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鋒（達(dá)斡爾族）

一

柿子餅

炸醬面

長安街和大柵欄

運河里的野鴨子

還有北關(guān)的地鐵口

早晚高峰里

我找不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2000年的父親與紀(jì)念堂

2017年的母親和安貞橋

而今我又來了

這一次

是領(lǐng)著更年輕的你

在通州的胸科醫(yī)院

有多少人和我一樣

來不及也等不到

好消息總是太少

但是，我習(xí)慣做夢了

從你走進(jìn)病房的那一晚我就習(xí)慣了

只是，每一個夢

你都在和我告別

醒來后的黑暗里

我像困在孤島

聽不到歌聲和鳥兒的鳴叫

到處是沉寂

沉寂得讓我窒息

二

每天早上我都像去趕一個集

都想和你再來一場驚心動魄的相遇

然而，每一次

我們都沉默不語

執(zhí)手無言

卻緊緊攥著屬于我們的愛情

直到護(hù)士喚你回去

你的單薄還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你像一陣風(fēng)

閃進(jìn)門的那一刻

我終于明白

我來

不過又多了一次離別

回來的路上我想起你

我還記得你所有衣物的顏色

我便把路遇的五顏六色的女子

都看成你鮮活的樣子

于是，我快樂起來

像你剛見我時那樣

三

這段灰暗彌漫的日子

你和我每天都在賭一個結(jié)局

炎癥、結(jié)核、良性、早期

星沉大海，日落西山

從黎明到黑夜

日復(fù)一日地堅信

上蒼會有個好交代與我與你

可是，每一個結(jié)果

又都像傷口上的痂

看上去都是希望

揭下來就是鮮紅的痛

我的一生

有無數(shù)次的等待

只有這一次

才讓我明白等待的絕望

賭徒終會輸?shù)?/p>

我只求不要讓我輸?shù)锰y堪

因為我仍然無法接受

你像一朵開敗的百合

疼痛在你的眼角和額頭

犁出千溝萬壑

你無法呼喊

而我

滿世界也找不到

一個盛得下我悲傷的碗

四

你豎著躺

我橫著躺

你我之間只隔著孩子的距離

我終于得到許可

可以和你共渡難關(guān)

只是

我不過是你的傷口

而你

仍舊是你傷口下的疼

白衣天使

往來穿梭

像接到了上帝的指示

但是這里有太多的人

需要她們拯救

我們是微不足道的

珍惜每一個點滴

或許是對上帝最好的回饋

親愛的

現(xiàn)在你我僅一墻之隔

我在外面

你在里面

然而

此時此刻

我卻幡然醒悟

思念并非從分手的那一刻起

而是相遇時就已浩瀚無邊

五

今天早上

那個最漂亮的女護(hù)士

給你扎了麻花辮

你坐在床上

像一位慈愛的母親

正享受女兒的呵護(hù)

之后

你羞澀地問我

我漂亮嗎

一只白色的鴿子落在窗前

咕咕咕地叫著

北京的今天

灰蒙蒙的

我感受不到風(fēng)沙

就像我

每個晚上都在仔細(xì)聆聽

我希望每個人都能自由呼吸

你睡了

像個女孩兒

鴿子飛走了

它一定會把你的消息帶給上帝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

信仰的力量

我便仰望蒼天為你祈禱

愿你

終將鳳凰涅槃

六

平安夜里我們擁有兩個蘋果

它們各自鮮亮動人

你從麻醉的狀態(tài)中蘇醒

看著窗外，又看看我

仿佛確認(rèn)你到底是回來了

還是在夢里

我說，今夜是平安夜

你茫然地點點頭

我說，我們吃一個蘋果吧

你疑惑地看著我

不清楚你是認(rèn)不出我還是

我把小塊蘋果放在你的唇邊

看著你吃下去

我的心里一暖

還好，平安夜我們至少還在一起

我忽然想和你去看雪

故鄉(xiāng)的雪此時該落下來了吧

黑夜里的孩子們

一定打著紅燈籠

紅色的光和嬉笑灑落一地

所以，你要好起來

我們一起去看雪

那可是呼倫貝爾的雪

比任何地方的

都白，都亮，都輕

七

今夜我們將聆聽

新年的腳步越來越近

后天是北京的新年

也是你我的新年

我們終將回去

在廣袤無垠的呼倫貝爾草原

牧歌會引來白云

草香會召來蝴蝶

夜里的星光落下

變成白日里滿目的野花

炊煙裊裊

你我的目光深遠(yuǎn)

所以

這一次的離別不帶有傷感

感謝北京

容得下我所有的愁怨

允許我把疾病留在這里

帶走我們的希望

再見，北京

北京，再見

責(zé)任編輯 烏尼德

作者簡介

蘇鋒

內(nèi)蒙古作家協(xié)會會員，呼倫貝爾市作家協(xié)會理事。在《草原》《駿馬》《北方文學(xué)》《中國教育報》等報刊發(fā)表作品近三十萬字，部分作品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