烈士陵園,拍攝6萬多張烈士墓照片,為1300余名忠烈找到了回家的路。
崇拜英雄加盟尋親
年近六旬的張紅琢是唐山大地震的一名幸存者。那一年,張紅琢才15歲。大批解放軍戰(zhàn)士前赴后繼、舍生忘死救助遇難傷亡群眾的畫面深深地銘刻在少年的心里,那抹橄欖綠從此成了他最感恩最敬愛的色彩。張紅琢18歲報名參軍沒能如愿,但他對解放軍的仰慕與日俱增。23歲那年,愛好攝影的張紅琢和朋友在唐山開了家照相館,由于技術(shù)精湛生意紅火,漸漸有了點積蓄。
2007年的一天,剛剛學會上網(wǎng)的張紅琢,偶然發(fā)現(xiàn)一個名為“中國尋親網(wǎng)”網(wǎng)頁,當他瀏覽到《太原戰(zhàn)役陣亡將士登記冊》中記載的866名解放軍陣亡將士中,竟有28名唐山籍烈士至今無親屬認領(lǐng)墓地,他的心一下子被刺痛了。豐潤、樂亭、遷西……烈士籍貫一欄中那些耳熟能詳?shù)奶粕礁浇牡孛?,狠狠地撞擊著張紅琢的心:“這些忠烈都是我的老鄉(xiāng)啊。決不能讓烈士拋頭顱灑熱血,身后再讓家人流淚空悲切?!?/p>
張紅琢油然萌生了為烈士尋找親人的念頭。很快,張紅琢聯(lián)系上了“英烈尋親發(fā)起人”山西老人王艾甫,從此義無反顧地踏上了為烈士找家的漫漫“尋親路”。
張紅琢把從網(wǎng)上下載的所有烈士資料按縣區(qū)打印成冊,到唐山市路北區(qū)民政局開了張大紅介紹信。
張紅琢確定的第一位尋親對象,是籍貫一欄記有“河北豐潤縣西關(guān)”名叫周有富的烈士。2007年9月的一天,張紅琢趕到豐潤區(qū)(2002年原豐潤縣撤縣并區(qū)),在區(qū)民政局協(xié)力下查閱存檔烈士資料,順利查到了周有富烈士的基本信息:周有富的籍貫是城關(guān)公社王莊子大隊,安葬地為石家莊。聞此張紅琢非常興奮,馬不停蹄驅(qū)車來到如今已改為豐潤區(qū)浭陽街道辦事處王莊子村的烈士出生地,一路向鄉(xiāng)親們打探,尋到了烈士的親弟弟周義老人。得知哥哥如今安葬在太原鄭村烈士陵園,周義握緊張紅琢的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的親哥哥啊,我們找你找得好苦啊,60多年了,全家一直以為你犧牲在石家莊,多次去當?shù)亓沂苛陥@尋找無果,讓我這個黃土埋半截的老頭子一輩子都無法安心。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沒料到你的墓地在太原。老張,我們?nèi)腋兄x你啊,大恩人?!敝芰x老人發(fā)自肺腑的感慨,給了他極大的信心與鼓勵。首次尋親成功,更讓張紅琢腳底生風,這份最動情的企盼正化為一股強大力量,敦促他一路向前再向前。
在張紅琢最初設(shè)想里,既然名冊上有名字、籍貫,只要按圖索驥順藤摸瓜就搞定了。自己有車有時間,唐山就這么大點地方,找?guī)讉€人應(yīng)該很輕松??蓪嶋H運作起來絕非易事。由于烈士籍貫遍布在樂亭、玉田、豐潤等7個縣區(qū),大多無詳細地址,加上時過境遷區(qū)劃和地名頻繁變更,張紅琢只能開著車在各縣區(qū)之間來回奔波,到民政局、街道辦事處反復(fù)核實烈士名錄和籍貫,借機尋訪參加過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的健在老戰(zhàn)士挖掘信息佐證。有時為了找到一位烈士的親屬,他要往一個地方跑10多趟。實在沒轍,就在烈士出生地各大論壇上發(fā)出尋親帖子,撥打報紙、電視臺報料熱線,借助媒體力量發(fā)布尋親信息,如大海撈針般尋找一切可以利用的線索。
比起查訪的艱辛,更讓張紅琢委屈尷尬的是一些人的冷漠。有一次,他剛剛找到一位烈士親屬,就想順路去另一個縣查找烈士資料。在當?shù)孛裾块T,張紅琢表明自己的來意,希望調(diào)閱一下當?shù)氐牧沂坑⒚浶畔?,沒想到竟被那位負責人一口粗暴回絕。張紅琢趕緊掏出介紹信,賠著笑臉說:“大姐,這是咱區(qū)里開的介紹信,我是自愿無償尋找烈士親屬的。”“志愿尋親無利可圖,天下竟有這樣的好人?”孰料,對方根本不買賬,直接把他趕了出去。張紅琢憋屈極了,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梢晦D(zhuǎn)念,小小的挫折與烈士們的犧牲相比簡直不值一提,自己認準的路就要堅持走下去。
遲到團圓山河動容
尋親需要大量的信息驗證,涉及歷史、軍事、地理等方面專業(yè)知識,沒上過大學的張紅琢只得從書店、網(wǎng)上搜羅資料進行惡補。他從當?shù)匦氯A書店買來《中國人民解放軍戰(zhàn)史》《河北革命風云錄》《冀東革命人物》等軍事題材大部頭研讀,還花高價搜羅到唐山乃至外省20多個地區(qū)的史志、縣志、地名志攻讀。并在女兒幫助下,學習電腦操作技術(shù)。
每走訪過一個烈士陵園,張紅琢都要先拍攝下所有墓碑照片,回到家就建一個文件夾,里面裝滿陵園的所有墓碑照片和墓志銘記載信息。然后再根據(jù)烈士墓上的碑文所記載的部隊番號或籍貫,到籍貫地尋找烈士英名錄后進行核對。無數(shù)個深夜,張紅琢都在電腦前進行碑文資料與烈士英名錄校對,這個枯燥繁雜的苦活讓張紅琢落下了遇風流淚的眼疾和嚴重的頸椎病。而對于沒有具體部隊番號,或沒有登記詳細籍貫,或因筆誤登記與現(xiàn)今不符,或姓名和地名音同字異的,張紅琢還要反復(fù)地對比研判,才能確定烈士家鄉(xiāng)。等一切都校對正確后,張紅琢才在烈士籍貫所在地的各大論壇發(fā)布信息??嘈娜颂觳回摚趦赡甓鄷r間里,張紅琢尋找到28位犧牲在太原的唐山籍烈士的所有親人。
小勝不收兵。張紅琢開始把為烈士尋親的視野擴大到全國范圍,好幾次驅(qū)車幾千公里前往太原、蘭州等地尋找唐山籍烈士墓地??粗煞蛞惶斓酵頌榱藙e人的事忙得不亦樂乎,妻子李令軍抱怨:“女兒都給你添兩個外孫了,家里忙得團團轉(zhuǎn),你也該照顧一下家里了?!焙门笥言S國泰也不理解張紅琢為什么在烈士尋親投入無數(shù)精力和金錢。
2013年的清明節(jié),許國泰好奇地跟張紅琢一起去“尋親”,張紅琢還特地邀上妻子李令軍同行。他們一行驅(qū)車跋涉來到冷寂肅穆的長春市革命烈士陵園里,68歲的西安老人周漢文顫巍巍拿出家鄉(xiāng)特產(chǎn)白柿餅,奉上故鄉(xiāng)一掬黃土,灑下一杯烈酒,再用錄音機播放起家鄉(xiāng)聲震長空的秦腔,老人和兒子尹青江放聲痛哭。烈士墓里安葬的正是周漢文老人從未謀面的烈士父親周德友。尹青江哽咽著說:“雖然父親從沒見過爺爺長啥樣,但萬分慶幸的是,他還能在有生之年實現(xiàn)夙愿親自祭拜爺爺。為了尋找爺爺安葬地,父親執(zhí)拗地將我們兄妹4人全送往爺爺昔日服役的部隊所在地吉林長春市讀大學,希望能尋找到有關(guān)爺爺?shù)闹虢z馬跡。正是張紅琢叔叔發(fā)布在網(wǎng)上關(guān)于爺爺?shù)男畔?,讓我們一家三代人實現(xiàn)了墓碑前的相聚。所以張先生是大好人,我們家代代都會銘記恩人的大名。”此情此景徹底征服了老張妻子與許國泰,這也一直讓張紅琢尋親的腳步更加無法停止。
熏陶親朋風雨同舟
李令軍不再反對,成了張紅琢的賢內(nèi)助。許國泰毅然加入了張紅琢的尋親陣營,他倆每年都要陪張紅琢出去幾次,每次歷時兩周左右。路上兩個中年人輪流開車,每次最少跑3000公里,跑個5000公里也是常事。盡管張紅琢很注意行車安全,但長途跋涉也難免偶遇驚險,但是他們依然勇往直前。
2014年的3月20日,張紅琢日夜風雨兼程,趕到鴨綠江邊的寬甸縣革命烈士陵園。剛剛下過大雪的遼東地區(qū)最低氣溫達零下20攝氏度,滴水成冰。為迅速拍完烈士墓碑資料,張紅琢的鼻涕都被凍成冰塊無暇擦拭,陵園大門緊鎖,他情急之下越過欄桿跳進陵園,一口氣拍完幾百個墓碑。拍完后,出了汗的帽子都無法從頭上取下,手指頭也被凍僵無法彎曲。這個陵園的烈士是在朝鮮戰(zhàn)場身負重傷后,轉(zhuǎn)到國內(nèi)后方野戰(zhàn)醫(yī)院救治無效,犧牲后就地安葬的,因此不少親屬都誤以為親人忠骨埋在朝鮮。張紅琢決意不能再讓地下的烈士等了,好讓祭拜相聚的親人來得更快點。這次,鐵哥們許國泰派上大用場:得知老張核對墓碑照片時需要東北的革命英名錄,臨行前他就叮囑家住沈陽的女兒女婿去當?shù)貓D書館檢索復(fù)印了兩麻袋資料,還跑遍周邊各縣復(fù)印了縣志,以便核對獲取資料。
每次跋山涉水走訪烈士陵園,張紅琢謝絕各方招待,連一口熱水都是自備的。這一點,讓丹東抗美援朝烈士陵園副所長孫虹非常感慨。每年有很多家屬來丹東抗美援朝烈士陵園查找烈士,如果沒有找到,孫虹剛就向?qū)Ψ酵扑]張紅琢。有的家屬奔波50多年沒能找到烈士葬在哪里,張紅琢尋找一個月就圓了夢。出于感謝,河北的一個烈士家屬拿出一萬元感謝費堅持讓張紅琢收下,卻被婉拒了:“我要收了,哪對得起烈士啊,再說一收錢我的所有付出就變得失去意義了?!?/p>
從2007年開始至今13年來,59歲的張紅琢自費尋訪了全國24個省、市、自治區(qū)的300多個烈士陵園,拍攝烈士墓碑6萬多個,在全國各地志愿者、媒體和相關(guān)部門的協(xié)作下,共為1300多名烈士找到了“家”。張紅琢的手機、郵箱成了熱線,每天都有烈士親屬請他幫助尋親的囑托。現(xiàn)在,張紅琢整理校對的烈士名錄里,仍有800多位烈士等待回家。
張紅琢10多年自費為烈士尋親,有人問起花費,他總不以為然:“與千萬烈士氣壯山河的壯舉相比,我這點小小付出天經(jīng)地義不值一提。耗費的就是開車油錢和過路過橋費,吃的是路邊攤,果腹就行,住的是小旅店,幾十塊一晚,用不了幾個錢,也沒時間算過??赡軇e人無法體會,我每天都能接到十幾個全國來電,有答謝的有求助的,尤其是聽到風燭殘年的老人求助聲音時,我立即產(chǎn)生一種緊迫感使命感?!?/p>
腳下的路依舊在延伸。他計劃新冠肺炎疫情得到控制后,要去云南昆明等地踏訪幾座烈士陵園。老張喜歡在路上的感覺,他說只要身體允許能跑動,他會一直為烈士們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