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過年

張海英

臘月二十八，邱曙光一個人回老家過年。

不是他薄情寡義，是那娘倆怎么說都不愿意回去。女兒嫌農(nóng)村廁所臟，媳婦嫌邱曙光不爭氣，回去沒臉見人。

三線城市國土資源局，按理說是個精彩紛呈的地方，但那些精彩與邱曙光不沾邊。四十出頭的男人，精力和體力像是高鐵上的動車，每小時不跑上三百公里，那都叫作散步。偏偏邱曙光在單位的位置很尷尬，屬于丟了沒人找的那種。

農(nóng)村出來的孩子，沒有背景、沒有人緣，升遷談何容易！媳婦數(shù)落他：“咱家背后沒大樹，你再不會來點(diǎn)事，什么時候能出頭！”

來事？還是媳婦腦子活泛。但怎么來事呢？他苦思冥想，不得要領(lǐng)。

走進(jìn)購票室，暖氣迎面撲來，邱曙光把羽絨服拉鏈向下拽了拽，一抬頭，忽然看見副局長站在跟前。

“小邱呀，你這是去哪？”

“副局長，我回林溪老家，陪父母過年，您這是……”

“我也去林溪，見一個老朋友，有點(diǎn)急事?！?/p>

“那還真巧！您把身份證給我，我去買票?！?/p>

“不用不用?！?/p>

“我年輕，這隊(duì)伍挺長的，你們坐著等?！?/p>

副局長夫人遞上兩張身份證，副局長拍了拍邱曙光的肩膀。

平時，自己跟副局長好像隔著幾重山，說句話都難，今天竟然拍了自己的肩膀，笑容親切。邱曙光的心里射進(jìn)一道光，璀璨奪目。少頃，那光化作一股暖流，奔向四肢全身。

這就是媳婦說的會來事吧？突然之間，邱曙光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脈，不，應(yīng)該是開了心竅。

到林溪有十個小時車程，將近中午，邱曙光買來扒雞、帶魚罐頭、香腸和肘子，讓副局長和夫人墊墊肚子。

副局長夫人垂眼瞄了一下食物，撇撇嘴：“他這個人呀，每頓飯都是人請，嘴越吃越刁。你是不知道，他有多難侍候啊！”

在貌似抱怨的語氣里，邱曙光收起食物，塞進(jìn)座位底下。

“走，咱們?nèi)ゲ蛙嚦浴！?/p>

副局長笑了，又拍了拍邱曙光的肩膀，暖流順著肩膀肆意奔走，全身流竄。

餐車人不多，他們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邱曙光遞過菜譜，讓副局長點(diǎn)餐。

副局長夫人滿面笑容，說：“上次坐車，他點(diǎn)了兩道菜，跟著來的小同志偏說不夠，又弄來燕窩和魚翅。你說說，這不是浪費(fèi)嘛！”

邱曙光什么都明白了，嘴里卻說：“不浪費(fèi)不浪費(fèi)，你們稍等，我去看看有什么好菜?！?/p>

邱曙光走向后廚。

看著桌子上的燕窩和魚翅，副局長再次拍了拍邱曙光的肩膀。

吃完了飯，邱曙光又買來了蜜橘、蘋果、荔枝，泡上了一壺龍井。

局長有些拘束，她夫人倒不客套，風(fēng)卷殘?jiān)疲粧叨?，只吃得肚子鼓了起來?/p>

這次，他花光了給爸爸過年的錢。

過完年，回到了機(jī)關(guān)。他滿懷憧憬，笑瞇瞇地來到副局長的辦公室。看見副局長的杯子空著，趕忙續(xù)滿水。副局長正看文件，從眼鏡上面瞄了他一眼：“你有什么事嗎？”邱曙光忙說：“沒……沒事，我來看看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p>

副局長冷冷地說：“沒看見我這兒正忙著？要寫一個匯報(bào)，怎么聯(lián)系群眾的材料。怎么寫?。“?！沒事你先出去吧！”

邱曙光頓時覺得芒刺在身，一股冷氣從背后冰涼了全身。

點(diǎn)評：

反腐倡廉，是當(dāng)前的一個熱門話題，但因?yàn)閷懙锰啵霈F(xiàn)了許多雷同化的作品，情節(jié)大致相同，缺乏新意與個性化。這篇小說，從一個特殊的角度，選取在列車上這樣一個極小的場面，卻反映了一個大的主題，從局長前后判若兩人的表現(xiàn)，鮮明地刻畫了一個虛偽的領(lǐng)導(dǎo)的形象，在不動聲色的描寫中，蘊(yùn)含著猛烈的抨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