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恒雷
讀《雪下了一夜》,從其詩意盎然又古意盎然的錦繡文章里,欣然看到傳統(tǒng)散文的古意與新韻。此卷令人稱奇處在于,所有篇目皆是與先秦自民國的名家名篇同題。
胡竹峰筆下的這些作品從先秦以降,脈絡(luò)清晰明了,從莊子的《逍遙游》《秋水》,至東晉陶潛《桃花源記》、北朝庾信《枯樹賦》,再到初唐王勃《滕王閣序》、中唐柳宗元《永州八記》《小石潭記》,然后是北宋范仲淹《岳陽樓記》、歐陽修《醉翁亭記》、蘇舜欽《滄浪亭記》、王安石《游褒禪山記》,明代張岱名篇《湖心亭看雪》,民國的《故鄉(xiāng)的野菜》《一覺》《荷塘月色》《故都的秋》等,一篇篇款款寫來,真的是踏著時光的河流飄蕩而至。胡竹峰在每篇文章前列出幾句名家名作中自己極為喜愛的句子,是為同題作文的引子,而后便是他借古題發(fā)今思了。
《文心雕龍》有名句說:“馭文之首術(shù),謀篇之大端?!焙穹寮热慌c古人同題,顯然是舊瓶裝了新酒。那些名篇是千百年來人們習(xí)作的典范,讀書人自然早已熟稔,那么如何作出新意自是需要認(rèn)真揣摩的。胡竹峰也的確做到了全新的立意、全新的謀篇布局,本書所輯之作是胡竹峰近年來新作,雖說部分篇章他已考慮多年,但確實(shí)是以最新的思考行諸筆端。很多人最初讀其作品以為是一老翁,而其實(shí)際年齡不過是初到中年。正是因為在諸多古舊篇章里習(xí)得了這些精華,化為己用時添增了文字的歲數(shù),讀時便仿佛有穿透歲月的慨嘆。
書中《岳陽樓記》我讀了幾遍。稍通文史常識即知,范仲淹并沒有去過岳陽樓,因宋代人習(xí)慣寫“記”以及散文一類的文章,本人確實(shí)不需要身在其地,主要是通過文章記錄事情、寫景、記人來抒發(fā)作者的感情或見解,借景抒情,托物言志。
范仲淹版《岳陽樓記》早已超越狹窄的僅道眼前之景的范疇,他更為人稱道的是廣闊的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憂樂情懷。胡竹峰作同題時前往了這些故事的發(fā)生地。不僅是對前輩先賢與名篇佳作的懷古追思,更是在眼前新景象、新思緒中熔鑄出全新的典雅篇章。他的筆端常常是舒緩的,步態(tài)是從容的,他呼吸眼前的水汽,想象著那些名人在登臨這些樓宇、看到那些山水時的所思所想,很想與他們一同攜手同游?!昂薏坏美疃艔?fù)生,范仲淹再世,彼此把酒詩文,臨湖而立,與天共語,與地共語?!薄耙袡陂e看,波瀾層疊,湖水像一段灰綠色的綢緞鼓蕩欲飛?!毙缕娴谋扔鲙е鴦痈?,十足的畫面感令讀者猶如置身其旁與其一同觀看。這是胡竹峰版本的可貴,我們當(dāng)然不能苛求胡竹峰要與范仲淹那樣再去心憂天下,那是苦情,也無新意。
胡竹峰這些同題佳作的創(chuàng)新在于,能夠以自己的獨(dú)特感受,觀照這些千年歲月洗禮后的名宇樓閣山水的今時意味。比如他能體味出岳陽樓、滕王閣、滄浪亭等之所以廢立多次,正是在于“詩酒源流遠(yuǎn),文章日月長”所致。
一卷《雪下了一夜》,胡竹峰寫得細(xì)水長流,不僅在文中多次致敬古人,承襲先賢文意,更是將自己種種人生過往巧妙匯入各個篇章:談讀書、說友人、聊美食、述掌故、寫散文,非說自己是一個“活在今天的古人”,又是一個“活在古代的今人”——那是他動用文思神游天地之時吧。
編輯 吳元梓 115949230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