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霞
煙霧中的那個身影是那樣的瘦小,好像紙片人一樣,怒號的風,不斷地翻卷著他的衣服,隨著“噗嗤噗嗤”的響聲,小胳膊小腿的他像要隨時被掀飛。
最近幾次上班,路過這個必經(jīng)之地,總能看到這樣一個小人兒,蹲在一堆石塊旁,不顧周圍繚繞煙塵,不畏耳畔的嘈雜轟鳴。這個郊區(qū)的一角要建一個大型的養(yǎng)殖基地?!巴煌煌弧薄稗Z隆隆”“咔嚓咔嚓”,各種機械聲交織在一起,刺耳無比。
盡管每次都開著車,可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加大馬力,呼嘯而過,生怕油門踩慢一點,窗外的煙塵就會溜進鼻腔。這次也一樣。可沒想到,當我正準備超越前車時,車卻拋錨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橫躺在我的車輪下,死死地卡住輪胎,發(fā)出尖銳的摩擦聲。
打開車門,鉆進塵霧的陽光照在我臉上,本就心情不美的我此刻肯定是面目猙獰的。我大步?jīng)_到石堆的后面,猛地抬腳,用力踢起一塊石頭?!斑恕保宦暢翋灥淖矒?,那石塊飛入坑中了。我瞪圓眼睛,怒氣沖沖地直視著眼前的小人兒?!笆迨?,你怎么啦?”一個稚嫩的童聲。剛才還像被汽油點著的我,火氣一下泄了一半。
這是怎樣的一個小人兒啊!約莫七八歲的模樣,單薄的身軀裹在碩大的T恤里,曬得黑黑的皮膚從巨大的衣領口露出來,滿臉泥乎乎的,就像一只小泥猴,從那大張著的嘴巴里,依稀可見稀稀落落的牙齒??墒?,他的眼睛卻異常明亮,迎著陽光,我甚至可以看到眼睛里閃爍著的愉悅。
“剛剛是你在扔石塊?”我盡量保持平靜。
“不是扔,我是在把那邊的石塊搬到這個坑里?!毙∪藘褐钢该媲暗拇罂印?/p>
“不是有叉車嗎?”我拔高了聲音,“憑你的力氣怎么能把這么多石塊搬到坑里?”看著眼前這個瘦弱的小男孩,我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覺得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是開叉車的那位叔叔太忙了,他說要過幾天才輪到這里?!边h處正忙碌的一輛叉車仿佛聽見了我們的談話,開了過來,隨之捎帶來一股熱塵,嗆得我和小人兒直后退。一個身穿藍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從叉車上下來了:“嘿,小子,不是說好了過幾天的嗎?你怎么一天都等不了啊?”“不是我等不了,是我的花籽等不了啊,它們要發(fā)芽、要開花,怎么會等得了呢!”小人兒說話真老成,我的興趣一下上來了。
“什么花籽?”
“什么花籽都有。告訴你,它們開花的時候可漂亮了!”小人兒驕傲地抬起頭,可手上的動作絲毫不見停止。我拉過他的手,松掉他手中的小石塊,看到他小小的手掌已磨出不少水泡,有的水泡破了,露出粉粉的傷口,我心疼地摸著這雙觸目驚心的小手。
“上次我問過他,說是他爺爺留給他的花籽!”叉車男的大嗓門傳來。
“對啊,我爺爺每次從老家來,都會給我?guī)Щㄗ?,爺爺說鄉(xiāng)下的花種類可多可漂亮啦!”提起花籽,小人兒激動得如數(shù)家珍,“雞冠花啦,長春花啦,牽?;ɡ玻€有狗尾巴草啦……”可是,小人兒的聲音越說越低,越說越低,最后竟變成嗚咽了,“我上個月剛把花籽種下,可沒想到,過了幾天這里就成這樣了。我的花籽啊,它們肯定被石塊壓得很疼!”
“軒軒,你怎么又跑這里來了?”一個身材魁梧,三十來歲年紀的男人跑過來,“不好意思,小孩不懂事,是不是又給你們添麻煩了?”男人一個勁地抱歉。
男人把我們拉到一邊,在他的敘述中,我知道了小男孩和他爺爺?shù)墓适?。軒軒今年十歲了,他種了許多花籽,爺爺說,等花開了,就會來看他??墒菭敔斣趦蓚€月前突發(fā)疾病去世了,軒軒一直不相信,一直記得爺爺答應過他,花開的日子,爺爺就會從老家過來看他。
云層移開,白金色的光灑下,印著軒軒臉上的淚珠,也灼燒著我的心。我默默地把叉車男喊到一邊,掏出我的工作證:“兄弟,辛苦一點,今天務必把石塊鏟到大坑中,可以嗎?”“好嘞,您放心!”叉車男看著我,胸脯拍得噼啪響。
我默默地回到車上,陷入沉思。是的,我是這個新開發(fā)的養(yǎng)殖基地的負責人,上個月我的父親也去世了,我那八歲的兒子也一直嚷嚷著要找爺爺。一陣風襲來,風沙迷亂了我的眼睛,眼淚也濡濕了我的心。
林春霞:江蘇省泰州市姜堰區(qū)白米初級中學教師
編輯 閆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