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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xiāng)野眾生(之二)

      2021-08-03 15:23:23張石山
      黃河 2021年3期
      關鍵詞:趙家老婆四川

      張石山

      花眼狗三

      1

      狗三,乳名叫三狗。這兒的“狗”,沒有任何輕賤的意思,那是父母對孩子極其溺愛的情感表述。

      三狗是我在紅崖底念小學時的同學,屬狗,比我大一歲。嚴格來說,只能說他和我曾經是一年級的同學。我們同時上小學,到我去神泉完小跑校讀書,升到六年級,他才升到初小二年級。這么計算一下,他讀了五年小學一年級。

      鄉(xiāng)間孩子入學念書,老師要簡單詢問一下,多大啦,姓什么屬什么之類。小孩子提前背會家里大人教的一些詞兒,現場卻難免緊張。老師問到年齡,三狗一個勁兒重復回答:“我是八虛歲、九周歲,我是八虛歲、九周歲!”往下老師問到姓氏屬相,三狗也給說反了,“姓于、屬狗”回答成了“姓狗、屬于”。老師當場笑了,說:“沒聽說過還有屬‘魚兒的。你要姓‘狗,三狗就成了‘狗三啦!”

      就這么著,一度時期,三狗就讓娃娃們叫成了“狗三”。

      不管是三狗還是狗三,同年仿紀的孩子們都有些看不起他,到上學的年紀八九歲了,他還吃奶。住在附近的同學,早飯過后去叫他上學,他也總要再吃幾口奶。他媽金順老婆坐在炕沿上,他撲過去掀起衣襟,不羞不臊的,抱住奶頭“咕咚咕咚”吸上半天,這才動身上學。

      三狗原本弟兄三個,大哥名叫狗蛋,二哥名叫二狗。狗蛋十來歲時,不知得了什么急病夭折了。那時,金順老婆剛剛生下三狗,這就把三狗慣得沒了樣子。

      村里男娃娃們到七八歲,早就下地上山砍柴打草,狗三卻從來不干這些。旁人或者勸上一句,他媽金順老婆也總是說,我家三狗還小哩!

      七八歲還吃奶,狗三長得和別的孩子一般高,實際上沒長大。農村孩子玩游戲,游戲中間有一套規(guī)則,就是模擬成人社會的規(guī)矩。你服從這套規(guī)則,你就融入了社會。狗三和大家玩不到一塊兒,多少受點委屈磕碰,就要回家找他媽,誰還能和他一塊玩兒。

      他媽金順老婆特別護短。她家三狗多少吃點虧,蝎蝎蜇蜇地就要找到別人家,去給三狗做主。我奶奶那樣的老人家,向來不多褒貶別人長短,對此卻也有了說法:樹苗子,得起小通砍;娃娃家,得從小束管。金順老婆那么著慣娃娃,是害娃娃哩!

      2

      相比之下,三狗的哥哥二狗,念書不錯,人也勤謹。二狗和我大哥寶山同樣是洋老師的最后一批小號手,軍號吹得不賴。神泉完小畢業(yè)之后,還考上了萇池鎮(zhèn)的初中。

      親兄弟兩個,各方面表現差距太大,對此村人風言風語也有說法。人們私下議論道:看二狗那眉眼,那就不是金順的種!

      這樣的話題,帶著幾分神秘,又有幾分緊要,即便是小孩子,也知道不可隨便亂講。而這樣的話題,固然非常隱秘,又多半絕對真實。具體到這件事情,幾乎村里盡人皆知。金順老婆當年和村里的漢子帥寶相好過,二狗實際上是帥寶的種。這么說吧,金順和帥寶站在一搭,讓外人判斷二狗是誰的兒子,外人的判斷保險不會錯,會像DNA檢測一樣精準無誤。

      帥寶,是村里數得來的精干莊戶人,金順老婆,屁股比籮筐都大,磨面的磨扇一般,綽號就叫“小磨扇”。依我小時候的眼光來衡量,覺得金順老婆實在配不上帥寶,我甚至還懷疑過村人議論的真實性。

      過了幾年,我出村跑高小了,村里出了一件事,幾乎鬧出人命來。經過這件事,方才最終解除了我的懷疑。

      從十字街往東,是一道長巷子。巷子中間,是我們本家老喜懷的院子。老喜懷,我稱呼爺爺,他老婆,我呼叫“喜懷奶奶”。這個奶奶,年歲不大,當過村里的婦女干部,能說會道,長得白凈端正,村人送號叫“頭籮面”。村人傳言,這個白凈端正的頭籮面,新近和帥寶有了那么一腿。這樣事情,村里常有常見,是為見慣不驚。有人上家里來品嘗頭籮面,老喜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帥寶去吃別家的面,他老婆不吵不鬧,還關村里閑人什么事呢?

      誰知道,有一天大中午,金順老婆? ?著籮筐大的屁股,上老喜懷的院里去鬧事。鬧事呢鬧得挺兇,據說拿著剃頭刀,要抹脖子自盡,要死在老喜懷家院子里。

      但凡大呼小叫要自殺自盡的,都是裝樣子來嚇唬人的。真要自盡,哪里會嚷在明處。再者,帥寶不和你好了,你鬧事也是去找?guī)泴殻阏业弥矐牙掀蓬^籮面嗎?

      小磨扇尋死覓活,看熱鬧的圍攏了半院。老喜懷叼著個煙鍋子,不發(fā)話。有人吃咱家的頭籮面,咱自家都沒意見,想不到小磨扇反倒有了意見。頭籮面平常當著人面不抽煙,這會兒夾著一根紙煙,優(yōu)哉游哉吐煙圈兒。我這兒開著面店,樂意賣給誰就賣給誰,犯得著你來我這兒尋死覓活嗎?

      小磨扇要自殺,看來是嚇唬不了人。而且,揮舞著一柄小小的剃頭刀,也沒個人來拉扯阻攔。一臺獨角戲,眼看下不了臺。

      金順本來管不了老婆,老婆上別人家院里鬧事,更不知道怎么處置。最終,還是二狗那后生有些主張,上老喜懷院里數落了老媽幾句:你要真想死,咱家那么大個院子,還死不下個你?

      不由分說,扯上他媽就走。小磨扇趁坡下驢,這才算退了場。

      就這幾句話,就這么個處事樣子,人們說:嗨!果不其然,到底是帥寶的種!

      3

      紅崖底的小學,占用的是藥王廟。藥王、山神和文昌帝君三個神龕,坐南朝北,一直沒有拆除。我們在學校念書,說來一直就和神仙們同在。平常大家在教室里上著課,院子里有人來祭祀求藥,兀自燒香磕頭,大家各辦其事罷了。

      但對于小孩子家,事實上就有了一個如何面對神靈的問題。

      千百年來,老百姓敬天法祖,對于神靈一向敬奉有加,但又有許多折衷緩沖,從來不搞絕對化。比如“敬神如神在,不敬也不怪”,這樣的說法本身就很有意味。不敬神可以,你不要去詆毀糟害就是了。

      具體來說,我們兄弟姐妹在廟院里上學,我奶奶最初有過告誡,并且還會時時提醒:“學校里念書認字的,你們對神仙可不敢出言不遜。有人欺神滅佛,你們可不要跟上瘋子揚土!”諸如此類。

      奶奶念叨告誡,小伙伴們也相互提醒。老師號召破除迷信,大家不反對不吭氣就是。平常玩耍游戲,注意不去碰撞神龕損毀塑像。可以說是人神共處,相安無事。

      三狗念了五年一年級,讓他媽慣得性由天地。路過誰家地邊,拔瓜苗、抽谷心,上飼養(yǎng)院,揪馬尾、捅驢腚,怎么禍害怎么來。記得是他上第三個一年級的時候,大家課間休息,也是突發(fā)奇想,他坐在藥王的神龕供臺上,讓年齡更小的娃娃們給他磕頭。嘴上還一個勁兒嚷叫:哪有甚的神仙?要是真有神,老子每回都能考一百分!老子就是神仙!你們快給老子磕頭!

      這家伙胡折騰了這么一回,說來也巧,當年他就突然得了眼病。他的一只眼睛當間,生出了一個眼翳,老百姓叫做“花子”。那花子,開始只有谷粒大小,可好就擋住了瞳仁。后來逐漸長大,有玉米粒那么大,恰恰堵住了整個黑眼仁。這樣的毛病,如今說來應該是早發(fā)性白內障??稍诋斈辏l(xiāng)間缺醫(yī)少藥,那就是無法醫(yī)治的眼疾。

      兒子殘廢了一只眼,爹媽焦急萬分。緊著做糕,上廟院來給藥王爺爺燒香上供,磕頭禱告。禱告上供好幾回,也沒有什么效用。

      從此,三狗的一只眼睛被眼翳完全遮擋,成了所謂的“花眼”。孩子們私下,不再叫他“狗三”,改叫“花眼”。最要命的是,村人一致認定:三狗花了一只眼,就是因為他不敬神靈欺神滅佛,這是藥王爺爺降下罪過,給他的嚴厲懲罰。

      好長一段時間,淘氣搗蛋的三狗變得沉默寡言,神情呆板。他偶然和人吵架拌嘴,孩子們就拿誅心的話來擠兌他:你還敢叱咤發(fā)歪哩?瞎了一只眼,你還不歇心?

      每逢這樣時刻,三狗花眼癡癡的,會突然閉嘴。

      大人們見三狗不再那么撒野,也說,這禍害,說不定讓藥王爺給制住啦!

      花眼三狗老實了也就幾個月,漸漸恢復原樣,甚至變本加厲,比原先還要歪門邪道起來。女學生們上茅房,他會突然沖進去看,看見了什么,出來大呼小叫。正月里人們擠堆兒看節(jié)目,他專門往女人堆兒里扔干羊頭、死蝎子、爛鞋殼兒。誰家女人晾曬內衣,他偷出來拿樹枝挑上滿街轉。有人上他家告狀,金順老婆一個勁兒護短:我家三狗是個娃娃,你咋地能和一個小娃娃一般見識哩?

      到頭來,還是別人的不是。

      三狗念了五年一年級,后來也就不再到校念書。攏共認下十來個字,他也有說的,老子攏共一只眼,認下的字夠多啦!

      別家孩子不念書,都是下地掙工分,他也不下地,說我的眼神不好,鋤掉苗子留下草,你們可不要怨我!

      1963年,二狗應征入伍去當兵,家里當下就少了一個勞動力。金順一把年紀,還得擔水砍柴,三狗反正是抱著膀子在街上晃來晃去。生產隊里看著不像樣子,想辦法給他安排了一個看秋下夜的清閑營生,混著掙幾個工分。要不然,他還要成天找干部們的麻煩:我家是軍屬,我是殘廢,共產黨養(yǎng)活上你們一干吃米蟲子,你們不能不管我的死活!

      就這么混著,花眼三狗混到了改革開放。老百姓各家種各家的地,三狗還想找麻煩,再也沒處去找了。

      記得有一年我回村里,當街見到了金順老婆。老太太正在給人訴苦:我家三狗眼瞻三十啦,還沒有說成個媳婦。我老婆子死了也閉不了眼睛呀!

      其實,三狗早已三十好幾,哪里還有個“眼瞻三十”。

      到老爹老媽下世,花眼狗三干脆成了徹頭徹尾的光棍。

      4

      鄉(xiāng)土社會傳統生活,有保守恒定的一面,也有因應變革順應潮流的一面。

      就紅崖底來說,節(jié)制生育之前,孩子們眾多,曾經辦過戴帽小學。有六年級,還有七年級。強力推行節(jié)制生育幾十年,村里幾乎沒有了小孩子。2002年父親去世,我回村安葬老人,我和孩子還曾經給村里捐款翻蓋小學校。到如今,小學干脆沒有了,不多幾個娃娃,須得到鎮(zhèn)子上或縣城去念書。這就又逼著農民進城,設法打工立腳、賺錢買房。

      改革開放四十年,我們村離開土地到外面謀生的人不少。除了當兵下煤窯離開紅崖底,村里有考上大學的,也有外出打工在城里立住腳的。正經莊戶主兒,種地把式,單憑那二畝責任田,打下點糧食僅夠家人吃罷了,哪里能夠有什么結余。村子里剩下些老弱婦孺,還有就是若干懶漢二混子。這樣的狀況相當普遍,絕不僅只是我們紅崖底。

      紅崖底立起小學幾十年,娃娃們初初入學,老師要問姓氏屬相這一條,好像也是幾十年一貫制。在于三狗“姓狗屬于”之后,還真的又出過這樣的例子。

      前些年,先后入學的小學生里,連著涌現出三例。一個,說是姓蛇,外號叫成“蛇東東”;一個,說是姓雞,外號叫成“雞紅紅”;一個,又說是姓豬,外號叫成“豬喜喜”。本領要遠遠在他們的前輩狗三之上,名聲也至少傳出去有十好幾里。

      5

      紅崖底早年也出過些風流女人,歷代風流女人,只是在村里風流。如今的風流女人,卻風流到了堂堂縣城地面。

      再說某丙豬喜喜,一直打光棍。在村子里鼓搗女人,向來也鼓搗不到什么像樣貨色。這一回,動了心思去鼓搗狗三的女人,就給鼓搗出案子來了。

      花眼狗三,原本是徹頭徹尾沒柴禾的老光棍,怎么就有了女人呢?這個還得交代幾句。

      鄰村有個女人,也是四川家。前幾年丈夫在小煤窯出了事故,死掉了。丈夫死在煤窯里,四川女人卻討要不來一分錢的撫恤金,那女人便四處求告托人找關系,一來二去,就找到了狗三哥哥二狗名下。

      二狗應征入伍去當兵,在部隊上大名好像是改成“于衛(wèi)國”,復員時機會不錯,分配在縣司法局有了正式工作。工作多年,進步不小,最終被提拔成一個副科級干部。副科長出面調停,暫時先給那女人討出來幾千塊錢。

      副科長的腦子,到底也是干部級別的腦子。副科長憑什么要幫助一個毫不相干的四川女人?說是估計還能討出幾萬塊錢,條件呢就是要那女人和三狗過在一搭。

      四川女人,自然有四川女人的盤算。這個女人,原本在四川已經成了家,并且生有一個兒子。冒充未婚女子,嫁到山西盂縣,指望搞到一筆錢財,然后迅速撤退。這種情況,行道里叫做“放鷂子”。誰知夫家看得夠緊,四川家一時沒有機會撤退,耽擱在盂縣就是好多年。如今丈夫出了事,到底有了機會撤退,又讓幾萬塊撫恤金給扯住了后腿。四川女人本心要回老家四川,于是,只答應和三狗過在一搭,但兩人不扯結婚證。

      老光棍和小寡婦過在一搭,這樣事體近年在紅崖底也出現了不止一例。時代變了,老百姓的觀念與時俱進,照樣日新月異。

      三狗和四川女人,雙邊友好協商,愉快達成協議。

      紅崖底有不少空下的院子,就在花眼狗三隔壁,四川女人也算臨時安頓下來。兩人住在兩個院子,在一鍋吃飯,也在一盤炕上睡覺。那女人為什么不干脆和狗三住在一搭?說來也是各有盤算。

      兩人臨時搭班子,狗三年歲大了,自己萬一有個長短,祖?zhèn)鞣慨a怎么辦?能歸了四川女人嗎?那四川女人,暫先和狗三湊合,目的是那幾萬塊撫恤金。錢一旦到手,拔腿就能走人。和狗三住在一搭,再要讓嚴密看管起來怎么辦?

      于是,兩人倒也“同床”,而絕對是“異夢”。同床異夢,他們覺得蠻好,村人也說不賴。

      豬喜喜想要鼓搗的,便是這個女人。

      誰知事情不巧,也可以說是太巧,豬喜喜去鼓搗那四川女人的時候,那女人的兒子得了母親消息,剛剛從四川趕來。

      一個八九歲的兒子,十來年沒見母親,已經長成一個大后生。大后生迫不及待想要領上母親回四川,由于幾萬塊錢,母親卻不得不當花眼狗三的臨時女人,當兒子的心里會怎么想? 是啊,幾萬塊錢,不是個小數目。后生家,該忍的不該忍的,也就忍了。

      想不到這個什么錘子龜兒子的豬喜喜,涎皮賴臉好幾天,前來騷擾自家母親,這不是往活人眼里? ?棒槌嗎?

      這天晚上,說不上月黑風高,也稱不得花好月圓,豬喜喜心猿意馬的,鬼使神差的,前來鼓搗狗三的臨時女人。正式女人尚且可鼓搗,何況一個臨時女人,更何況一個無依無靠的四川女人,來紅崖底臨時依靠了一個不起眼的花眼狗三。

      豬喜喜來到地頭,在院子里對那四川女人說些不好形諸文字的污穢語言,一邊就到門邊來,隔著玻璃朝里窺看。

      萬想不到那四川女人的兒子,是個狠角色。那后生順手從鍋臺上操起一把切菜刀,隔著玻璃照豬喜喜的腦瓜子就是狠命一刀!

      多虧那窗玻璃和窗欞橫杠卸去了大部分力道,要不然,豬喜喜的天靈蓋非讓開瓢不可。即便如此,豬喜喜腦瓜正中,還是結結實實吃了家伙,被砍開來三寸多長一道口子,只不曾劈開顱骨罷了。

      遭此致命襲擊,豬喜喜捂住創(chuàng)口沒命奔逃,又多虧那四川后生不熟悉紅崖底村中路徑,放那豬喜喜撿了一條性命。

      第二天黎明時分,村里早起的人們發(fā)現,街上血跡淋漓,好生嚇人??茨茄E走向,無需什么痕跡專家來偵破,大家已經揣測到七八分。

      不知到底出了人命沒有?但恐怕大小是個案子,人們就盡等著看好戲啦!

      6

      豬喜喜逃得性命,包扎好傷口,剛剛定了驚魂,隨即無名火焰升騰。簡直豈有此理!今番幾乎讓一個四川侉子砍死,大爺的臉面往哪兒放?今天定要讓他知道,紅崖底到底是誰的天下!

      豬喜喜把情況通報了蛇東東、雞紅紅們,幾條好漢都義憤填膺。早飯時分,街上人正多,哥兒幾位扛著鐵鍬镢頭,氣勢洶洶的,便來討伐小四川。看那光景,小四川包括他媽老四川,以及關聯在內的花眼狗三,恐怕就活不過今天。明年今日,便是三人的周年!

      老成人都害怕血水濺到身上,遠遠觀望。小后生二混子半樁娃娃跟了一堆,要當場去看熱鬧。估計狗三那頭,早已嚇得篩糠。

      幾個家伙沖進四川女人住的院子,大呼小叫揎拳捋臂的剛要動武,大門外一輛警車及時趕到。警笛“嗚哇嗚哇”,紅崖頭上回聲震耳。

      原來,小四川切菜刀砍傷了人,四川女人忙就連夜和狗三商量對策。二狗三狗,本來一母同胞,知道兄弟這頭出了事,副科長帶著警車即刻奔回紅崖底,及時前來處置這一突發(fā)案件。

      副科長黑著臉面指揮,警車上下來幾個穿警服的,不由分說先將豬喜喜銬起來。蛇東東和雞紅紅看見這陣勢,賠著笑臉想和副科長搭訕,副科長看都不看他們,冷冷說了一句:閑雜人等馬上離開現場,不得干擾執(zhí)行公務!

      于是,閑雜人等被轟趕到二百多米以外,蛇東東和雞紅紅狐假虎威起來,義務維持秩序,更將閑雜人等轟趕到三百多米遠。

      一個多時辰之后,警車拉著副科長和副科長以下級別的干警而去。

      據說,豬喜喜老實回答了人家問話,最終承認自己有強奸四川女人的主觀意圖。只是由于客觀原因,屬于強奸未遂。副科長念及本村鄉(xiāng)親情分,按照政策,坦白予以從寬,對豬喜喜免于刑事處罰,僅處以罰款。再者,豬喜喜認罪態(tài)度老實,原本至少要罰款兩萬,決定只罰款兩千。

      豬喜喜摘掉手銬后,離開花眼狗三的地界,昂首挺胸地來到大街上。洋洋自得,一副贏得官司的架勢,前腦門上血跡未干,倒給人們吹乎起來:哈哈!老實說哩,二狗哥、三狗哥,到底也是咱紅崖底的,人不親還土親哩!他能胳膊朝外拐?哼!四川家,侉子!

      眾人聽了,都連連稱是。

      過了幾天,四川女人看來也等不到那幾萬塊錢的撫恤金了,又怕自家兒子終究吃虧,母子兩個說走就走,離開了紅崖底。

      趙氏孤老太

      1

      依據廟里的碑文考據,紅崖底立起村子,已有五百年。到我記事年代,村里有近一百戶人家。張家有八十來戶,于家十來戶,田家三四戶,趙家最少,僅有一戶。

      趙家這一戶,老大早年去世,底下老二趙根成,老三趙連成。老二是個光棍,老三有老婆。老婆不知姓氏,名字叫個“蛾子”。趙連成闖關東好多年,老二種地,蛾子做飯,大伯與弟媳相安無事,村中別無閑話。到1955年合作化的時候,趙連成從關外回來,回來也就是下地掙工分。夏日靜夜,記得他在十字街上給人說過書。村里幾個闖關東的,或者在采石場打石頭,或者在林場砍樹拉木頭。歇工時分,聽書看戲下賭場逛窯子,無非也就是那么些娛樂活動。趙連成精精干干,腦子也好使,聽書次數多了,記住不少傳統評書,有《說唐》和《楊家將》等等。他鑲了幾顆銀牙,說書或平日說話,嘴里銀光閃閃。

      這家人,一家三口,有兩個全勞力,日子也還好過。只是,不知道是誰的原因,蛾子一直不生養(yǎng)。人們閑話議論,趙二趙三恐怕心里更會想:照這樣下去,趙家豈不就要絕戶斷根了嗎?

      1960年,我離開紅崖底到太原念書。過了兩年,國家有個著名的政策“六二壓”。翻譯過來,就是在1962年,全面壓縮城市人口。按指標壓縮下來的人口,從此不再吃國家的供應糧。他們上哪兒去吃糧呢?具體來說,就是各人回各人的老家。

      我們村有個在外面工作的張保和,全家被壓縮回紅崖底。張保和兩口子能生養(yǎng),孩子多,要是在城里掙工資,日子或許能勉強,回到村里掙工分,養(yǎng)活家口就十分吃力。

      大概是在1970年左右,經人從中說合,趙連成收養(yǎng)了張保和的四兒子。趙家花了多少錢,外人不得而知,張保和也不愿意落一個賣兒子的名聲。那孩子從此改了趙姓,趙家指望這個孩子長大成人,接續(xù)香火。

      這件事,村人俱都理解,真誠希望趙家不要絕戶斷根。

      看來,普通老百姓與古仁人的心意相通,仿佛天然地奉行“存亡繼絕”的古來道義。

      村里的老成人,知道趙家的根底,不好明言,但言語中似乎另有一點隱隱的意味:古來買兒子來頂門立戶的也有,但愿趙家不要出別的事才好!

      2

      紅崖底的趙家,二百多年前出過一件大事。事情原本不大,讓趙家弄了個好大,結果當年的縣衙和省府都評斷不下,官司一直打到大清刑部,方才有所了斷。

      根據老輩人的傳言,我在二十多年前創(chuàng)作了一部八萬字的中篇小說《血晨》,發(fā)表于《啄木鳥》雜志,當即被《中篇小說選刊》轉載。老輩人的傳言,其大略梗概如下:

      二百多年前,趙家也是獨門獨戶,有趙二、趙三兄弟二人。老二名叫趙二臭,脾性最是好強勇悍。也許獨門小戶,非得有幾分勇悍方可支撐門戶。他家的地畝,與張觀后生家的地畝相鄰。那張觀,母親是個寡婦,孤兒寡母,當兒子的便也早早當家,頭角崢嶸。

      這一天,兩人因為地邊雜草一點雞毛小事,互不相讓,竟至動武,打了起來。趙二臭四十多歲,正當盛年,張觀二十出頭,血氣方剛,兩人打了個一塌糊涂,地里的莊禾像一群牲口進去糟踐過一樣。打架的結果,勝負不分。

      趙二臭在村里耍橫耍慣了,想不到張觀這小毛孩子竟敢與二爺作對!趙二臭這便動了邪念,當晚把自家傻老婆打死,將尸體掛在張觀家的大門頭。聲言說是張觀逼死人命,要去告官。

      張觀的寡母,性情最是剛烈,見趙二臭拿一具尸體來訛人,于是去后街栲栳趙家窯洞頂上,一頭栽死在趙家院里。

      因為一點地頭小事,小小的紅崖底連著出了兩條人命。

      趙家天天上張觀門上來吊喪,張家天天到趙家院里去燒紙。

      縣衙接到報案,傳兩家上衙門回話,同時也向鄉(xiāng)約地保打聽了情由。末了,斷一個“各自掩埋尸體,往后不得尋仇”。

      張觀不服,自家被趙二臭誣陷,母親實乃被逼尋死。那趙二臭竟然也不服。他的本心,自己一個傻老婆,不生養(yǎng),光景沒奔頭,豁出來也要讓張觀一家的光景過不成。

      于是,官司上訴,打到了平定州,接著打到了太原府。據說,太原府上報省里藩臺、臬臺、按察司,最終搞了個五堂會審。

      那趙二臭極為難纏,堂上問話閉口不答,只是跪在堂下摳磚縫。問他為何摳磚縫,說是“這里頭有五個糊涂蟲”。

      省里五堂會審,都無法結案,最終官司上到了朝廷刑部。

      大清刑部,日理萬機,哪里會好生審斷這般草民案件?案子就那么遷延不判好幾年。也許,官家盤算,小民耗費不起,案子就那么不了了之。

      但張趙兩家都不肯善罷甘休。

      趙二臭在京中投奔到糞廁行,給住戶掏糞謀生。

      張觀托人進了北京的盂縣會館,給會館里擔水掃院打雜。

      兩人過一段,便上刑部去詢問案件處置結果,而結果總是沒結果。

      后來,張觀在盂縣會館賣力肯干,得到了高人指點。那人說:你們這官司,縣衙斷了個“各自掩埋尸體,往后不得尋仇”,本來就是審斷不清,胡亂和稀泥。趙二臭看來是非要把你拖死才罷,你們兩家都是窮棒子,你哪有金錢去打點門路?或者,你們村里能出具一個對你有利的公證,求會館里的能人遞到刑部,也許能有一個了斷。

      趙二臭平素不得人心,這件官司起因也是他居心不良。紅崖底張家又是大姓,很快就出具了全村公證。

      會館里有的是能人,不僅將全村公證遞到刑部,根據大清律條,對于此案還有若干言說。比如:人命大案,多年不結,堂堂刑部,怎能聽之任之。

      最終,刑部依據紅崖底全村公證,裁定此案為“趙二臭打死妻子,訛賴張觀,致使張觀之母自盡”。對趙二臭的具體刑罰,則是用七張濕麻紙搭在口鼻之上,將其活活窒息而死。

      3

      大清律法,是不是有用濕麻紙將人搭死的條目?不得而知,但村人代代傳言就是那樣的。

      時隔二百多年,村人在傳說這個案子的過程中,對于本村竟然出過這樣兩個人物,生出某種屬于草民的自豪來。

      比如,那趙二臭,膽敢在五堂會審的當場,調侃折辱朝廷命官,村人言及,滿是贊美崇拜之情。

      至于那贏得官司的張觀,為了避開趙家,后來舉家外遷,落戶到榆次一帶。老話說故土難離,而張觀選擇外遷,應該講是一個明智的決斷。官家斷案,希望兩家“往后不得尋仇”,可謂一種息事寧人的良好愿望。但張趙兩家,畢竟有了血仇,這樣的仇恨如何化解?舉家外遷,從此兩不見面,應該最為平妥。

      而這位遷居到榆次的張觀,也有后續(xù)故事。

      張觀在紅崖底的時候,張姓是村中大姓,自是人多勢眾,相互有個照應。遷居外地,自己可就成了外來小姓小戶,凡事謙讓,處處低眉下氣,只求少生事端,立腳安身。

      這一年,天干大旱,人畜吃水成了大問題。村里一口水井,被原住民霸住井口,輪流取水,張觀等候排隊,連連懇告,只是輪不上他來取水。被逼無奈,開口據理力爭。原住民仗著人多,絕不肯稍有退讓,到底引發(fā)了肢體沖突,張觀打不上水,反倒吃了眾人一通群毆,被打得頭破血流。張觀吃打不過,憤而出手還擊,一扁擔掄出去,擊中一人頭顱,其人當場斃命。

      張觀這便再次吃了官司。

      張觀打官司,見過正經陣仗。聽出那縣太爺是南方口音,于是當堂發(fā)話道:敢問大老爺,你千里居官,可曾從老家背得一口水井前來上任?

      大老爺好生惱怒:滿嘴胡說,簡直豈有此理!

      張觀冷靜回話,侃侃而談。可嘆我張觀,是個外地人,獨門小戶,唯有處處謹讓小心。說到這吃水,我又如何能夠從家鄉(xiāng)背得一口井來?村中水井,本是官井,村民家家吃得,小民是個外地人,難道就不得吃水,全家老小都被干死渴死才成嗎?

      如是云云,一番辯解處處占理,而“外地人”這個名堂,隱隱打動了這位大老爺。

      大老爺存心開脫張觀,于后堂分別詢問本村見證人,戳穿了本村證人眾口一詞的虛假證言,最終下了判書。說那張觀遭眾人痛毆,情急之下還手自保,不合出手過重,誤中死者頭顱。念其本無傷人之心,唯有還手自保之意,特予從輕處罰。責其向死者家族誠懇賠情,出具棺木裝殮費用之外,補償小麥三擔。死者一家,不得尋仇。

      據說,那張觀經過這一番官司,村人再也不敢小瞧。而張觀更加謹慎做人,處處與人為善,到底在榆次地面站穩(wěn)了腳跟。

      據說,光緒末年,盂縣張氏重修家譜,張觀后人還曾回過紅崖底。來人已是滿口的外路侉話,而上墳祭祖等種種禮儀,則與紅崖底老輩人全然無異。

      4

      趙二臭和張觀的案件,過去了二百年,趙二臭雖然被律法處死,但趙家香煙并未斷絕。只是,單門獨戶的趙氏,一直人丁不旺。到我記事,紅崖底的趙家依然是單門獨戶。而且,趙二趙根成是光棍,趙三趙連成兩口子不生養(yǎng)。趙家萬般無奈,這才抱養(yǎng)了張家張保和的一個男孩子。其時在1970年左右。

      趙連成抱養(yǎng)張家孩子,村人都說這步棋走得好。孩子改姓趙,趙家可以接續(xù)香火。而人所共知,這個孩子本是張家的血脈,日后長大成人,在村里有所依傍,不會受人欺負擠兌。

      張保和,與判官張先和是弟兄,屬于我的爺爺輩。后街栲栳的趙連成,雖是異性,稱呼上也是我的爺爺輩。趙家抱養(yǎng)的那個孩子,比我小二十多歲,無論姓張姓趙,都是我的叔叔輩。

      我的叔叔輩的這個孩子取名趙乃印。當時,趙連成已經六十出頭,老婆蛾子也五十好幾。乃印來到趙家,對這個孩子而言,差不多叫做“掉到了蜜罐子里”。生父那頭,兄弟姊妹六七個,那是爭食吃;養(yǎng)父這面,卻是任他挑肥揀瘦,吃罷五谷要吃六谷。

      換一個角度來評價,人們說,趙連成這么著嬌慣乃印,末了怕是要毀了這個娃娃。如若仍然在張保和跟前,形勢所迫,那后生自幼也學一個勤勞節(jié)儉。

      村人說什么的都有,乃印在養(yǎng)父母的百般呵護下兀自長大,這孩子本是張保和的種,長得高高大大、展展堂堂。小小的一個紅崖底,乃印尋常與生父和兄弟們碰面,心里對自家底細一清二楚。張家趙家,心照不宣,都盼著這孩子長大成人。

      再往細里分析,乃印是抱養(yǎng)的,趙連成夫婦對此并不回避,知道這個情況瞞不住孩子。倒是張保和其人有些脾氣,兒子既然給了人,再不許家人和乃印之間有什么勾扯連環(huán)。相信趙家對那孩子絕不會有什么差池,孩子長大成人,一心一意孝敬養(yǎng)父母才是正道。

      趙乃印長到十幾歲,還不到談婚論嫁的年齡,先是養(yǎng)父趙連成去世。

      紅崖底無論誰家誰人去世,都有本家出頭協助處理喪事。根據血緣親疏,五服遠近,族人自會出手出力。趙家在村里是獨門小戶,又沒有什么親戚勾連,平素是趙連成支撐門戶,如今趙連成去世,家中能出頭的只有一個未成年的養(yǎng)子趙乃印。那趙連成的老婆蛾子也算有些主意,指派兒子穿起孝服,上生父家里去磕頭求助。

      乃印一身重孝,到了張保和門下,跪地磕頭,嘴里連聲呼叫“爹媽”。生母早已淚流滿面,生父說:這娃子,你站起來吧!打發(fā)“你爹”趙連成,有咱家?guī)湍銖埩_!

      張保和前面幾個兒子,見親弟弟求到門下,父親也放了話,這便包辦了趙家的喪事。家里如何停靈裝殮,墓地怎樣開挖墓道;親戚友人如何送孝報喪,出殯發(fā)引請誰抬棺;請哪里的陰陽先生,做怎樣的花草紙幡,事無巨細,安排得井井有條。

      這么說吧,由于趙乃印這樣一個養(yǎng)子的存在,趙連成的喪事,差不多成了張家的喪事。趙連成風風光光出殯下葬,人們說:再往后的事情,誰能料得到?看眼下,這個兒子沒白養(yǎng),趙連成反正是有人給拉靈戴孝,入土為安了!

      過了不到一年,張保和也去世了。

      張保和去世,人們說是氣死的。他和老婆生了五六個兒子,末了生下個女兒,雖是窮苦農家,也把這個小女兒視作掌上明珠。

      這個女孩子剛滿十五歲,竟然腰身發(fā)笨,肚子鼓凸起來。稍稍有些眼光的人,不好明言,在私下議論,恐怕這女娃娃是懷上身孕了。保和的老婆也發(fā)覺不對勁,心下多少有數,和丈夫來過話。誰知張保和死活不肯相信,他一口咬定,自家的女兒肚里是生了瘤子。同時認為,村人說女兒有了身孕,是有意敗壞女兒的名聲。他甚至出來罵大街:老子的閨女十五歲,肚里要不是瘤子,是哪個王八蛋鉆進去住下啦?

      最后,女兒肚子越來越大,老婆只好領上到縣醫(yī)院檢查。檢查結果當下就出來,根本不是什么瘤子,確實就是有了身孕。事情的結果,竟然是這樣,張保和當場就氣得暈過去。家人七手八腳連忙救醒,心強的張保和竟至一病不起。

      據說,張保和病重到了彌留之際,閨女到跟前來,他都要用盡力氣避開臉去。

      張保和因為閨女的肚子問題去世,但據我所知,關于他那閨女的肚子究竟是怎樣搞大的,后來竟然不了了之。這樣事情,落在誰家頭上,多半也是自認倒霉,覺得丟人敗興,而沒有追究責任維護權益的概念。

      且說趙乃印今番生父去世,他到底該不該戴孝?養(yǎng)母蛾子向村里懂禮法規(guī)矩的長者請教。長者們說了一番道理:乃印雖則改姓,畢竟是張家血脈。他若不知底細,與生父素無往來,這也罷了。而乃印不僅知曉自家底細,又和生父生母有所往來,到靈前祭祀總是應該。至于戴孝,當然不可戴全孝重孝,應該戴半孝比較合適。

      聽從了長者們意見,趙家備了供品,趙乃印到生父靈前叩頭祭拜一回。祭拜上香之前,張家主持喪禮的總管,讓趙乃印戴了與孝子有所區(qū)別的孝帽,另有孝褲而無孝衫,是為半孝。

      看著趙乃印行禮如儀,有模有樣,人們說:這后生,養(yǎng)父死了,生父也死了,也就該長大啦!

      5

      到這個時候,趙二去世趙三去世,紅崖底的趙家,事實上只剩下趙三的老婆蛾子和她的養(yǎng)子趙乃印。蛾子,這位不知其姓氏的孤老太,替獨門小戶的趙氏,養(yǎng)育大了趙乃印。而且,她還要輔佐這個孩子娶妻生子,實現將趙家姓氏傳續(xù)下去的重任。

      在我童年記憶里,我稱呼“連成奶奶”的這個女人,膚色白凈,臉型屬于如今十分時髦的錐子型??雌湫袨榕e動,與常人無異。但村里成年人評價說,蛾子那女人有些不夠數。她到底如何不夠數?我小時候對此只是隱隱約約有點感覺,但和她接觸太少,缺乏具體例證。

      從她后來的行為舉動看,我認為這位老太,也許有點不夠數,但在重大事情上,一點不糊涂。

      1990年左右,趙乃印剛滿二十歲,養(yǎng)母蛾子早已開始給兒子張羅提親找媳婦。

      趙瑜帶領整個團隊在紅崖底拍攝《內陸九三》,時在1992年。當時,他注意到有大量四川籍女子嫁到盂縣的情況,并且在紀錄片中有專門的鏡頭實錄和及時訪談。

      我們的新聞媒體,以及有關政府部門,對于川籍女子大量嫁入本地,從來都沒有一種真正的實際調查與客觀評判。總是先入為主,定下一個“人販子販賣人口”的前提,然后便以救世主自居,居高臨下前來“解救”被拐賣的婦女。

      其實,只要多少有一點實事求是之心,弄清此事原委并不復雜。相比而言,趙瑜的現場訪談就要好得多,并且基本上捋清了事情的原委脈絡。

      一者,嫁來盂縣的女子,多數都有文化。趙瑜采訪到的一位,還是高中生。她們憤憤言道:說啥子嘛!哪個能拐賣得了我們?。课覀兌际亲栽傅?。

      二者,有沒有人販子?有。這些人,起一個中介的作用。盂縣人想找川籍女子,上哪里去找?川籍女子想要嫁來盂縣,如何實現?中間人,為兩方牽線搭橋,收取相當的費用就是。

      三者,川籍女子為什么愿意嫁到盂縣來?這個,川籍女子最有發(fā)言權。比起盂縣,四川太苦,女人太累。背著孩子插雙季稻,太辛苦。而且,除了田地里的出產,人們別無收益進項。一個女孩子出嫁,家里只能得幾百元彩禮。而遠嫁盂縣,在上世紀90年代,四川女孩子家里可得三千元彩禮。這筆錢,對家庭確實不無小補。

      在這樣的態(tài)勢之下,趙家老太也給養(yǎng)子趙乃印找下一個四川女人。乃印生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發(fā)型還是時髦的“飄柔”,那女子對這樣一個家庭這樣一位丈夫非常滿意。

      趙乃印結了婚,成了家,養(yǎng)母蛾子的心理上,就是一心一意盼著媳婦快快生養(yǎng)、多多生養(yǎng),最好還是多多生養(yǎng)男孩子。

      往下,順理成章的,這就遭遇了“節(jié)制生育”的國策。

      這兩年,說是中國人生育率下降,開始鼓勵人們生育二胎。在此之前,則是堅決杜絕二胎的節(jié)制生育國策。國家的政策政令下達,不留死角,小小的紅崖底處在中華大地,節(jié)制生育的政令實施與別處一般無二。

      唯有一個特例,就是趙家。

      趙乃印和他那四川老婆,前頭生育了三胎,都是女孩。無論生男生女,都已經大大超生。但村干部帶領民兵來到趙家,不管是強令掛環(huán),還是強制絕育,都遇到了趙家孤老太太的拼死抵抗。

      老太太一手提著菜刀,一手拎著農藥,沖出來吼叫:趙家不能絕戶!我的媳婦子,甚時給我生下孫子,甚時你們再來節(jié)制!生不出孫子來,不節(jié)制!你們強行節(jié)制,我老婆子唯有一死!這院里又不是沒有出過人命!你們沒聽說、沒見過,我老婆子就死給你們看!

      說著,就要用菜刀抹脖子,或者仰起脖子喝農藥。節(jié)制生育的隊伍,末了只好偃旗息鼓退兵了事。

      趙乃印的老婆生過三個女孩之后,繼續(xù)努力,終于懷上了第四胎。

      到這個份上,不惟趙家,便是張家,都在心里盼望著:讓那四川女人無論如何生下個男娃娃吧!

      也就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趙乃印出了事。

      6

      我在《金福老漢》中已經寫到了那件事。

      田金福當木匠的二孫子,發(fā)現了自家媳婦和趙乃印有了奸情。據說,小木匠曾經警告過趙乃印,再不要前來騷擾。趙乃印仗著自己身高馬大,不把小木匠放在眼里,最終釀成了命案。小木匠一怒之下,激情殺人,將趙乃印殺死。

      田家小木匠被判刑,老婆離婚另嫁他人。

      趙乃印被殺,他那四川老婆還懷著身孕,真不知他的養(yǎng)母和老婆,怎樣熬過了那段日子。四川女人足月臨盆,謝天謝地,終于給獨門獨戶的趙家生下來一個男孩。

      事情發(fā)生在二十年前。當時那趙乃印的川籍女人還不滿三十歲,這也就有了一個“走還是守”的現實問題。

      這個問題,不僅僅牽扯到道德倫理,同時極具現實挑戰(zhàn)性。上頭有婆婆一個孤老太,下頭有四個未成年的娃娃,四川女人面對的,是這樣一個攤場。

      趙氏孤老太太蛾子,年近八旬,頭腦依然清楚。放下話來,媳婦子還年輕,想嫁人盡管嫁人。三個孫女,她想帶哪個就帶哪個,哪怕全帶走哩。這個孫子呢,是紅崖底趙家的一條根,無論如何不能帶走!

      老太太說話固然硬氣,事實上,假如那四川媳婦改嫁走人,老太太哪里還有能力帶大孫孫??!

      這個時候,那四川女人做出了一個了不起的決斷。來到紅崖底,她早已學得一口盂縣話,她說:乃印死了,俺婆婆快八十啦,俺總得陪著俺婆婆,等把她養(yǎng)老送終了,再說走不走的話題!

      我父親2002年去世,我將老父親的遺體送回老家安葬。老父親入土為安之后,我知道了鄰居田金福一家的情況,把情況反映給縣里民政局。局長高明遠,對特困戶田家給予了及時救濟。

      2003年,老父親去世頭周年,我回老家操辦祭祀活動,活動過程中聽家人聊談,知道了趙家的情況。一介文人,我有多大能力幫助村中窮苦人家呢?這便又將情況反映到民政局,高明遠局長依據政策,又給了特困戶趙家以及時救濟。

      將近二十年時光過去,紅崖底生長起來又一代人。

      趙家老太太蛾子,早已下世。她的兒媳,那個四川籍的女人,說到做到,將婆婆養(yǎng)老送終。三個女兒,也已分別出嫁。對于最小的一個男孩子,當母親的,自然是一心扶持,三個出嫁了的姐姐,共同幫襯這個弟弟,趙乃印的兒子終于長大成人。

      紅崖底趙氏,香火不曾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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