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陽
我的父親是20世紀60年代早期的初中生,在屬于他的那個年代,應(yīng)該算是比較有文化的知識分子了。可惜的是,父親沒能走出農(nóng)村。父親勤勞樸實,思想開明,和我溝通起來完全沒有年齡的代溝。父親最大的心愿就是去外面看看世界。改革開放以后,父親先后到過成都、重慶、西安、云南,但卻一直沒有機會到中國改革開放的熱土——廣東。2002年,也就是我在番禺新世紀商業(yè)大廈上班的那一年,父親最終熬不過我和大妹的再三邀請,終于放下了手中的農(nóng)活,來番禺走了一趟。
內(nèi)陸人來廣東,最大的心愿就是去看看大海,父親也不例外。那一次,我特地向公司請了一天假,陪著父親到番禺的南沙去玩了一天。那是父親有生以來唯一的一次看到大海,也是最后一次,因為在來番禺之前,父親的帕金森病已經(jīng)有了早期的癥狀。帕金森病是一種慢性腦神經(jīng)系統(tǒng)疾病,現(xiàn)在的醫(yī)療科技也只能減緩病的進程而不能根治。治不好的病就不是病而是命,父親一生命運多舛,到老來生命線也沒有舒緩過。隨著年歲的增長,父親的病是愈來愈嚴重,現(xiàn)在已經(jīng)臥病在床不能走路了?,F(xiàn)在想來,十多年前那次陪著父親游南沙的經(jīng)歷,竟然是我成年后對父親的所有接觸中最出彩的部分,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2002年6月的一天,父親風(fēng)塵仆仆從閬中老家來到了廣東番禺。我向公司請了一天假,陪著父親到番禺的兩個比較大的公園去玩了一天,第二天,父親便去了番禺石樓鎮(zhèn)我大妹那里。我大妹在番禺石樓鎮(zhèn)的一家大型臺資企業(yè)上班,他們一家人居住在附近村子的一棟出租屋內(nèi),父親到達后,得到了大妹一家人的熱情款待。父親在石樓鎮(zhèn)我大妹那里休息了三天,第四天的時候,我又向公司請了一天假,陪著父親到番禺的南沙去看海,以便了卻他多年的心愿。
番禺南沙到番禺市區(qū)有40多公里的路程,坐公交車需要大約一個小時。我們在番禺市橋鎮(zhèn)上車,經(jīng)過魚窩頭鎮(zhèn)、黃閣鎮(zhèn)便到了南沙。當(dāng)我們走出車門的那一刻,眼前的世界一下子變得空曠了許多。浩蕩的江水,遼闊的大海,蔥蘢的群山,使我仿佛置身于人間仙境一般。我曾經(jīng)到過深圳南澳、深圳大小梅沙、廣東珠海等地,可南沙的大海卻又與那些地方的大海有所不同。她沒有那些地方大海的喧囂,而是多了一份寧靜;她沒有那些地方大海的嬌姿,而是多了一份古樸原始的美。也許是這里的大海還沒有經(jīng)過大規(guī)模開發(fā)的緣故吧,我這樣想著。在這里,我要插入一段介紹南沙地理坐標的文字,以便能讓讀者更清楚地了解南沙:廣州南沙地處珠江三角洲的幾何中心,位于珠江出??诨㈤T水道的西岸,是西江、北江、東江的匯集之處;東與東莞虎門隔海相望,西連中山市,是珠三角地區(qū)的水陸交通樞紐。
南沙的海邊是一些原始的沙灘。沿著珠江出??谏纤菀还锏牡胤剑覅s看到了非常不和諧的一幕。那里的江水好像是被人攔腰劃了一條分界線,一邊是湛藍的海水,一邊是渾濁的江水。在渾濁江水的那一面,江面上還漂浮著許多生活垃圾。真是一半臉兒美,一半臉兒丑??吹窖矍斑@種情景,不由得使我聯(lián)想起了1995年那一次我從長江乘船回四川老家時所見到的情景。那一次,當(dāng)我乘坐的輪船在湖北宜昌以下的江面行駛時,我能親切感受到長江的壯闊美麗,長江中下游水鄉(xiāng)的迷人。可是當(dāng)客輪駛過宜昌進入長江三峽后,江面就一下子變得非常狹窄,江水也變得渾濁不堪,水面上還順流漂浮著許多生活垃圾,這與宜昌下游清澈美麗的江水形成了非常鮮明的對比。當(dāng)時國內(nèi)曾有專家預(yù)言,長江在不久的將來有可能會變成中國的第二條黃河。后來由于修筑了三峽大壩,長江最終也沒能變成中國的第二條黃河,可是每年大量的泥沙淤積,卻也使得大壩的管理者頭痛不已。這與我眼前所見到的珠江多么相似,這種自然界的不和諧,主要是沿江流域大量的、不計后果的、盲目的工業(yè)開發(fā)對環(huán)境造成的破壞所引起的。
從珠江出??谏纤荽蠹s一里的地方,就是虎門大橋。虎門大橋是中國第一座大型懸索橋,其主航道跨度888米,當(dāng)時居中國公路橋梁的首位,被譽為“世界第一跨”。該橋于1997年7月1日香港回歸之日通車,是廣東人民獻給香港回歸的禮物?!盎㈤T大橋”四個字還是江澤民主席所題??粗@氣勢雄偉跨江而過的大橋,父親不由得感嘆:“這樣宏大的工程,也不知是怎樣修建起來的!”
虎門大橋不遠的地方就是南沙奧園了,那是一座美麗的海濱公園。公園里種植了許多名貴的花草樹木,有很多我都叫不出它們的名字。高大的椰子樹和棕櫚樹聳立在公園小徑的兩邊,海風(fēng)吹來,樹葉便發(fā)出沙沙的聲響。父親由于身體有病,禁不住長時間的勞累,于是我便扶著父親在公園的涼亭里坐下休息一會兒再走。
奧園下面不遠處是一處海灣,我攙扶著父親下到海水里,讓父親與大海來了一次親密的接觸,以了卻他這一輩子無緣大海的情結(jié)。六月的太陽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可海水里面卻是一片冰涼,父親用手捧起一把海水嘗了嘗。“好咸”,他說。我也捧起一把海水嘗了嘗,不只是咸,而且還帶著苦味。我和父親彎下腰在海邊的亂石叢中摸貝殼,半個多小時,我和父親就撿了好大一堆,看著這些美輪美奐的貝殼,父親飽經(jīng)滄桑的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遠處的江面上,時不時有高速的氣墊船駛過,我笑著問父親,要不要坐上氣墊船到海里面去感受一番。父親連連搖頭:“看著都嚇人,哪里還敢坐?!?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1/08/31/qkimagesxbsxxbsx202107xbsx20210712-1-l.jpg"/>
海邊的天氣說變就變,剛才還是晴空萬里,陽光普照,忽然間老天就拉長了臉,額頭上爬滿了烏云。緊接著,一個接一個的天雷,便在我們的頭頂炸開,其余音就像從高山滾落的巨石,“轟隆隆”一直傳到了天的盡頭。一個個從海平面上升起的猩紅的閃電,就像魔鬼狂舞的利爪,瞬間就把天空撕裂成了不規(guī)則的碎片??耧L(fēng)裹挾著沙石,把岸邊的椰樹吹得東倒西歪。我和父親趕緊上岸,躲進了公園的一個涼亭。不一會兒,瓢潑大雨便當(dāng)空而下,公園里瞬間變成了一片汪洋?!斑@鬼天氣,架勢還挺嚇人的。”父親有些害怕地說道。“是啊,海邊的雷雨季節(jié)就是這樣,老天經(jīng)常是喜怒無常,聽說在廣東的沿海地區(qū),差不多每年都有被雷電劈死的人。”我附和著說。
海邊的雷雨天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一會兒,雨便停了,老天又恢復(fù)了一副和善的面孔。炙熱的陽光從薄薄的云層中照射下來,雨后的奧園顯得格外清新。我攙扶著父親,來到了奧園旁邊的蘇州水鄉(xiāng)一條街。那是一條仿蘇州水鄉(xiāng)人工打造的一條街,一公里長的街道兩邊是典型的蘇州民居風(fēng)格的建筑。街道的中間是一條溪水,許多石拱橋橫跨溪水,把兩邊的街道聯(lián)系在了一起。溪水里停泊著帶篷的小船,人可以坐到船上去游水玩耍。我和父親也走得有些累了,便到一家小吃店去點了兩碗豆花、兩籠包子和兩杯清茶,坐下來邊喝茶邊愜意地感受著這海濱不一樣的江南水鄉(xiāng)的韻味。
處在南沙海岸一角的,還有一座歷史悠久的天后宮,據(jù)說是東南亞最大的媽祖廟,被譽為“天下第一宮”。由于時間的關(guān)系,我和父親便沒有進到廟里,只是站在遠處瞭望了一下便打道回番禺了。我想,廟里的媽祖娘娘也能夠體諒我和父親遠道而來的辛苦,不至于降罪于我們來而不至的無禮。
下午四點鐘的時候,我和父親便回到了番禺,老天又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只好把外衣脫下來,頂在我和父親的頭上,冒雨回到了我的住處。在瓢潑的大雨中,在一件外衣的下面,我和父親肩靠著肩在雨中急行。這是我長大后第一次與父親這樣親密接觸,我仿佛又嗅到了兒時趴在父親背上那種熟悉的味道。人們都說,男孩子長大后對父親是一種叛逆,可我卻在此刻,在人性的叛逆中嗅到了一種本源的親情。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