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彩敏
目前,社交媒體文件的歸檔管理已經逐漸從理論研究進入實踐階段,但是仍有很多實際問題亟需解決,其中,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歸檔管理中的隱私保護問題就非常值得深入探討。
一、網絡環(huán)境中隱私保護的新發(fā)展
在如今的網絡時代,人們處在一個前所未有的數(shù)據(jù)收集和監(jiān)控網絡中,個人的各種相關信息無聲無息地被記錄、收集、分析和利用,這無疑給隱私保護這一社會性的問題帶來了更多的、更大的挑戰(zhàn)。
傳統(tǒng)的隱私保護主要關注的是私密的、敏感的、非公開的私人領域的個人信息,[1]例如個人的健康狀況、財務狀況、婚戀狀況、通信通訊、生活經歷、社會關系、宗教信仰等。而在網絡環(huán)境中,個人隱私的范疇擴展到個人的電子郵箱地址及密碼、微博等社交媒體賬號及密碼、個人網上銀行信息、IP地址、瀏覽痕跡等方面,而且一些原本不敏感的、可以公開的個人信息也進入了隱私范疇,例如個人的姓名、出生日期、生活習慣、興趣愛好、行蹤信息等等。因為在大數(shù)據(jù)技術的支持下,這些看似瑣碎的、無關聯(lián)的個人信息經過整合可以成為預測個人現(xiàn)實行動以及未來動向的線索,所以,對這些不屬于私密的個人信息的收集和挖掘也可能構成對個人隱私的侵犯。
在網絡環(huán)境中,人們對個人隱私的關注點已經不僅僅是信息本身的私密性,隱私保護的關鍵也不在于公開與否,而更在于隱私主體能夠決定哪些信息可以披露,能夠控制誰可以獲取這些信息,如何獲取以及被用于何種目的和被如何處理,也就是說,個人隱私信息的控制權成為了研究隱私保護問題的新考量。[2]正如阿蘭·威斯?。ˋlan F. Westin)在《隱私與自由》中指出:“所謂隱私權,是指個人、群體或者機構享有的決定何時、用什么樣的方式以及在何種程度上將其信息對別人公開的權利?!盵3]如今,隱私保護的重點已經從傳統(tǒng)的被動防御發(fā)展為主動控制,隱私主體不僅可以自由處置個人隱私信息,合理對抗他人對其隱私信息的收集、處理或使用,[4]對于已公開的隱私信息也依然享有“合理的隱私期望”(a reasonable expectation of privacy),因此,尊重隱私主體享有與他人分享隱私的權利和意愿顯得尤為重要,尤其是在人們對互聯(lián)網絡的永久性“記憶”的質疑與擔憂日益加劇的情況下,對隱私主體的“被遺忘權”(Right to Be Forgotten)的保護也備受關注。
本來,自然的遺忘是一種天賦,它給予了人們忘掉過去并重新開始的可能,然而,精確永久的“數(shù)字記憶”卻使得人們不得不“帶著歷史記錄生活,遺忘變成了例外而記憶卻成為常態(tài)”,[5]不經意間的信息披露也可能會成為日后隱私泄露的隱患。正是在這種背景下,“被遺忘權”越來越受到關注和重視,在一些歐美國家,“被遺忘權”作為一項個人權利已經被確立,例如,歐洲最高審級司法權威部門——歐盟法院在2014年5月13日通過判例確立了“被遺忘權”的個人權利,使之成為一項在司法實務中具有可操作性的民事權利;[6]又如,美國加利福尼亞州2015年1月1日生效的“橡皮擦”法案就旨在保護未成年人的“被遺忘權”,要求 Twitter、Google、Facebook等主流社交媒體允許未成年人擦除自己的“網絡痕跡”。[7]“被遺忘權”賦予了數(shù)據(jù)主體自主決定是否刪除網絡上已經被公開的個人信息的權利,其核心在于刪除那些已經過時的或者錯誤的數(shù)據(jù)信息從而阻止其被再次傳播或者擴大傳播,而數(shù)據(jù)控制者例如社交媒體運營方也有義務尊重數(shù)據(jù)主體的意愿,移除并終止傳播相關錯誤的、過時的數(shù)據(jù)信息。[8]合理行使個人的“被遺忘權”是對個人隱私的保護,使得人們能夠活在當下,而不必為了既往的隱私信息被公開而可能會對日后生活造成困擾擔憂。
對公民個人隱私的保護在網絡時代出現(xiàn)了很多新的發(fā)展和變化,這必然會對檔案管理工作產生深刻影響,尤其是近年來涌現(xiàn)出越來越多新型的網絡檔案資源,它們當中往往包含著不少個人隱私信息,因此,檔案管理機構必須要提高對隱私保護的重視,采取相應的措施為公民的隱私權提供切實的保障。
二、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歸檔管理的隱私保護問題分析
相比其他類型的檔案來說,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的歸檔管理在隱私保護方面的要求會更高,究其原因,主要是由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內容的私密性所決定的。
首先,由于社交媒體的社交功能是基于個人信息披露來實現(xiàn)的,因此用戶必須接受一定程度的隱私讓渡,同時,社交媒體平臺可以看作是介于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之間,實行“前臺匿名”的形式,鼓勵用戶分享信息,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會降低用戶對于個人隱私保護的警覺性,使得他們主動或者不經意間披露更多的個人信息。正因為如此,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不可避免地會包含大量的用戶個人信息,因此,其歸檔管理必須以尊重和維護用戶的隱私權為前提,以國家關于隱私保護的法規(guī)為依據(jù)。例如,根據(jù)《民法典》第四編第六章第一千零三十三條規(guī)定:“除法律另有規(guī)定或者權利人明確同意外,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實施下列行為:……(五)處理他人的私密信息”。因此,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歸檔管理的基本前提就是要事先得到用戶的明確同意,否則就是違法。又如,現(xiàn)行的有關網絡隱私保護的法規(guī)包括《侵權責任法》《侵權責任法司法解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加強網絡信息保護的決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利用信息網絡侵害人身權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以及《網絡安全法》等,其中關于個人信息的收集和利用、網絡服務提供者和網絡用戶的責任等方面內容都應當作為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歸檔管理的直接法律依據(jù)。
其次,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可以說是個人情感的反映物,雖然用戶是在公開的社交媒體平臺上發(fā)布信息,但是,完全公開或者小范圍公開并不代表用戶就愿意自己的社交媒體信息被長久保存。而且,用戶發(fā)布信息會受當時的個人情緒、心境以及社會氛圍的影響,可能經過一段時間用戶會覺得某些已發(fā)布的信息不合適而將之刪除,這樣一來,已經歸檔保存的社交媒體文件就會變成是違反了用戶的意愿,侵犯了用戶的“被遺忘權”。此外,社交媒體信息一旦發(fā)布,用戶就無法控制其傳播和擴散,即使將之刪除,其實仍然保留在社交媒體服務器的 Cookie 中,而且用戶無法控制他人對自己發(fā)布的信息進行轉發(fā)或者截屏保存,也無法得知被何人或者多少人進行了信息留存,甚至一些非公開的社交媒體信息如朋友圈內的信息或者朋友之間的私信也可能會被其他用戶截取并上傳到更開放的網絡平臺上。顯而易見,如果把這種轉發(fā)的或者未經用戶同意而擅自擴大傳播的社交媒體信息歸檔保存可能就會構成侵權。
再次,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被歸檔保存就意味著存在日后作為檔案被利用的可能,然而,即使用戶愿意自己的社交媒體信息被歸檔保存,但是否愿意被別人利用卻又是另外一回事,畢竟用戶在社交媒體上的隱私讓渡并不完全是一種毫無邊界的公開透明,事實上不少用戶會在社交媒體提供的“隱私設置”中選擇“部分人可見”,也就是說自己發(fā)布的信息只對一定范圍內的人公開,而不希望被廣泛傳播,這恰恰與如今檔案管理工作中提倡大力開發(fā)檔案信息資源為社會提供利用的宗旨是存在矛盾的。此外,大量碎片化的社交媒體信息經過整合分析可以勾勒出用戶的網絡形象,然而,這種勾勒出來的網絡形象并不就等于真實的個人,甚至可能與本人相差甚遠。因此,這種個體識別式的利用方式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了解真實的個人,但也可能會造成認識上的扭曲,這也是人們對于個人社交媒體文件利用產生擔憂的原因之一。
三、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歸檔管理的隱私保護對策
如前文所分析,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的歸檔管理面臨的隱私保護方面的問題不少,在此,筆者主要從檔案管理的業(yè)務環(huán)節(jié)方面提出一些個人的建議。
1.在歸檔時給予用戶選擇權
如前文所述,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的歸檔管理必須以用戶的明確同意為前提,筆者認為,獲取歸檔授權最簡單又可行的做法是把“是否同意歸檔”設置為用戶注冊賬號及發(fā)布信息的必選項。具體來說,首先是在用戶注冊賬號的時候,向用戶發(fā)送簡明易懂的歸檔知情書,明確告知用戶在社交媒體平臺上所發(fā)布的信息有可能被檔案管理機構歸檔保存以及開放利用,并提供給用戶同意或者拒絕的操作選項;其次是在用戶發(fā)布信息的時候,再次告知用戶歸檔的可能,提示用戶選擇添加“是否同意歸檔”的標志;再次是在歸檔前,統(tǒng)一向用戶發(fā)送歸檔通知書,告知用戶提前對自己已發(fā)布的信息進行處理,選擇添加或者更改“是否同意歸檔”的標志,或者是把信息刪除;最后是在歸檔的過程中,捕獲文件的同時為存留在平臺上的社交媒體文件添加“已歸檔”標志,并告知用戶可以隨時向檔案管理機構提出利用限制或者刪除的申請。
通過這種方式,把獲取歸檔授權的請求提前至用戶注冊賬號這一環(huán)節(jié),并且在不同環(huán)節(jié)多次進行確認,一方面給予了用戶充分的選擇時間和空間,最大限度地保證用戶對于同意歸檔這一行為確實是經過再三考慮和衡量的,盡量避免用戶在社交媒體文件歸檔后因為反悔而引起糾紛的可能;另一方面方便了檔案管理機構實施文件捕獲,只需要通過識別“是否同意歸檔”標志就能夠快速地把可以歸檔的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區(qū)分出來,而且如果日后用戶提出利用限制或者刪除申請,檔案管理機構也可以憑“已歸檔”標志進行確認。
2.在保管中維護用戶的支配權
用戶對已歸檔的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的支配權包括兩方面:一是用戶有權查看已歸檔的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并可以要求對個人隱私信息進行屏蔽或者刪除以及對其中錯誤的個人隱私信息進行修改或者刪除;二是用戶有權對已歸檔的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特別是含有個人隱私信息的社交媒體文件)的利用范圍和利用方式提出要求。
用戶對已歸檔的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的支配權是受到法律保護的,例如,根據(jù)《民法典》第四編第六章第一千零三十七條規(guī)定:“自然人可以依法向信息處理者查閱或者復制其個人信息;發(fā)現(xiàn)信息有錯誤的,有權提出異議并請求及時采取更正等必要措施。自然人發(fā)現(xiàn)信息處理者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規(guī)定或者雙方的約定處理其個人信息的,有權請求信息處理者及時刪除。”而具體到檔案管理領域,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檔案法》第二十八條規(guī)定:“利用檔案涉及知識產權、個人信息的,應當遵守有關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規(guī)定?!贝送?,如前文所分析,用戶發(fā)布的社交媒體信息有可能被其他用戶轉發(fā)而不自知,這就可能導致出現(xiàn)未經用戶同意但其個人社交媒體文件被歸檔的情況,因此,檔案管理機構必須為用戶提供申訴的途徑,也就是一旦用戶發(fā)現(xiàn)這種未經許可被歸檔的情況,可以向檔案管理機構提出申訴,經核查屬實,檔案管理機構應當按照用戶的要求進行適當處理,將已歸檔的社交媒體文件屏蔽或者刪除。當然,隱私保護應當在維護公共利益和保護個人權利之間尋求一種平衡,保護用戶的隱私權并不意味著無條件滿足用戶提出的屏蔽或者刪除要求,如果這個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涉及他人或者集體利益,甚至國家利益,檔案管理機構應當與用戶協(xié)商設置利用限制,而不是簡單地做屏蔽或者刪除處理。
3.在利用時尊重用戶的人格尊嚴
尊重隱私主體的人格尊嚴是隱私保護所追求的最終目標,筆者認為,由于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的內容普遍比較私人性,因此不適宜進行廣泛的社會利用,而應當遵循聚合使用原則,也就是對大量的社交媒體文件按照不同維度進行整合分析,用于學術研究、趨勢預測、公共意見聚合等方面。[9]例如,美國國家圖書館(LC)在2010年啟動了Twitter存檔項目(The Twitter Archive),根據(jù)其與Twitter簽訂的《捐贈協(xié)議》,tweets歸檔保存之后只能有限制地提供利用,項目相關人員在2011年也曾表示,訪問Twitter檔案庫將會限制在那些“已知研究人員”(known researchers),他們需經過LC批準才可以訪問數(shù)據(jù),而且必須簽署一份通告(notification),該通告由捐贈方Twitter與LC一致同意,禁止對Twitter所有匯集或匯集的大量部分進行商業(yè)使用和重新分發(fā)(redistribution)。[10]同樣地,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的利用條件應當比一般的檔案利用嚴格、謹慎,尤其是不能隨意進行針對公民個人的識別式利用,只有當公民觸犯法律或者危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并且在滿足一定法律條件的情況下才可有限制地使用。
值得注意的是,公眾人物的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的利用應當設置例外情形。與普通公民不一樣,公眾人物的個人生活也有相當一部分是屬于公共領域的,當中就包括一些對于普通公民來說屬于個人隱私的信息。例如政府官員的健康狀況、財產狀況、社會關系等,又如娛樂明星的身高、體重、血型、婚姻家庭狀況、行蹤信息等。因為公眾人物是通過讓渡部分隱私給公共領域從而獲得更多的物質利益和精神利益,因此,其隱私權應當受到社會公共利益的限制,公眾有權知曉這些屬于公共領域的個人隱私信息,相應地,公眾人物的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的利用也應當遵循社會公共利益優(yōu)先原則,可以允許進行個體識別式利用,這也有助于人們通過公眾人物所塑造的網絡形象從另一個層面對其有更全面深入的了解。
綜上所述,網絡環(huán)境中的隱私保護更強調對個人隱私信息的控制權的保障,這對檔案管理工作,尤其是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歸檔管理的開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為此,檔案管理機構應當以充分考慮和尊重用戶的隱私權為前提,在非政務性社交媒體文件歸檔管理的各個業(yè)務環(huán)節(jié)采取相應的措施,才能切實有效地維護用戶的合法權利和人格尊嚴。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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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文系廣東省檔案局科研項目“社交媒體文件歸檔管理中的‘三權問題研究——所有權、知情權、隱私權”(項目號:YDK-224-2019)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