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曉艷
海灣上的少年
兩個月后,夏岑回國已是金秋十月,母親四處找方法,總算讓她進入C中學(xué)初三(2)班就讀,并把舅舅的家庭住址寫給她,萬般囑咐不能跟別人提起自己的父親,有困難就去找同校表姐余蕓。
就在兩個月前,母親還在悉尼為夏岑找學(xué)校,不想父親卻從他人羨慕的職位上,一下變成了四處躲債的對象,一落千丈的境遇讓夏岑的父母只得放棄國外求學(xué)的念想。而讓她難忘的是,離開悉尼的最后一天,在悉尼灣的海邊,她遇到了一個名叫陶雨澤的少年。
兩天后,是夏岑正式上學(xué)的日子,走廊上迎面走來一個熟悉的少年,他驚喜地歡呼著:“不記得我了,我是陶雨澤啊。”
悉尼灣上帥氣又執(zhí)著的少年,那個跑進大海里找她丟掉的瓷娃娃的少年,她怎么可能不記得。
夏岑偷瞄他一眼,白皙的側(cè)臉上在朝霞的映照下,綻放出一抹溫暖的微笑,像是一束明媚的陽光,照亮她心中最黯淡地方,不然他怎么那么幫助她呢?
正式上課的一個月里,夏岑課本不齊全,陶雨澤卻熱心一一送來,課間十分鐘他會把筆記資料、課本試卷都塞到她懷中。
夏岑有點過意不去,勸他:“你不用這么幫我的,筆記我自己可以整理的!”
陶雨澤反駁:“悉尼灣上你明明那么孤獨,而在這所學(xué)校里你還沒有新朋友,為什么不能接受我?guī)椭?。?/p>
“我才不稀罕!”夏岑揚長而去。
晚自習(xí)前的休息時間比較緊張,夏岑啃了面包便折回了教室,然而沒想到的是,在課桌的書堆里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身穿長裙的娃娃,她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她丟在悉尼大海中的陶瓷娃娃。
這個陶瓷娃娃承載了夏岑太多的回憶,而透過玻璃窗夏岑看見已走遠的陶雨澤,她早已猜到是他。當(dāng)初離開悉尼灣的那個傍晚,她遠遠地看見執(zhí)著的少年踏著海浪一路尋抿。
那晚,夏岑走到舅舅家門口時,聽到表姐余蕓在控訴家里多了一個人讓氣氛變得很尷尬。她當(dāng)然知道余蕓說的是自己!
夏岑坐在臺階上,月光彌漫的夜晚,她覺得冷颼颼的,寄人籬下的感覺真的很糟糕。
一封信的風(fēng)波
在夏岑一次次的哀求中,母親決定在學(xué)校周邊租一間小房子。
要說幸運,母親不僅找了一處寬敞的住處,而且還是免費入住。要說不幸,夏岑又覺得自己倒霉透頂,不僅跟陶雨澤成了對門鄰居,還成了她的房東。
母親說與陶媽媽是多年好友,自然熱情倍增,不僅飯菜總會多做一份,陶雨澤更夸張地把自己的書桌搬到她臥室。
他把角落的一堆書整理在書桌上,隨手撿起一張掉落的信紙,瞄了兩眼詫異地看著夏岑,問:“這是寫給我的?”
夏岑一驚,手里的筷子差點掉在地上,她惡狠狠地撲向陶雨澤,奈何男生個子更高,信紙被他高高地舉過頭頂。
“少臭美,才不是寫給你的!”夏岑奪不過,只能昂頭不屑地瞅著他。
陶雨澤學(xué)著朗誦腔念道:“陶雨澤,對不起……”
那其實是夏岑寫給他的道歉信,因為那次在校園里沖他發(fā)脾氣。
夏岑故意轉(zhuǎn)過身,小聲說:“我有時太任性了,抱歉?!?/p>
那次道歉后,兩人的關(guān)系變得沒那么疏遠了。那天春雨綿綿,暖風(fēng)夾雜著毛毛雨使空氣也變得清新舒暢。夏岑低頭走進校門口,冰涼的雨水瞬間被隔絕在外,她抬頭看見一把藍色雨傘,而身邊則站著陶雨澤。
“發(fā)什么愣?快走啊?!彼褌闳较尼种?,自己則在雨中狂奔。
夏岑凝視他的背影,冷冷的大雨中,她心中忽然暖暖的。
但誰也沒想到,兩天后,夏岑被班主任一頓訓(xùn)斥。
夏岑所在的班級是為數(shù)不多的重點班,自然也是老師重點保護的班級,然而那封道歉信不知怎么就到了老師的手里。在同學(xué)們好奇心的作祟下,夏岑再一次成了校園八卦的對象。甚至在兩天后的“期末考試”大會上,被暗喻為“不顧學(xué)習(xí),只顧交友”的代表人物,最后夏岑還被叫了家長。
放學(xué)的路上,陶雨澤攔住夏岑,解釋道:“那信,真的不是我給老師的?!?/p>
夏岑搖著頭:“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就到此為止吧……就像破損的陶瓷娃娃一樣,終究是不能完整了?!?/p>
那時,母親因為勞累住進醫(yī)院,夏岑請了長假照顧母親。
陶媽媽和舅舅都來過,余蕓也來過一次,她把夏岑拉到病房外,吞吐半天擠出“對不起”三個字。
原來,道歉信是余蕓拿到班里惡作劇的,余蕓在課堂上弄掉后被老師撿到,老師認為那是余蕓寫的情書,為了撇清關(guān)系才說是夏岑寫的,這才有了后面的事。
她微微一笑:“算了,我老媽這不挺好的嗎?!?/p>
窗外的陽光晴好,天空湛藍得像一塊水晶玻璃,暖烘烘的溫度碰觸著夏岑的肌膚,一直蔓延到心底。
穿越時光的禮物
時間如水,夏日蟬鳴變?yōu)楹L(fēng)瑟瑟,期中考試結(jié)束的那個傍晚,陶雨澤在小區(qū)門口遇見夏岑,笑容依舊綻放在他嘴角:“嗨,考得如何?”
夏岑慌忙回道:“不太好?!?/p>
事實上怎么可能不錯,好幾道分值高的題目她都不確定答案是否對。
她愣在原地半天,他卻溫暖一笑,低語道:“和感傷的你相比,我覺得當(dāng)年那個勇敢的你更可愛?!?/p>
原來,與陶雨澤的第一次相遇,不在悉尼灣,而是在九年前的夏家別墅里。
那時,陶媽媽還是夏家的保姆,為了兼顧工作和照顧孩子,常常會把放學(xué)的陶雨澤帶在身邊。
遇見夏岑的那天,陶雨澤正被幾個在夏家玩耍的小孩欺負,言辭間盡是羞辱他家境貧寒。
夏岑就是那時候出現(xiàn)的,她霸道地擋在他身前,吼著:“這里是我家,不許你們欺負他!”
正是那一年,陶媽媽辭去保姆工作,做起了小生意,雖然離開夏家,但與夏岑母親卻一直像朋友一般……直到他參加學(xué)校選出的跨國夏令營,這才在悉尼與夏岑再次相遇。
聽著陶雨澤的講述,夏岑恍然大悟。
“說吧,你有什么愿望,我來幫你實現(xiàn)。”陶雨澤眨著眼睛等待回答。
夏岑思考半天,脫口回道:“想要陶瓷娃娃沒有破損……”
他一口答應(yīng)著:“好,我一定盡全力幫你辦到?!?/p>
夏岑并沒把他的話當(dāng)真,只是一笑了之。
然而那個寒假,陶雨澤家經(jīng)營的小服裝店因為線路老化引發(fā)一場火災(zāi),錢本都沒賺回來,便全都化為烏有了。后來,他在一家花店幫顧客送花,夏岑幾乎很少再見到他了。
那時,夏岑的父親在廣州安定了下來,母親退還了租房,準(zhǔn)備帶她去廣州一家團聚。
臨走那天,夏岑拖著行李箱,在房間尋找許久卻始終找不到陶瓷娃娃。
走廊上,陶家大門緊閉,沒有與陶雨澤正式道別,又弄丟了娃娃,夏岑是帶著遺憾踏上了去廣州的高鐵列車。
余蕓打來電話時,車窗外正飄起一場初雪。
“你知道嗎?陶雨澤寒假和家人去國外了!”余蕓急迫的聲音。
后面的話夏岑只字未聽,原本就失落的心情,此刻更像這車窗外暮靄深沉的冬雪。
那日是周末,夏父整個人陷在沙發(fā)里翻著一本歷,他看了下夏岑,說道:“這些年我連個像樣的禮物都沒買給你?!?/p>
“不,十歲生日時您送我的德國陶瓷娃娃我就很喜歡?!毕尼瘶O力安慰父親。
“那個啊……不是我買的,是咱家保姆孩子的,小男孩不喜歡玩娃娃,我就隨手給你了?!备赣H解釋道。
夏岑有些恍惚,一瞬間淚水潸然而下,她怎么也想不到,陪伴自己多年的生日禮物,那些漫長又孤獨的童年時光,原來陶雨澤一直像朋友一樣守護自己。
暖暖的微風(fēng)
寒假快結(jié)束的時候,夏岑意外地接到一個來自悉尼玩偶醫(yī)院的電話。
大體是,陶雨澤將陶瓷娃娃送到這家玩偶醫(yī)院進行破損修復(fù),他本人聯(lián)系不上,這才按照顧客信息找到了夏岑。
聽到這個消息時,夏岑心里一驚,一直央求母親帶她去趟悉尼。
中國最寒冷的一月份,正是悉尼最炎熱的季節(jié)。
夏岑按照網(wǎng)上搜到的地址,找到位于悉尼南部郊區(qū)的玩偶醫(yī)院已是一周后。
明亮的玩偶醫(yī)院里,櫥閣里擺著各式各樣的洋娃娃,一堆金發(fā)人里有個黑頭發(fā)的男生很是扎眼。
“陶雨澤?”夏岑的聲音引發(fā)一屋人的注視,其中黑發(fā)男生最為驚愕,他揮著手,驚呼道:“夏岑,我在這!”
原來,陶雨澤寒假里一直在玩偶醫(yī)院做學(xué)徒,前幾天母親生病,陶雨澤一直沒來,工作人員這才陰差陽錯地聯(lián)系上了夏岑。
那天,夏岑提著裙擺與陶雨澤走在悉尼灣的沙灘上,沙礫有些硌腳,海風(fēng)如同熱浪,她扭過頭:“謝謝你。”
陶雨澤兀自笑著,在隨身的背包里拿出陶瓷娃娃遞到夏岑面前:“不可能的愿望我?guī)湍銓崿F(xiàn)了?!?/p>
夏岑捧著手臂完好如初的娃娃,和陶雨澤一起感受這悉尼灣上的微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