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敬堂
吳克己是個開發(fā)商,最近他在一片溫泉帶買下塊地皮,打算建個療養(yǎng)院。各種硬件設施都順利完成,卻在溫泉上出了問題。
鉆井隊施工的價格是千米內(nèi)每米200元,超過一千米每米還要額外加錢。如今,溫泉井足足打了2300米還不見出水,吳克己的預算早超了,不得不停下來,四處找人投資入股,急得起了滿嘴燎泡。
有道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正當他東一頭西一頭找錢的時候,兒子的班主任忽然打來電話,說他正在讀高中的兒子吳畏從三樓摔下來了,正在醫(yī)院搶救呢。
吳克己頓時慌了神,火速開車趕去了醫(yī)院。只見兒子靜靜地躺在病房里,身上連接著各種儀器。
醫(yī)生拿著片子安慰他,說因為搶救及時,孩子沒有生命危險。至于昏迷的原因,從核磁共振來看,沒發(fā)現(xiàn)腦子有啥問題,還需要進一步觀察。吳克己聽了,稍稍松了口氣,這才轉(zhuǎn)過頭,詢問兒子班主任事情的經(jīng)過。
班主任告訴他,當時正上體育課,分組練習投籃的時候,有人忽然發(fā)現(xiàn)吳畏坐在三樓水房的窗臺上,不知怎的忽然身子后仰,從樓上摔了下來,落在樓前的草坪上。體育老師和同學們急忙跑過去,只見吳畏栽倒在地上,叫他也沒有反應。老師立刻撥打120電話,把他送到了醫(yī)院。
吳克己額頭暴起了青筋:“上課期間,孩子為什么會離開老師的視線?你們應該對這件事負責任!”班主任忙安慰他,說該承擔的責任校方絕不會推卸。吳克己的情緒無處發(fā)泄,只好等兒子醒過來再說,誰料這一等就是三天。
三天來,兒子毫無蘇醒的跡象,插著導尿管,輸著營養(yǎng)液,臉色看起來和正常人沒什么區(qū)別,對外界的刺激卻毫無反應。
吳克己越想越不對勁,便讓老婆守著兒子,自己來到學校,要求查看監(jiān)控,調(diào)查兒子出事的原因。
校方之前認定吳畏的墜樓是意外,并未做很多調(diào)查,但家長有訴求,必須要滿足。水房里沒有監(jiān)控,于是校方調(diào)取了水房門口的監(jiān)控。
結(jié)果監(jiān)控中還真有疑點。9點45分左右,吳畏拉扯著一個學生出現(xiàn)在鏡頭中。雖然沒有聲音,但明顯能看出兩人情緒不對:吳畏對著這名同學推推搡搡,而這名同學顯得很緊張,害怕中透露著憤怒。
兩人進入水房三分鐘后,水房的門忽然猛地向內(nèi)打開,四秒鐘后,這名同學從水房中慌亂地跑出來,左右看了看,貼著墻根小跑出去了。
一見這段監(jiān)控,吳克己的眼睛瞬間瞪大了,班主任也非常吃驚:“趙小凡?這個孩子挺老實的,平時表現(xiàn)很好,學習成績也不錯,怎么會……”
吳克己不說話,目光透過近視鏡冷冷地盯著她。班主任趕緊起身,剛拉開門,正好見班上一個學生路過,于是叫住他:“你去喊一下趙小凡,讓他到這來。”
那學生答應一聲,轉(zhuǎn)身去了班級。不大一會兒,他跑回來大聲報告:“老師,趙小凡跑了!”
原來,那學生去叫趙小凡過來,趙小凡卻顯得非常緊張,問什么事。那學生忍不住抖起了機靈,說可能和吳畏墜樓有關:開家長會時他見過吳畏的爸爸,右眼的眼鏡片厚得跟瓶底似的,所以自己印象很深。
趙小凡聽了更緊張了,跟著他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來說:“我不去,去了也說不清!”說完他轉(zhuǎn)身向樓外跑去,爬上圍墻跳出了學校。
聽到這里,吳克己騰地站起身來,大聲吼道:“他這是畏罪潛逃,吳畏肯定是被他推下樓的!”
這個結(jié)論的性質(zhì)太嚴重,誰都不敢大意。班主任扭頭問那學生:“以前吳畏和趙小凡關系還挺不錯的,你消息靈通,知道他們最近發(fā)生什么矛盾了嗎?”
那學生得意地挺挺胸脯:“當然知道,上個月趙小凡過生日,他爸爸請我們?nèi)ワ埖甏榱艘活D,一開始大家吃得都很開心,后來隔壁有個人過來拉趙小凡爸爸到他們桌去,說他在這兒小家伙們吃不好。趙小凡的爸爸走之后,吳畏忽然問趙小凡,他爸爸叫什么名字。奇怪的是,趙小凡說了之后,吳畏就沒再吃什么東西,很快就走了。從那以后,吳畏找碴打了趙小凡幾次,不知道為什么?!?/p>
吳克己的臉色沉了下來,他掏出手機撥打110:“事情基本清楚了,兩個孩子之間有摩擦,所以趙小凡蓄意報復,將吳畏推下窗臺。這是謀殺,我要報警!”
事情到了這步,校方只好配合,班主任聯(lián)系了趙小凡的父親,讓他立刻趕到學校來。
轄區(qū)民警很快來了,邊詢問邊做筆錄。這時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人急匆匆地推門進來,明知沒人要,還點頭哈腰地掏出香煙挨個發(fā),一圈下來鎖定了苦主,便對著吳克己抱拳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最后咋定論是警察的事兒,給孩子看病要緊,我先表表態(tài)度!”他拉開手包,從里面掏出幾沓錢來:“身上沒帶太多現(xiàn)金,這是六萬塊錢,先救急,缺多少補多少,絕不含糊!”
見對方?jīng)]有推脫抵賴的意思,吳克己臉上的神情舒緩了一些,卻不肯松口:“民事賠償?shù)植涣诵淌仑熑危銉鹤咏衲?6周歲了,如果是謀殺,同樣要接受法律制裁!”
趙小凡父親臉上的肉抽搐了一下,搓著手說道:“這個我知道,如果你兒子能脫離危險,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取得你們的諒解,孩子還小,背上污點這輩子就完了!”說完,他竟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吳克己有些動容,都是做父親的,太能理解這種感情了。他剛要伸手去拉對方,一位老警官卻早了一步,扯著他往上提溜:“電炮,起來說話!”顯然,倆人之前認識。
吳克己一愣,這個稱呼太熟悉了,二三十年前市里最有名的“社會人”就叫電炮。想到這,他神情嚴肅起來,板著臉說道:“不知道這位怎么稱呼?”
趙小凡爸爸大剌剌地說:“電炮是我的外號,好長時間沒人叫了,鄙姓趙,名大鵬,可能虛長你兩歲,不嫌棄的話就喊我一聲趙哥,本市有啥事盡管吱聲,哥哥多多少少還有些面子?!眳强思嚎炊紱]看他手里的錢,冷笑一聲轉(zhuǎn)身便走:“你還是祈禱我兒子早日醒來吧,否則你的面子在我這就是鞋墊子!”
趙大鵬被噎得滿臉通紅,盯著吳克己的背影,有些惱羞成怒。那名老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咋的,吃虧沒吃夠,還想玩兒社會那套?這十來年我可是一直盯著你呢,好不容易走上正道了,千萬別犯渾!”
趙大鵬頓時垮了:“放心,李警官,這輩子單單在你手上吃的虧就夠多了,如今我都四十多歲的人了,哪能不長記性呢!為了兒子,是打是罰我都認了!”他拍拍額頭,掏出了手機:“我得先把這個兔崽子找出來,有錯就要認,被打要立正,躲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呀!”
誰知,趙小凡的電話一直關機,親戚朋友那頭也沒他的消息。趙大鵬只好先去銀行取了四萬塊錢,加上手頭的現(xiàn)金湊夠十萬,又買了水果拎著,開車向醫(yī)院駛?cè)ァ,F(xiàn)在兒子成了嫌疑人,吳畏墜樓就不能算意外,再由學校墊付醫(yī)藥費不合適了。
趙大鵬到窗口為吳畏存了醫(yī)藥費,上樓找到吳畏的病房。他站在門口向里看去,吳畏的媽媽正坐在病床旁,輕聲呼喚著兒子的名字,眼睛哭得跟爛桃似的;吳克己直挺挺地站在旁邊,臉上一片死灰。
趙大鵬輕輕地走了進去,將水果放在床頭柜上,滿臉堆笑地說道:“孩子怎么樣了?”見沒人理自己,他又掏出住院費收據(jù)來:“我先存了十萬,多了不用還,少了我再補?!?/p>
吳克己沉默片刻,終于抬頭說道:“出去找個地方坐坐吧?!?/p>
趙大鵬心里一松,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向外面走去。
咖啡店里,吳克己攪動著杯子里的冰塊,沉聲說道:“為了兒子,我啥事都能干出來,你呢?”
趙大鵬聽出了威脅的意思,臉色陰沉下來:“我在學校了解到,你兒子最近不止一次欺負過我兒子,如果我早知道這件事,你認為會發(fā)生什么情況?現(xiàn)在你兒子吃了虧,我低三下四地跟你談,你就真覺得理全站你那邊嗎?”
吳克己霍然起身:“那就別談了,我兒子醒了一切好說,如果不醒,你兒子就等著坐牢吧!”
趙大鵬深深地呼了口氣,拉住吳克己:“監(jiān)控只拍到他倆同時進了水房,并沒有直接證據(jù)表明是我兒子把你兒子推下去的,只要我兒子咬緊吳畏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誰也沒辦法!可是我沒叫他這么做,送上門來讓你擠對,難道還不夠誠心嗎?”吳克己好像被打動了,想想又坐了下來:“我知道你在江湖上的大名,正因為這樣,擠對起你來心里特別痛快。這樣,只要你陪我玩三個游戲,無論我兒子怎樣,我都在諒解書上簽字?!?/p>
趙大鵬笑了:“老黃歷早翻篇了,咱不提這個。只要你高興,只要不犯法,玩啥我都奉陪。你說!”
吳克己指著路邊正在打電話的姑娘說道:“第一個游戲,去加她的微信!”趙大鵬一臉無奈,見吳克己是認真的,只能苦笑著站了起來,朝著姑娘走過去。
打電話的姑娘衣著暴露,身上還文著大面積的文身,對著手機正講個不停,忽然見到一個中年胖子鬼鬼祟祟地走過來,臉上露出猥瑣的笑容,她把手機稍稍移開耳朵,警惕地問道:“你要干嗎?”
趙大鵬腦門見汗,強作鎮(zhèn)定地說道:“能不能加你個微信?”
姑娘頓時像被馬蜂蜇了般,捂著胸口大喊起來:“滾開!”然后她迅速對著手機喊道:“你怎么還沒到?有變態(tài)騷擾我!”
街上群眾的目光“刷”的一下全都聚集過來,趙大鵬滿臉通紅,擺著手解釋道:“別誤會,我沒惡意……”話音未落,身后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剛回頭,就聽一聲怒吼:“敢撩我的妞!”一個身材高大的小伙子猛撲過來,一拳打在趙大鵬的臉上。趙大鵬微微側(cè)身,拳頭沒打?qū)崳劭暨€是迅速腫了起來。
吳克己興奮地揮了下拳頭,心里痛快極了:他開始就覺得這姑娘不好惹,沒想到人家男朋友更不好惹,這下有好戲看了。
小伙子得理不饒人,還要繼續(xù)動手,卻被趙大鵬擒住了手腕,腳下一絆,小伙子“撲通”摔倒,趙大鵬拳頭停在他的眼前,咬牙切齒道:“活膩了吧?多少年沒人敢和我動手了!”
小伙子仰頭看清趙大鵬,驚訝地說道:“電炮哥?”
趙大鵬松開小伙子:“你認識我?”小伙子爬起來,點頭哈腰地說道:“我是東勝街的,在那誰不認識您呀,您可是我小時候的偶像呢!”他扭頭問女友:“什么事大驚小怪的?”女友委屈地說道:“他要加我微信!”
“電炮哥加你是你的榮幸!”小伙子一把搶過女友的手機,“電炮哥,我掃你還是你掃我?”
趙大鵬被弄得哭笑不得,加了姑娘的微信轉(zhuǎn)身回來,將手機扔到吳克己面前:“第一個游戲算過關了吧?”吳克己悻悻地說道:“黑道大哥,面子不小呀!”
趙大鵬用冷飲杯敷著眼睛,生氣地說:“少廢話,接下來玩啥?”吳克己想了想,站起身來,說要帶趙大鵬去尋找一下童年的感覺。
兩臺車一前一后停在日雜商場門口,吳克己示意趙大鵬等在這兒,不一會兒就拎著個黑袋子走了出來,繼續(xù)開車,來到了人民廣場。站在廣場中央,吳克己從袋子里掏出了一根煙花遞給趙大鵬:“第二個游戲,放閃光雷?!?/p>
趙大鵬皺起了眉頭:“沒個原因嗎?”吳克己淡淡說道:“沒原因,有要求——你不但要放,還得打到人才算?!?/p>
趙大鵬瞇起眼睛,惡狠狠地盯著他:“退回十年,我整死你!”說完,他重重地喘了幾口粗氣,粗暴地奪過閃光雷,掏出打火機點燃了引線,周圍的群眾立刻散開了。
導火索“嗤嗤”地燃燒著,趙大鵬猛地將發(fā)射端指向了吳克己,獰笑道:“打到人就算吧?”
吳克己嚇了一跳,不停躲閃著。
導火索的聲音一頓,趙大鵬忽然翻轉(zhuǎn)手腕,把閃光雷頂在自己肚子上,只聽“砰”的一聲,彈丸發(fā)射出來,打在他身上又彈了出去,在地上炸響了。之后,彈丸接二連三地發(fā)射,一下比一下力度大,但幸好趙大鵬承受的都是火藥的沖擊力,每顆彈丸都是彈出去之后才爆炸的,沒造成太大的傷害,饒是如此,趙大鵬的T恤也被打碎了,鮮血沾染著硝煙滲出來。
吳克己從震驚中緩過來,搶過閃光雷拋進旁邊的噴水池中。閃光雷在水中“噗噗”地悶響幾聲,很快沒了動靜。
“快走,警察來了!”吳克己拉著趙大鵬飛奔著繞了一圈,回到廣場另一邊,上了吳克己的車。
吳克己從置物箱里找出瓶云南白藥噴劑遞給他:“先處理一下,我送你去醫(yī)院?!壁w大鵬推開他的手,冷冷地說道:“皮外傷,用不著!開始第三個游戲吧!”
吳克己沉默了一會兒,發(fā)動車子向前開去。
趙大鵬點上一支煙,瞇著眼睛說道:“說吧,還有什么金剛葫蘆娃的節(jié)目,早弄完早利索,我兒子下落不明,我的耐心也不多了!”
吳克己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打幾下,想了想說道:“錦繡家園3棟2單元101號。”
趙大鵬看著他等待下文。
“你去砸他家玻璃。”
趙大鵬一哆嗦,煙灰掉在褲子上:“你他媽把我當小痞子用了?”
吳克己冷笑一聲:“嫌難度低?那就換一個,這家的老太太叫李秀芬,你去把她綁了,咱們就此兩清,那十萬塊錢我都退給你!”
趙大鵬眼角的刀疤跳動幾下,獰笑道:“一言為定,停車,我這就去!”吳克己一腳急剎,像是忽然撿回了理智,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我我我……我說著玩的,不至于!講好的,既不殺人也不放火,你砸個玻璃還嫌不夠刺激?”
趙大鵬暗笑,總算找回一局,心情舒服多了。
這時,吳克己的電話忽然響了,是他老婆打來的。她納悶地說道:“剛才有個男孩兒來看吳畏,說是他的同學,我感覺有些奇怪……”
就在剛才,一個男孩兒輕輕走進病房,見吳畏媽媽抬頭,立刻招呼道:“阿姨你好,我是吳畏的同學,我來看看他?!?/p>
吳畏媽媽挺感動,一邊讓座,一邊俯身招呼兒子:“吳畏,醒醒呀,你同學來看你了?!?/p>
這名男孩兒拉著吳畏的右手,輕輕搖著,也跟著叫他的名字,另一只手卻偷偷拿出手機,將吳畏的拇指按在指紋識別區(qū)上,手機發(fā)出輕響,屏幕亮了起來。吳畏媽媽有所察覺,扭頭看他。男孩兒顯得有些慌亂,迅速把手機揣進口袋,支吾著說道:“阿姨,既然吳畏沒醒,就不打擾他了,我先走了?!闭f完,他慌慌張張地向外走去,等吳畏媽媽追到門口,男孩兒已經(jīng)沒了蹤影。
吳畏媽媽越想越不對勁,那男孩兒拿的怎么像是吳畏的手機呀?她連忙給老公打了電話。
吳克己也猜不出究竟,疑惑不解地掛斷電話,手機忽然“叮咚”一響,來了條微信。他點開之后,眼睛瞬間瞪大了——兒子的微信居然發(fā)來一條視頻!
吳克己心里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他看了趙大鵬一眼,把手機調(diào)至靜音,點開了視頻,不一會兒,他的頭上已經(jīng)布滿了汗珠。
吳克己關上手機,平靜一下心情,對趙大鵬說:“游戲到此結(jié)束,我不追究你兒子的法律責任,你下車吧。”
趙大鵬雖覺突然,但也樂見這個結(jié)果,拱拱手道:“謝謝,希望你兒子早點醒過來,錢的問題別擔心,我會負責到底。”吳克己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目送著趙大鵬下車,竟有些討好的意味。
等趙大鵬走遠后,他又點開了視頻,放大了聲音。只見一個男孩兒滿臉委屈地站在那兒,有只手不停地扇在他的臉上。施暴者一邊錄像一邊說道:“你不是黑老大的兒子嗎?有種還手呀!”
聽聲音,正是吳畏!
一夜之間,風向逆轉(zhuǎn)。吳畏打人的這段視頻被發(fā)到了班級群、校園貼吧,隨后登上各大網(wǎng)站,立馬上了熱搜。當事人的身份被扒了出來,網(wǎng)友們?nèi)呵榧^,學校首當其沖承受了巨大的壓力,當?shù)鼐铰劼暥鴦幼龀龌貞Q已介入調(diào)查,并說明視頻錄制者目前因墜樓至今昏迷,后續(xù)處理結(jié)果將及時向公眾公布。網(wǎng)友紛紛拍手稱快:校園霸凌者死有余辜!
吳克己夫婦因突如其來的變故亂了方寸。同時吳克己不由得生出一絲慶幸:如果不是吳畏昏迷,一家人又該如何面對這巨大的輿論壓力呀!想到這,他忽然覺得不該坐以待斃,應該為兒子做些什么。
他立刻在各個網(wǎng)站注冊了“無畏的父親”,發(fā)布了飽含血淚的文章:《霸凌與謀殺,孰重孰輕?》。開篇他先作了自我批評:因為自己從小飽受校園霸凌之痛,所以教導兒子一定不要被人欺負。沒想到因為教育不當,兒子的勇敢竟然變成了霸道,做出了令人憤怒的事情。但是對方因此而痛下殺手,導致兒子墜樓至今未醒,付出了遠超自己錯誤的代價,而蓄意謀殺者至今卻逍遙法外。在文中,他隱隱透露了趙小凡父親曾經(jīng)的污點,暗示“黑老大的兒子未必無辜”。
此文一出,總算挽回了點局面,很多網(wǎng)友又跳出來表示:不清楚前因后果,不予評論;還有更多人留言,一言不合就動手殺人,黑老大的兒子怕也不是善類。
網(wǎng)上兵荒馬亂,病房里風雨欲來。第二天,吳克己不停地刷著手機,忽然聽到走廊里傳來重重的腳步聲,連忙警覺地迎了出去。就見趙大鵬氣勢洶洶地走過來,抓住他的衣領狠狠甩了個耳光,大聲罵道:“這一巴掌是替我兒子打的!”
吳克己勃然大怒,回手打還過去:“這拳是替我自己打的!”
兩人瞬間爆發(fā)了激烈的戰(zhàn)斗,幾名醫(yī)生趕過來試圖拉架,卻根本插不進手去。
這時,幾名警察奔跑過來,大喝一聲“都住手”,接著迅速制伏了兩人。還是那名姓李的老警官帶隊,他先用手點了點趙大鵬:“老遠就看你進了醫(yī)院,老毛病又犯了?”趙大鵬吐出口血沫,忿忿地說道:“我現(xiàn)在只是普通父親的身份!”
李警官又看向吳克己,嚴肅地說道:“事情沒調(diào)查清楚之前,你就在網(wǎng)上輕易發(fā)帖下結(jié)論,嚴重干擾了辦案程序,給學校和警方帶來了非常惡劣的影響?!?/p>
吳克己梗著脖子反擊道:“之前的帖子難道沒干擾辦案程序嗎?為了照顧網(wǎng)友的情緒,對趙小凡行兇的事兒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混過去,活該我兒子成植物人?”
李警官正色說道:“這點請放心,法律會接受輿論監(jiān)督,但不會被輿情左右,我們保證給各方公正的交代。趙大鵬年輕時確實犯過錯誤,但已經(jīng)付出了坐牢的代價,你在帖子里提這個非常不合適;另外,你說趙小凡是兇手也缺少證據(jù),更涉嫌違法。網(wǎng)監(jiān)部門已經(jīng)將涉事帖子全部刪除了。”
吳克己揉了揉有些紅腫的臉,心有不甘地對趙大鵬喊道:“你敢打我,就不怕我之前答應的事兒全部作廢?”
趙大鵬愣住了,他還以為吳克己早就已經(jīng)反悔了呢!吳克己吁了口氣:“我經(jīng)歷過校園霸凌,了解被人欺負的痛苦。看了那段視頻,我心里也很難受。這件事我兒子有錯在先。如果你兒子能承認錯誤,講清楚事情的經(jīng)過,我會在諒解書上簽字,減輕他的懲罰。”
趙大鵬激動得眼眶都紅了,拉著吳克己的手把臉湊過去:“哥們兒,你打我,使勁打!我保證不還手!”
吳克己甩開他:“還是盡快找到你兒子吧,還原事情真相。”趙大鵬連連點頭,說他已經(jīng)發(fā)動所有認識的人在找了。
一旁的李警官插嘴道:“你倆需不需要去派出所解決剛才的問題了?”
兩人一起搖頭:“不給您添麻煩了,我們私下和解了。”
一場風波煙消云散,趙大鵬和警察們離開了醫(yī)院。不一會兒,醫(yī)生把吳克己叫到辦公室,說:“根據(jù)我從醫(yī)多年的經(jīng)驗判斷,孩子的身體已經(jīng)恢復,目前來說,病理性昏迷的可能基本不存在。是否能醒過來,還要取決于孩子的愿望……”
吳克己愣怔著走出辦公室,他思考半天,把老婆叫到消防門門口討論起來。
老婆輕聲問道:“你怎么這么輕易放過趙小凡了?兒子萬一醒不過來呢?”
吳克己神情復雜地看著老婆:“你看到兒子欺負人家的視頻了吧?如果是咱兒子被人這么欺負,你會怎么想?”
老婆咬了咬嘴唇:“可畢竟咱兒子最后吃了大虧呀。”
吳克己卻沒接話,忽然換了話題:“之前趙大鵬買來的香蕉你吃了嗎?”
老婆奇怪地回答道:“怎么忽然問這個?你知道我不吃香蕉的?!?/p>
吳克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特別喜歡吃香蕉,兒子這點隨我。我今早發(fā)現(xiàn),病房里的香蕉少了四個,剛才我在窗外樓下的草坪上找到了四個香蕉皮?!?h3>5.霸凌日記
清晨,消失多日的趙小凡出現(xiàn)在學校門口,雖然口罩遮住大半邊臉,但他仍不放心,假裝整理頭發(fā),用手遮在額頭,混在學生中通過了門衛(wèi)。幾天前,他壯著膽子來到醫(yī)院,解開了吳畏的手機,將吳畏錄制的視頻發(fā)到網(wǎng)上,開始確實贏得了一些同情,可隨后吳克己發(fā)帖,不但坐實了自己“蓄意殺人”的罪名,還道破了父親不光彩的往事,讓他既恐慌又無地自容:吳畏就是用公布父親過去的污點相要挾,三番五次地欺凌自己。
這些壓力足以摧毀一個16歲的少年了,他不想再躲藏下去了,今天就來作個了斷。趙小凡快步來到三樓的水房,拉開窗戶,一個箭步跳了上去,扭頭對幾名驚慌失措的學生喊道:“誰都別過來!”
吳克己一夜沒睡好,他坐在兒子的病床前,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吳畏仍然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安靜得像空氣。
7點40分,他的手機忽然響了。兒子班主任在電話里慌張地說道:“吳畏爸爸,趙小凡站在水房的窗臺上要跳樓,誰也勸不下來,一定要見你。拜托你盡快來一下好嗎?”
吳克己立刻答應下來。掛斷電話,他對兒子說道:“趙小凡要跳樓了,我必須趕過去阻止他,我不想讓你背著內(nèi)疚活一輩子,你該醒了?!?/p>
床頭柜的心電圖上下起伏著,吳畏仍然毫無反應。吳克己嘆了口氣,匆匆出門,向?qū)W校趕去。
水房的樓下已經(jīng)鋪起了充氣墊,警察將圍觀的學生們攔在警戒線外,同學和老師們輪流在下面喊話:“趙小凡,快回去,有什么事大家一起幫你。”
趙小凡爬出了窗外,站在狹長的窗沿上,絕望地哭喊道:“吳畏真不是我推下去的,就算他醒了也不會說實話,我只有跳下去才能證明清白!”
窗口正對著草坪的邊緣,而草坪旁邊就是堅硬的水泥路,充氣墊的范圍有限,趙小凡在窗臺上來回移動,一旦跳下來結(jié)果難料。吳克己滿頭大汗地跑過來,分開人群,氣喘吁吁地喊道:“趙小凡,我是吳畏的爸爸,你先回去,我相信吳畏不是你推下去的?!?/p>
趙大鵬也早聞訊趕來了,聽到吳克己這么說,在旁邊不停作揖,感激得恨不得給他跪下了。
趙小凡哭泣著說道:“之前吳畏和我的關系很好,我過生日那天,他聽到有人喊我爸爸‘電炮,立刻問我爸爸的大名叫什么,之后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找碴打了我好幾次。爸爸,吳叔叔,你們誰能告訴我這是為什么?”
吳克己腦中忽然閃過一絲明悟,喃喃自語道:“我從來沒和吳畏提過這件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趙大鵬滿臉哀求,低聲在他耳邊說道:“我去了錦繡家園,找到你讓我砸玻璃那家的李秀芬,她是你讀初中時的班主任吧?我琢磨著你給我設計的那些游戲跟初中時有關,過后慢慢聊,如果哥哥有錯,任你打任你罰?!?/p>
眾人忽然發(fā)出了驚呼——趙小凡身后的水房里,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有眼尖的同學已經(jīng)喊了出來:吳畏!
吳畏腳步有些虛浮,他緩緩走到窗前,輕聲說道:“趙小凡,你回來吧,那天是我自己掉下去的……”
樓里樓外落針可聞,吳畏用略顯沙啞的聲音緩緩講述起那天發(fā)生的事情。
事發(fā)時,吳畏脅迫著趙小凡來到水房,命令他蹲在地上,自己坐在窗臺上,掏出手機,播放之前毆打他的視頻,不停用言語羞辱對方。
趙小凡的忍耐已經(jīng)到了極限,忽然爆發(fā)出來,他猛然起身一把奪過吳畏的手機,順勢將他推得身子后仰,低聲吼道:“我推你下去摔死你,再把你拍的視頻傳到網(wǎng)上,讓你身敗名裂!”
吳畏半個身子懸空,他畢竟還是個孩子,見趙小凡目露兇光,不由得害怕了,嘴里哀求道:“我錯了,以后再也不欺負你了,快拉我上來?!?/p>
趙小凡深深呼出一口長氣,漸漸平靜下來,又狠狠搡了他兩下,警告道:“爸爸教育我不要用暴力解決問題,你別逼我!”說完,他拉著吳畏重新坐直,轉(zhuǎn)身就想往外走。窗臺上的吳畏驚魂未定,忽然一陣狂風吹開了大門,玻璃窗被刮得猛拍過來,吳畏本能地向后躲,不料卻一頭栽到了樓下,接著便不省人事了。
幸好搶救及時,兩天前的晚上,吳畏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還沒睜開眼,他就聽到爸媽在說網(wǎng)上帖子的事,心里一驚。于是,他索性不睜眼,聽爸媽說完,便知道自己此時醒來反而壞事,他的腦海中不由閃過逃避的念頭:不如干脆繼續(xù)裝昏迷……
吳畏艱難地說完了事情的經(jīng)過,樓下的師生們一片嘩然,紛紛感嘆吳畏小小年紀,心思竟如此深沉。
誰都沒注意,趙大鵬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水房的外面,聽得怒火中燒,趁警察一個不留神,沖進警戒線把吳畏狠狠推到墻上,大聲叱問:“我兒子怎么得罪你了,讓你這么整他!”
警察立刻反應過來,扭著趙大鵬的胳膊控制住了他。
吳畏從懷里掏出一個泛黃的日記本扔了過去:“讀初一時,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這個,是爸爸30年前的日記,我一直把它放在書包里。剛才去班級把它取了過來,你看完就知道了?!?h3>6.暖心贖罪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趙大鵬慢慢翻看著日記本,臉色越來越沉重,一段往事慢慢浮現(xiàn)了出來。
30年前,不良少年趙大鵬在初中門口“找樂子”,不知怎么瞄上了老實巴交的吳克己。他命吳克己過來,陪自己“玩兒個游戲”,然后指著一位漂亮女生,讓吳克己過去問人家叫啥名字,是哪個班級的。
吳克己懾于淫威,只好硬著頭皮過去糾纏女生。結(jié)果這名女生的兩個哥哥就在附近,沖過來劈頭蓋臉打了他一頓,吳克己情急之下便供出了趙大鵬。
倆哥哥也不是省油的燈,雖然知道趙大鵬有點名氣,但妹妹被調(diào)戲這事兒不能忍,于是又轉(zhuǎn)過頭去找趙大鵬麻煩,結(jié)果三人一頓混戰(zhàn),都吃了些虧。
下午上學的時候,趙大鵬忽然推開吳克己班級的門,往里看了一圈,發(fā)現(xiàn)吳克己后,點著了手里的閃光雷,對著教室內(nèi)一頓掃射。同學們紛紛鉆到桌子底下躲避,吳克己被流彈炸傷了右眼,雖然沒有流血,但當時就有些看不清東西了。
班主任李秀芬來之后,得知是吳克己招來的禍事,把他臭罵一頓。吳克己解釋自己是無辜的,李秀芬卻根本不聽,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他為什么不找別人?”
吳克己感到深深的絕望,對學校也充滿了恐懼,躲在家里,死活不肯念書了。原本品學兼優(yōu)的陽光少年,學歷止于初中。而他右眼的視力也越來越差,不得不配了高度近視鏡,給他一生帶來了不可逆轉(zhuǎn)的傷害。80年代,父母對孩子粗放,對外界隱忍,也沒想過去找罪魁禍首,一件重傷害案件就這樣不了了之了。吳克己卻因此留下了深深的陰影,半輩子都沒徹底走出來。
日記只有十幾頁,后面寫著鮮紅的大字:“爸爸,你的仇我替你報!”這顯然是吳畏后來寫上去的。
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水房里陷入了一陣沉默。就在這時,水房對面的班級里,忽然傳來開窗的聲音,一陣風從那頭的窗外直吹過來,瞬間增大了力氣,猛地掀開了水房的大門,將水房的窗戶吹得“咣當”一聲重重合上。
樓里樓外的圍觀者驚呼出聲,站在窗上的趙小凡也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
站在一旁的吳畏大叫一聲,撲過去一把拉住他,嘴里嚷道:“我就是這樣被拍下去的,趙小凡,現(xiàn)在真相大白了,你快進來吧!”
最終,這場鬧劇因為當事雙方共同協(xié)議互不追究責任,而落下了帷幕。
醫(yī)院里,吳克己收拾完東西,結(jié)了賬往外走,抬頭卻看到趙大鵬拿著電話站在面前,笑瞇瞇地看著他。
吳克己將一個公文袋扔過去:“這是你墊付的十萬塊錢,一分沒動,還給你?!?/p>
趙大鵬伸手接過:“這錢我接了,孩子的事情算過去了,我們之間的賬還沒清。”
吳克己眼神瞬間變得銳利:“你還想怎樣?”
趙大鵬笑道:“去砸你班主任李秀芬家的玻璃呀!”
吳克己“撲哧”笑了:“要砸也先砸你家玻璃!算了,這么多年過去了,經(jīng)過這幾天發(fā)生的事兒,我心里的疙瘩也解開了,再說,也不能把仇恨傳承給下一代啊?!?/p>
趙大鵬拍拍他的肩膀,臉上神情復雜,他拿起手機說道:“隊長,你親口和吳老板報喜吧。”說著,他把手機遞了過來。
吳克己疑惑地接過手機,只聽那頭有個興奮的聲音說道:“吳老板,我是打井隊的隊長啊。剛才那位姓趙的老板替你付了一千米開采的錢,結(jié)果我們剛往下打了十米,溫泉就出來了!”
“啊?”吳克己抬頭看向趙大鵬,心中又驚又喜。
趙大鵬笑著說道:“別感謝我,先送點溫泉給你暖暖胃,我還得接著贖罪,爭取再幫你暖暖心。”
與此同時,在校園里,吳畏迎著趙小凡走過去,遠遠地伸出了手。
(發(fā)稿編輯:趙嬡佳)
(題圖、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