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峰
日本京都大學教授內藤湖南博士(1866—1934年),站在文化史觀的立場上,將中國古代的歷史劃分為古代、中世和近世三個發(fā)展階段。他認為:有史以來到東漢中期,是中國的古代社會;經過東漢后期到西晉的第一過渡期,中國歷史的發(fā)展進入了中世;中世社會歷經了五胡十六國隋唐,到唐末五代迎來了第二過渡期;宋代以后,中國歷史的發(fā)展進入了近世。這一學說經其門人弟子的完善與發(fā)展,最終形成了魏晉以前為古代,魏晉隋唐為中世,宋代以后為近世的中國史分期學說。這一學說是“京都學派”的核心內容,是其認識中國歷史以及東亞歷史的出發(fā)點。
內藤中國史學的核心,是把握中國文化發(fā)展變化的脈搏,探討中國自身的歷史發(fā)展及其與周邊地區(qū)歷史發(fā)展的相互影響。內藤將上古時期分為前后兩期,認為前期是中國文化在本土上形成并進行充實的時期,后期則是中國文化向邊境各民族傳播,并向東亞發(fā)展,演變?yōu)椤皷|洋史”的時期。第一過渡期是中國文化暫時停止向外發(fā)展的時代。而中世則是接受了中國文化熏陶的外部種族開始覺醒,其勢力反作用于中國內部的時代。第二過渡期的唐末五代,是外部勢力在中國本土達到頂峰的時代。從北宋開始,中國歷史的發(fā)展進入了“近世”階段。
“近世”一詞原是中國古典用語,如《史記·貨殖列傳》篇首所言“輓近世塗民耳目,則幾無行矣”是其典型用例,簡單說,就是離言者的生活年代較近的時代。然而,歷史分期中的“近世”,絕非單純的時代上的早晚,它必須具有充實且明顯的時代特征。京都大學教授內田銀藏在1903年出版的《日本近世史》一書的序言中,已明確指出:“宋元明的文化就是近世中國的文化”。由1918年的講演稿整理而成的《日本的近世》中,內田銀藏闡述了自己對中國歷史分期的看法:“漢末是古代的終結,三國時期是古代向中世紀的過渡時期,晉南北朝隋代到唐末是中國歷史上的中世,將五代視為從中世到近世的過渡時期,宋元明清則可稱為中國歷史上的近世。隋唐從政治上來講與此前南北分裂時代大相徑庭,但從文明的性質上來看,是就此繼承了前代的特征。而到了宋代,加進了許多新的色彩,學問藝術一體的風氣總算擺脫了傳習的束縛,開始帶有一種輕松明快的新感覺。元明清的文化,大體繼承了宋代文化。這就是想把宋以后的中國歷史視為近世的理由。”在內田銀藏在京都大學探討日本的近世并廣涉中國的近世期間,內藤湖南與其同僚交往頻繁,因此,內藤湖南體系整然的中國歷史分期學說,應該受到內田銀藏學說的較大影響。
就唐宋之間政治、社會、文化諸方面的變化,即所謂的“唐宋變革”,內藤湖南曾撰寫《概括的唐宋時代觀》。按他的概括,近世,從宋以后到清代,是中國固有的文化復活并取得新進展的時代。前代的貴族沒落,政權歸于專制君主,文化歸于庶民。宮崎市定則在詳細考察了宋元時期政治、社會經濟、文化以及民族主義等問題的基礎上,指出:在中世紀歷史發(fā)展停滯的背后,依然有一種動力在推動著中世紀歷史向前發(fā)展。當這種發(fā)展達到一定程度時,便會出現(xiàn)文藝復興。中世紀后期的人們,自覺到自己生活的時代是與古代不同的中世紀,從而產生了否定現(xiàn)世、憧憬古代的意識,這就是文藝復興運動的原動力。由于文藝復興是人類最早的歷史自覺,因此,作為人類社會文化發(fā)展上的一個重要階段,具有里程碑的意義。歷史學家把文藝復興后的歷史發(fā)展階段視作近世,在這一認識上幾乎沒有異議。如果說歐洲的近世大致始于公元十三、四世紀,而東洋的近世則開始于十、十一世紀的宋代。
可借用以下一些關鍵詞來概括“近世”社會:基于血統(tǒng)的貴族主義崩潰,基于才學的個人主義盛行;封建分權政治終結,君主獨裁政治出現(xiàn);庶民登上歷史舞臺,人文主義覺醒;擺脫傳統(tǒng)經典束縛,學術研究興起;科學技術發(fā)達,商品經濟趨于繁榮;憧憬古代文明,文藝復興……文物考古資料,同樣映現(xiàn)著“近世社會”的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