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絮
當(dāng)離開城市去向別處生活,我們會將平凡自在的日子搬到何處安置?山村、小鎮(zhèn)或者自己從小生長的城市。二冬選擇了在終南山上借山而居,寂地在蒼山洱海間定居了十年,在講述著自己的遷徙故事時,當(dāng)下生活中柔軟的點滴與對遙遠城市的思索也漸漸浮現(xiàn)出來。
二冬:借山而居
在剛來終南山的時候,我其實是沒有“終南山”的概念的,不像有些人來這里是帶著想象和有光環(huán)的東西;也沒有“隱居”或者“住山”的概念,我從小生長在河南駐馬店那種—馬平川,開車兩個小時一個小土包都看不見的地方,直到18歲上大學(xué)的時候才第—次看到山。
終南山對我來說更像一個鄉(xiāng)村,它是既在城里面,又在城外面的,我最初就是帶著這種日常生活的狀態(tài)住進這個小院的,一開始來到山林里面,面對不熟悉的環(huán)境我是有點慌的,有很多未知的東西,至少要花一個禮拜的時間去熟悉,然后才會像腦海里慢慢展開了一幅地圖一樣,心境慢慢變得明朗,開始對周遭的事物感到新鮮和好奇。
如今住了七八年之后,感覺越來越舒適了,很安逸,人也會變得稍微鈍一點,比如窗外風(fēng)景挺美的,但只有某天光線特別漂亮,樹葉跟著風(fēng)在動的瞬間你才會注意到它,大多數(shù)時候都熟視無睹了。有時候我也會進西安城里去吃好吃的,找朋友聊天,看看電影,從我鎖門到我坐在電影院里,也就50分鐘的時間。
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那兩年,我在河南帶高考美術(shù)班,學(xué)生一屆一屆地換,人如同一個參照物,就像看過一朵花開然后看著這朵花又開了一遍,那種無盡的、往復(fù)的重復(fù)感,讓我非??咕?。我在西安上的大學(xué),人對自己上大學(xué)的城市都有一種情結(jié),就像回到家了一樣,離開這個城市會想念。而且陜西和河南文脈相通,我沒事兒也會想回西安,但再回來感覺就是一個路人,跟這個城市好像沒有任何的關(guān)聯(lián)了,所以想租一個房子偶爾回來的時候在西安還有一個落腳之處。剛好山上有很多空房子,200塊錢租一年,我當(dāng)時就想著4000塊錢可以租20年的話,我只需要給4000塊錢,在西安就有了一個家。
最近幾年,生活在一線城市的人們開始多了些我們所說的“遷徙”活動:一種是源于對生長環(huán)境的需求,會去找自己生長的地方,所以人們回到自己的老家,回到自己的城市里。另一種是源于對人性的訴求,會返璞歸真,去田園或者山林里生活。
城市化有時候是非常冰冷的,反人性的,在城市里生活會有種近似宗教感的氣場,一種彌散感,人與人,人群與人群之間自帶共同的欲望、共同的節(jié)奏、共同的價值觀,比如你去一個—萬個人的場合,每個人都很憤怒,你也就會莫名其妙地很憤怒,那種力量太強大了,可以把每個個體都裹挾在里面跳不出來。但同時,人的內(nèi)心又都是有獨立性的,會有尋求獨立空間的本能。MINI TALK
Q:最初搬到山上的時候有什么不適應(yīng)之處?
A:人會去解決自己日常的所有事務(wù)是天然的,一邊做一邊改就會慢慢變得熟練。
Q:和山上的居民怎么來往相處?
A:跟他們其實是若即若離的,見面打個招呼就行了。
Q:“旅行”和“遷徙”對于你來說有些什么不同?
A:心態(tài)不一樣吧。比如我去敦煌旅行就覺得特別好,但是我曾經(jīng)想象過讓我住在那兒,那里水很差,很干燥,是一個過路城市,那樣會非常糟糕。我去過很多地方,但還是比較頑固,特別知道哪個地方最適合自己。
城市化有時候是非常冰冷的,反人性的,在城市里生活會有種近似宗教感的氣場,一種彌散感,人與人,人群與人群之間自帶共同的欲望、共同的節(jié)奏、共同的價值觀。
對我來說,生活中至少有三個東西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就是獨立性,它要和人群、城市有距離,有能力從那種彌散感中抽離出來,旁觀它;另一個就是自然環(huán)境的通透感,視線里有藍天星空,一眼能看到綿延的山,沒有遮擋;再一個就是有無限的空閑時間,可以讓你任意支配你所有的時間去完成一些臨時起意的事情。
其實住在山上,每天早上醒來,只要是天晴的時候就都挺舒服的。夏天的晚上月亮特別亮,像白天一樣,伸手能看見掌紋,月亮是冷光,讓人覺得涼涼的,又有風(fēng),又有蟲叫,就會讓人很放空,很愜意。我記得上一次在杭州做活動的時候,有讀者問過這樣的問題一一“還會想回到城市里生活嗎”,我當(dāng)時就說,這個顧慮就像是問一個住海景別墅的人什么時候還會回到城中村里面住一樣,一個人要是過慣好日子是沒有辦法再過苦日子的,它是有落差的。
寂地:以畫為家
我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在大理定居的。
小時候因為父母的關(guān)系,我經(jīng)常轉(zhuǎn)學(xué),很習(xí)慣遷徙。我在成都住過七年,北京住了五年,因為作品的出版的原因零零碎碎也在歐洲呆了一年。四川的小縣城,成都的鬧市區(qū),北京的地下室,巴黎的文藝區(qū),都有我生活過的回憶。
我很習(xí)慣在路上的生活。拎著行李就去什么地方小住一段時間對我來說特別正常。第—次來大理小住的時候是2010年,那年的夏天特別熱,聽朋友說大理很涼爽,我就在豆瓣小組里短租了一個大理的小院兒,拎著行李來了。想的只不過是來過個夏天。那時候很少有直飛大理的航班,高速公路還在修,斷斷續(xù)續(xù)走了七八個小時。在大理生活了一段時間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工作性質(zhì)在哪兒其實都一樣。那不如找個讓自己生活得舒適一點,氣候宜人一點,壓力小一點的地方吧。
定居在大理真的是非常偶然,毫無計劃的。大概是那段時間剛好結(jié)束了流浪,遇見了喜歡的人,就一起找個喜歡的地方住下來吧。當(dāng)時大理物價還很低,在北京只能租一間破舊小公寓的錢,可以在這里住一個兩層樓,四個臥室的大院子。蔬菜水果都特別好吃又便宜。二零—幾年的古城非常好玩,許多有趣的文藝人士混雜在本地人中,過著邊緣人的生活。交到的朋友遇見的人,都很自我。但那只是個短暫的黃金時期,我很幸運遇見了。
老實說,二十幾歲的時候,我深愛著北京。我通宵達旦地在自己破舊的小公寓里畫畫,一抬頭就是立交橋上和我一樣通宵不眠的車流。凌晨出門買早餐,走在地鐵旁人潮擁擠的人群里,會覺得心潮澎湃。啊,這里是北京,我生活的北京。我很幸運,二零零幾年的北京,還不像現(xiàn)在這么高效,強壓,它有一種松散的凝聚力,讓許多有趣的人都在那個漩渦里相遇。
我在大理生活的這十年里,許多人來來去去,最后許多人又回到了城市。在大城市生活,或者能留在這里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不過是生活不同的樣子。我常常也會回成都,我也管它叫“回家”。只要有需要,我都會愉快地到城市里去生活—段時間。享受城市里的便利。感受那里的人群聚集,大概三五天后新鮮感就會消失,開始覺得厭煩。但也不會覺得只有在大理,我才能生活。
我的生活是我的畫,我的創(chuàng)作,無論我旅行到哪里,攤開我的創(chuàng)作工具,沉浸下來,我都有回家的感覺。不過因為住在大理,我反而更理解大城市,理解那里的壓力和不容易。所以新的—本作品反而是以自己離開的城市為主題的。大理給了我一個包容自己的空間,和心平氣和去觀察一切的時間,令我成長了一些,敏銳了—點。
我在這里住了十年,漸漸也認為自己是“當(dāng)?shù)鼐用瘛绷耍蚁矚g去趕集,買菜,菜市場永遠是最有生活氣息的地方。其實住在大理—點也沒有隱居在山里遠離人群的感覺,在這里更容易與人交流,朋友見面不需要繁瑣的交通堵車,走五分鐘就能到朋友家坐坐,聊會天,喝杯咖啡。你知道自己周圍住的什么人,大家見面都很友好。最讓我感動的一件事是,上個月大理地震的時候,我們出門在外,只有婆婆在家,左鄰右舍都在關(guān)心她。反而是我在北京住了五年,沒認識一個鄰居,也沒有任何人愿意跟你閑聊。如果有一天我想隱居,我一定是去大城市里。@MINI TALK
Q:剛剛搬到大理時,在逐漸剝離城市生活方式的過程中,有什么是你不太適應(yīng)的嗎?
A:我剛開始會想念城市里24小時的便利店。如今我總是在想,為什么世界上非要有那么多24小時便利店?很多東西,也可以等到明天再買……
Q:在新疆旅行有什么特別的見聞嗎?
A:我去了新疆最大的城市里最繁華熱鬧的地方,也去了山區(qū)里最偏僻的地方。我喜歡去各種不同的地方。烏魯木齊的市中心有人為堵車煩躁的時候,阿勒泰的夏牧場上,羊群正在悠閑地吃草。星空正在慢慢升起。
Q:“旅行”和“遷徙”對于你來說有些什么不同?
A:對我來說,生活是一場旅行。每個地方不過都是一個暫住之處,只是有些地方一輩子只住一個晚上,有些地方稍微長一點,也不過幾十年而已,但都是暫時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