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紹軍
外祖母的窗臺,每到炎熱的夏天,就會曬滿吃過西瓜后余下的瓜子。那西瓜子,被細(xì)心、愛干凈的外婆用井水淘洗幾遍后,再在窗臺上鋪墊上被露水沖刷后的新鮮的梧桐樹葉,或者是蓖麻葉,把西瓜子攤鋪在上面,西瓜子在太陽的照曬下,靜靜地去了水分。
上世紀(jì)60年代中期,我已經(jīng)記事。因為還不到上小學(xué)的年齡,便被母親送到外祖母那里。
外祖母是五保戶,她小腳,佝僂腰,行動不便。人常說:男孩不吃十年閑飯,我有時候會幫她做點事情。但遇到特殊情況,我就不行了。比如:每到隊里分東西,特別是大西瓜,我就沒有了那個力氣。遇到這種情況,隊長都會派專人把東西送過來。我像鈴鐺一樣,跟在那些舅舅或者是老表的屁股后面。這確實省了外祖母的力氣。
外祖母遞上橙子:“歇會兒吧!”順手端上一碗涼茶。
來人接過涼茶,一飲而盡。用手擦了一下嘴巴,打聲招呼后,便匆匆忙忙離開。
按理說,外祖母一個人,是分不得一個大西瓜的。有情有意的隊委會總是商量后,照顧我們祖孫倆,分給我們一個,并且,還要派專人送過來?,F(xiàn)在想起來,當(dāng)年那些對我和我外祖母給予無微不至關(guān)懷和照顧的鄉(xiāng)鄰鄉(xiāng)親,依然讓如今已六十多歲的我感動和感恩。
那時候,房子的建造,基本上都是泥土,沒有現(xiàn)在的鋼筋、水泥、混凝土等。外祖母的房子,是隊長率領(lǐng)村民砌了地基,拉了土,摻和了麥草和了軟硬適中的泥巴,一叉叉分三個節(jié)段挑壘起來的。因此,外祖母的窗臺也是泥土做起來的。不過,那窗臺的泥,不是沙性土質(zhì),而是最好的黏性土質(zhì)。黏性土質(zhì)曬干后,會堅硬干裂。那些經(jīng)驗豐富的村民,自有辦法防止干裂。四平堅硬的窗臺,又鋪墊了干凈的葉子,曬上顆粒飽滿的西瓜子,給人以星羅密布的感覺。西瓜子,有兩種:一種是純黑色;一種是白色黑邊。吃起來味道一樣,只是白色黑邊的西瓜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見到了。
外祖母的草房子,門朝正南方向,稱為“堂屋”。因墻壁較厚,冬暖夏涼。墻厚,窗臺也寬,晾曬西瓜子便極為方便。西瓜,外祖母是從來舍不得自己吃的,都是給我留著。那西瓜沙瓤,倍兒甜,據(jù)說是西瓜苗施了麻渣后的原因。
到了晚上,我躺在用麥稈做的席子上,外祖母一邊用蒲扇給我打蚊子,一邊給我嗑瓜子,哄我入睡。生活和沐浴在那個年代里,讓我感恩那些為我們付出,帶給我們幸福的人。特別感恩那些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先烈。每次聆聽外祖母講他們的故事和事跡,幼小的我就格外愛憎分明,有時還會忍不住攥緊小拳頭。
陰雨天氣,曬在窗臺上的西瓜子便會被收起來。我偶爾會從葉子里拿出一兩個填進嘴里,連皮帶肉,細(xì)細(xì)嚼后咽進肚里。雖然,那感覺沒有了外祖母剝?nèi)さ奈兜篮?,卻也依然滿口留香。
七歲八歲是狗都煩的年齡,我開始頑皮。趁著外祖母不注意,便悄悄地偷爬上窗臺,無所顧忌地高喊:“同志們!沖啊!”然后,便從窗臺上跳下來。外祖母發(fā)現(xiàn)后,從來不體罰我?!疤詺獍桑∶魈焖妥吣?。”說這話時,外祖母話里帶著嚴(yán)厲和慈祥。我會自覺地老實一會,乖乖地安靜稍許,數(shù)分鐘后,便又會忘得一干二凈。
時過境遷,外祖母已經(jīng)離開我們四十多年。她的音容笑貌和她那寬大的、用黏土做的窗臺,卻在我的夢里時常出現(xiàn),尤其是我從窗臺上跳下來時的情景。醒后,我擦干濕潤的眼睛,除了思念外祖母,便是感恩那個當(dāng)隊長的舅舅,率領(lǐng)那些長輩和老表們,為我外祖母建筑那個既堅硬又光滑的窗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