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遠望去,獅泉河好美,翡翠般絢麗,絲綢般飄逸,唐宋詩詞里流出來一樣富有韻味。
日日看著它的倩影,夜夜聽著它的歌聲,這條和時間一樣古老的河流,已經(jīng)流進了我的人生,滲入了我的心中??粗?,我走向每一天;枕著它,我進入每一夜,任它撫慰我孤獨的靈魂,淘洗我浮躁的心情。雖然離家萬里,但只要看到這河水、聽到這水聲,就有一種家一樣的溫馨。
站在河灘上眺望,獅泉河彎曲如蛇狀,自云端蜿蜒而來,朝天際浩蕩而去,把遠處的草甸、雪山、白云連成了一條綠色的飄帶??粗腋杏X到獅泉河已經(jīng)把河的色彩、河的飄逸、河的旖旎、河的氣勢、河的神秘發(fā)揮到了極致,難怪人們把它叫作天河。
晨曦把一抹紅光灑向河面,驚動了一只長腿鷺鷥,它伸了脖子翅膀一扇騰空而起,掠過兩岸的樹叢,融入瓦藍的天穹,仿佛要把這一河的清韻帶向遙遠的天邊。
天邊花撒著一些牛羊,坐落著幾戶人家,這一切都在悠悠地飄動,一會兒像在地上,一會兒又像在天上,讓人不由得看著這條河充滿想象。
站在高處看獅泉河,會讓人心胸開闊、豪情萬丈,獅泉河源頭的部分流域盡收眼底,仿佛一幅寫意的圖畫鋪在這雪山底下、戈壁灘上。無數(shù)條來自各個雪山深處的細流,像毛筆在宣紙上隨意畫出的一樣,左一股綠飄帶,右一個綠叉子,合了又分,分了又合,絲絲蔓蔓地在草甸上糾纏著,彎曲著,美麗著,由東北流向西南,由小河變成大河,然后灑脫地伸向遠方。
在那些絲絲蔓蔓的分叉處,是一坨一坨的草地,錯落有致地長著一些灌木和小樹,小塊的綠成一點,大塊的汪成一片,一些鳥兒在這里嬉戲,落下去又飛起來,飛起來又落下去,點綴出無限生機與活力。
二
鳥兒是河的伴侶,沒有鳥兒飛翔時,獅泉河便到了枯水期。這時候看到的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大河瘦成細線,小溝枯成土溝,河灘上只能看到枯枝和敗葉,一些地方還露出一坨一坨的沙丘。除了野羊野驢外,只有黃風在河道上呼嘯而過。
河道是一步步后退,一步步被風沙吞沒的。站在一個適當?shù)牡胤剑€能看到它們疲憊但卻頑強的過程。退縮在戈壁的一股股小支流,頂著寒冷出發(fā),一邊和四處圍上去的黃沙搏斗,一邊拼盡力量向前蠕動,它們不敢作片刻停頓,一停頓就凝固成冰,就被黃沙吞沒。但它們越走越小,越走越慢,最后實在累得走不動了,便一頭跌倒在沙坑里了,直到第二年后面的大隊伍跟上來才能把它喚醒。
到天氣變暖的時候,沙溝被水填平,沙丘被水淹沒,樹叢被水滋潤得茂盛了,一些飛走的鳥兒又飛了回來,一河碧波又浩浩蕩蕩地向西南流去。那些干溝枯渠,也一條比一條活躍,一條比一條美麗,人不能蹚過,車不能通行,一個村莊到另一個村莊有時要繞幾十里路程。
沿河的平坦處,住著一些牧民,或三五戶一組,或十來戶一村,散落得自自然然,給人一種恰如其分的適當,不像人為的集聚,倒像天然的生成。
村落邊上的樹長得蓬蓬勃勃,草生得茂茂盛盛,一縷縷炊煙裊裊升騰,悠閑地從屋頂蕩出村外。一些吃飽了的牛、跑累了的羊懶懶地臥在河邊,有一搭沒一搭地仰著頭望著遠處的藍天。一只狗追著一只野兔翻過了溝梁,一只鷹像掛在天上似地定住身子滑行,一個牧羊人騎著馬走來,撲面的清風把他的藏袍吹成一面旗子,和水面的云影相得益彰地飄蕩。
河邊的灘地上,長著一些綠的青稞和黃的油菜,一畦畦一方方迎風搖晃。幾個圍著紅頭巾的藏族婦女在田間忙碌,說著一些外人聽不懂的家長里短,時不時把清脆的笑聲拋上半空。幾只牦牛悠閑地在水渠邊吃草,似乎不耐煩婦女們的閑話,猛地打一個響鼻表示不滿。
徜徉在河邊,時常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說不明白是什么香味,只覺得那是一種不夾雜任何人為成分的原始之香。循著香味前行,沒幾步就便被一些新栽種的班公柳和格?;〒踝×巳ヂ?。這是我們縣上組織群眾栽種的,能看到自己的勞動成果,著實讓人愜意。
有時趕上好天氣,天空恰到好處地來一場毛毛雨,河畔的柳色就更新了,一城的空氣就更凈了,這條來自神山腳下穿城而過的獅泉河,就顯得更有味道了。
三
清晨的河水平靜得像一面鏡子,不論你從哪一個方向看,它都是靜止的。
這鏡子里,有天上的云,有山上的雪,有地上的草樹,有自己的影子……
看著鏡子里的景象,我好多次分不清哪里是天,何處是水。太陽把一抹薄光灑在水面上,各種鳥兒就來到了河邊,在河面上戲水,在水里頭捉魚,用清亮的嗓子把一條河叫醒然后又用歌聲把它唱醉。這時候再看河里的水,儼然是醉漢的神態(tài)——東倒西歪,搖搖晃晃,左飄右撞,趔趄連環(huán),讓人忍俊不禁。
漫步獅泉河畔,隨時都能看到水里的魚。大的、小的,黑背的、麻體的,躍出水面的、漫游淺灘的,時而在你的腳下,時而在你的眼前。當你忍不住彎下腰伸手去摸,它們早逃走了,讓平靜的水面皺起一波波細紋。
走在河邊,總有一些鳥兒相伴。它們有干凈敏捷的棕頭鷗,憨態(tài)可掬的斑頭雁,毛色光亮的黃鴨,一步三搖的天鵝,它們都不詫生,自由地在人們的頭上飛翔、腳邊散步,甚至臥在人們的休閑座椅邊休息,高興了還對著人嘰嘰喳喳一番。要是誰給它們喂點吃的,它們就會跟隨誰飛出好遠,離開時還要給人們說一番“再見”。
夏季,河邊總坐著一群洗衣淘菜的女人。她們褲管挽得老高,衣服穿得很少,腿上顯出嫩白,腰后露出月牙,一邊干活一邊說笑,花花綠綠的衣服晾滿河道,引逗得一些男子伸長脖子朝河邊瞭。總有那看得出了神的男子腳下打了趔趄或被風吹跑了氈帽,引得人、河與鳥兒一起歡笑。
四
夜晚的獅泉河,又是另一種景象。
臨近黃昏的河邊,一輪紅日浸泡在水里,獅泉河頓時有了“半江瑟瑟半江紅”的詭譎,“天光水色合為一”的迷離。河面上鴨鷗翻飛,河灘上牛羊成群,河畔上星星點點的帳篷頂端升騰著一縷縷被風吹斜了的炊煙。
河邊的月光是怎么升起來的,我始終弄不明白。每當發(fā)現(xiàn)的時候,月亮已經(jīng)掛在了山巔,爬上了樹梢,跨過了房頂,懸在了高空,把一河水映得晶瑩剔透,像銀鑄玉砌的一樣清純。
踏著柔柔的月光,聽著自己的心跳聲,我獨享著獅泉河賜予的這份靜謐。星星從高高的山頭跌進溝谷,遠處的水面上便閃著一河亮光??粗矍暗木跋?,我仿佛覺得獅泉河頓時變成了天上的銀河,河水低低的流動聲,就是牛郎織女的竊竊私語。
河邊黑魆魆的樹林里,起落著一些夜鳥,不時在月光下幽靈般閃過,草叢間響起幾聲蟲鳴,更反襯出河邊的幽靜。在鳥兒飛翔和蟲鳴的方向,經(jīng)常能覓到一束燈光,看到了一兩頂坐落在河邊的帳篷。
有狗叫聲從帳篷后傳出,聲音遼遠而清亮。這是它們嗅到了外來者的氣息,用叫聲向主人報告,對來人提醒。
聽到這不歡迎的警告,我便返身向來路走去,任清風浮動衣袂,任濤聲驅趕煩惱,把一身疲憊丟進河里,把一縷鄉(xiāng)愁寄托遠方。
獅泉河,感謝在阿里的日子里,一直有你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