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倩倩
第一次見到劉阿姨時,我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從她的眼神中,我能看出一絲她對醫(yī)院的排斥。同事向我簡要介紹了她的情況,由于疾病的進展,她的雙下肢已經(jīng)沒有任何知覺,于是,我們小心翼翼將她抱到床上,待一切安排妥當后便開始給她輸液。她的手很細,血管情況也不是很好,但我們還是一針見血穿刺成功。當我?guī)退w好被子,她拉著我的手向我點了點頭,似乎在向我表達謝意。
事后,我了解到劉阿姨的情況,她是去年2 月診斷出右額葉間變性星形細胞瘤,沒有手術(shù)指征,做了同期放化療后,還需要配合用藥治療。劉阿姨每兩周需要打一次貝伐珠單抗,考慮到劉阿姨的情況特殊,剛好我們兩家相隔不遠,僅十分鐘的車程,于是我主動提出,以后每兩周的治療我上門去做,劉阿姨的兒女們非常感動。
每兩周去劉阿姨家做治療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阿姨雖然無法說話,但每次看到我一進房間,立馬將頭轉(zhuǎn)向我,似乎在說“你來啦”。而我也會夸她臉色紅潤,氣色不錯,她向我微笑著,似乎聽懂了我對她的夸贊。在和劉阿姨女兒聊天的過程中,劉阿姨也會聚精會神地聽,仿佛我們所談的內(nèi)容也是她所關(guān)心的事一樣。我就像她家中的一員,我也親切地稱呼劉阿姨的女兒為嫂子。嫂子總會給我?guī)Ш芏嗪贸缘?,關(guān)心我的生活和工作,教給我很多人生哲理;而我也會將有趣的事兒說出來分享,我和嫂子促膝長談,仿佛是多年的好友,阿姨每次輸液的2 個小時總是過得很快。
雖然劉阿姨長時間臥床,但阿姨并沒有發(fā)生壓力性損傷,這離不開她家人的悉心照料,勤翻身、使用減壓床墊、保持皮膚干燥、使用泡沫敷料等,都是醫(yī)院預(yù)防壓力性損傷的常用措施,但嫂子說,她媽媽皮膚沒有破損,離不開乳膏的保護。原來,有一次阿姨由于大小便失禁,骶尾部的皮膚出現(xiàn)了破損,在親戚的推薦下,嫂子給劉阿姨使用了乳膏,不到一周,阿姨骶尾部的皮膚愈合了。嫂子將她的經(jīng)驗告訴我,希望能幫助其他臥床患者預(yù)防壓力性損傷,我真的很感動于她的善良。
今年1 月10 日,阿姨的病情發(fā)生變化,嫂子著急地給我打電話,說劉阿姨這個星期都不怎么吃東西,精神狀態(tài)也不好,一直昏睡。雖然阿姨對醫(yī)院有些抗拒,家人也不想給她增加痛苦,但我還是勸她們及早入院。入院后,嫂子不主張給劉阿姨插胃管、尿管和靜脈置管,我知道她是不想讓劉阿姨遭受過多痛苦,我耐心向她解釋置管的方式和益處,嫂子和家人經(jīng)過商議后欣然同意了,她說:“相信我們醫(yī)護人員為她做的選擇?!?/p>
雖然已經(jīng)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當嫂子聽完醫(yī)生告知阿姨血小板危急值、肺部感染以及腫瘤進展的消息時,她哭著走出了醫(yī)生辦公室,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從前的自己,那種悲痛感只有經(jīng)歷過相同事件的人才能體會到。我將紙巾慢慢遞到嫂子手上,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希望我的安慰能幫助她從悲傷中走出來。她向我傾訴著對媽媽的不舍,回憶著媽媽與她在一起的美好時光。當往事涌上心頭,我的淚水也如洪水般傾瀉而出。是的,失去至親的感覺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原本是來安慰嫂子的,結(jié)果變成了嫂子安慰我,我們就像寒風中的兩片葉子,四處搖曳卻依偎在一起。
整個春節(jié),嫂子全家都在醫(yī)院陪著阿姨,嫂子的父親全然不顧八十多歲年邁的身體,陪伴在劉阿姨左右。劉阿姨的兒子、兒媳也輪流守候在旁;她喜愛的孫子放學后也會到醫(yī)院來陪陪她,向她講述著在學校有趣的事;嫂子和她愛人更是緊緊陪在劉阿姨的身邊,工作再忙、下班再晚也會來醫(yī)院照顧她;這個大家庭讓我看到了濃濃的愛。
元宵節(jié)前夕,劉阿姨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心率也很快,我們給劉阿姨改用了面罩給氧,她的血氧飽和度還是上不去,血壓也在持續(xù)下降,嫂子和家人商量過后,告訴醫(yī)生不做插管搶救,不去ICU,讓阿姨安詳離去。
元宵節(jié)那天上午,劉阿姨的愛人告訴我們,他答應(yīng)過她生命最后一刻要抱著她,在取得家人同意后,我們將劉阿姨身上的管道全部拔除,幫阿姨擦拭全身,并換上一套干凈整潔的衣服。叔叔半靠著床,將阿姨輕輕摟在懷中,親吻著阿姨的臉頰,哭訴著他對她的不舍。
最終,劉阿姨帶著家人的不舍安詳離開了人世。她是幸福的,家人的陪伴和親人的探望,如同暖陽溫暖著她;醫(yī)護人員貼心的照顧,如親人般呵護著她,讓她有尊嚴地離去。
我想,劉阿姨并沒有離開,她只是換了一種方式陪伴在親人身旁。
(潘 赟 整理)(編輯 楊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