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猬
《一日三秋》
劉震云著
長江新世紀·花城出版社2021年7月
在中國當代“鄉(xiāng)土文學”系列作品中,我感覺劉震云的作品一直是個非常獨特的存在。他雖然也寫農村——老家河南延津縣,但是很難用“農民”來指稱故事里的人物;他筆下的鄉(xiāng)土不是工筆的皺紋、汗水、面朝黃土背朝天,而是潑墨的大地、大河、人常倚壁臨淵,很有些古意。當代作家對鄉(xiāng)土描畫的不同質感,在我看來很像不同電影導演對武俠的詮釋:莫言、閻連科等人的鄉(xiāng)土,一如徐克式的武俠,黃沙漫天,拳拳到肉;而劉震云的鄉(xiāng)土,更像李安式的武俠,竹林白衫,刀光劍影。
看過《一日三秋》,這種感覺更強烈了。故鄉(xiāng)更加詩意縹緲,成了劉震云筆下的一場夢。一位在延津活了三千年卻依然如十七八歲少女的仙女花二娘,每晚走進延津人的夢中討要笑話。笑話好笑,便賞個紅柿子;不好笑,就變成一座山把人壓死。正因為有生命之虞,延津人才有了幽默的基因。夢與現(xiàn)實,便有了寓言般的勾連。
“一日三秋”是一塊門匾,也是一首笛曲。主人公明亮原名翰林,因為小時候總說眼前黑,被奶奶改名為明亮。可能是被名字耽誤了前程,原本有“牛頓”綽號的明亮高一就輟學了,跟著“天蓬元帥”飯館的老黃學燉豬蹄。飯館后身有條河,河對岸是一大片田野。明亮就常常過了橋,在田野邊吹笛子。開始他照著現(xiàn)成的曲子吹,后來就照著自己的心思隨意吹開去。曲子里是滿滿的回憶:三歲時在豫劇里扮演白娘子的媽上吊了;六歲時他把媽的劇照扔到長江里,看見媽從劇照上站起來,在長江邊起舞;奶去逝了,他從武漢回到延津,見院子里那棵兩百多歲的棗樹也隨奶死去了……他有時邊吹邊暗自落下淚來。
這些曲子里藏的心情,只可意會,無可言傳。明亮想:“如果能夠言傳,能用白話說出來,還吹笛子干什么?”
少年明亮沒了媽、沒了奶、沒錢買車票、沒了學業(yè)、去燉豬蹄……生活辛苦;成年后他被全縣人嘲笑、離開家鄉(xiāng)完成了心靈“逃荒”又遭人欺凌,受盡屈辱卻無法向外人道,辛苦變成酸澀;快五十歲的年紀終于把燉豬蹄的事業(yè)做到五家分店,過上了體面的生活,他已多年不再吹笛子了。我想,這并不是因為他找到了知音,無須以笛曲抒懷,而是他已經(jīng)結束了心靈逃荒,在西安扎下根來,“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了。
直到有一天,明亮聽說多年前奶院里的那棵死去的棗樹,樹心被打成一塊門匾,題著“一日三秋”。那塊匾已尋不見,又意外得到一塊贗品的匾。當夜,明亮夢回延津,夢里這塊匾又變回那棵兩百多歲的棗樹,不在奶奶院里,卻長在延津渡口,一群人和動物圍在大樹下噴空(河南方言“聊天”)。大家時而哈哈大笑,時而熱淚盈眶。明亮在夢里拿起笛子,想吹的正是:《一日三秋》。
這一極盛之中的至悲,讓我想到《紅樓夢》中賈府的最后一個中秋。中秋前夜寧府家宴時祠堂里已聞嘆息,預示大廈將傾,大觀園里病的病,倦的倦,散的散,亡的亡,唯賈母強顏歡笑張羅宴飲,說“如此好月,不可不聞笛”。又道:“音樂多了,反失雅致,只用吹笛的遠遠地吹起來,就夠了?!逼鋵嵉崖晢柩?,本是悲音,中秋盛景之下不正呼應了前夜寧府祠堂里的那聲嘆息嗎?
“一日三秋”,無論是笛曲還是門匾,因為夢中盛景,都有了“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的意味。如果話能出口,還吹笛子干什么?如果笛聲里什么都有了,還寫皺紋汗水、黃土蒼天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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