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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博簡《恒先》所見宇宙生成論重探

      2021-08-31 10:32陳民鎮(zhèn)
      孔學堂 2021年1期

      摘要:上博簡《恒先》描繪了從宇宙生成到人間秩序建立的圖景。篇首的“亙先”當讀作“極先”,而非“恒先”,“極先”指時間的始端?!皹O”指有終極性的宇宙本原,也指終極的狀態(tài)。簡文中的不定代詞“或”指代宇宙的本原,它具有“極”的屬性?!逗阆取氛J為,“或”是宇宙生成的驅動力,而萬物化育的關鍵則是事物之間的相互作用,表現(xiàn)為“欲”和“復”;“氣”是“自生”“自作”,萬事萬物也是“自生”“自作”“自為”;君主當“無為”,以因循萬物之自然生息。

      關鍵詞:上博簡 ?《恒先》 ?宇宙生成論 ?極 ?或

      作者陳民鎮(zhèn),文學博士,北京語言大學中華文化研究院副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北京 ?100083)。

      《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第三冊所收錄的《恒先》,學者多認為屬道家尤其是黃老道家文獻。該篇所述宇宙生成論與其他道家文獻有相合之處,亦有其獨特的言說方式?!逗阆取纷怨家詠?,受到學界高度關注,國內外學者多有撰述,精義紛呈。由于簡文中的“極先”“極”“或”等概念鮮見或不見于他書,故歧說迭出,未有定讞。隨著研究的深化,一些問題的答案已逐步顯現(xiàn)。在諸家研究成果的基礎之上,本文擬對相關概念略作辨析與省思,并就該篇所見宇宙生成論加以勾稽,以期對先秦道家思想有進一步的認識。

      一、“恒先”還是“極先”? [見英文版第22頁,下同]

      首先示列《恒先》全文如下:

      極先無有,質、靜、虛。質,太質;靜,太靜;虛,太虛。自厭不自牣,或作。有或焉有氣,有氣焉有有,有有焉有始,有始焉有往者。

      未有天地,未有作、行、出、生,虛靜為一。若寂寂夢夢,靜同而未或明,未或滋生。氣是自生,極莫生氣。氣是自生、自作。

      極、氣之生,不獨有與也。或,極焉,生或者同焉。昏昏不寧,求其所生。異生異,鬼生鬼,韋生非,非生韋,生。求欲自復。復,生之生、行。

      濁氣生地,清氣生天。氣信神哉! 蕓蕓相生,信盈天地。同出而異生,因生其所欲。業(yè)業(yè)天地,紛紛而多采物。先者有善,有治無亂。有人,焉有不善,亂出于人。

      先有中,焉有外。先有小,焉有大。先有柔,焉有剛。先有圓,焉有方。先有晦,焉有明。先有短,焉有長。

      天道既載,唯一以猶一,唯復以猶復。極、氣之生,因復其所欲。明明天行,唯復以不廢。智而巟思不。

      有出于或,生出于有,意出于生,言出于意,名出于言,事出于名。

      或非或,無謂或。有非有,無謂有。生非生,無謂生。意非意,無謂意。言非言,無謂言。名非名,無謂名。事非事,無謂事。

      祥義、利巧、采物出于作,作焉有事。不作,無事。舉天下之事,自作為,事庸以不可賡也?

      凡言名,先者有疑,言之,后者校比焉。舉天下之名,虛?,習以不可改也。

      舉天下之作,強者果。天下之大作,其尨不自若。作,庸有果與不果?兩者不廢。

      舉天下之為也,無予也,無與也,而能自為也。

      舉天下之生,同也,其事無不復。

      天下之作也,無忤極,無非其所。舉天下之作也,無不得其極而果遂。庸或得之?庸或失之?

      舉天下之名,無有廢者。

      舉天下之明王、明君、明士,庸有求而不患?

      本篇第3簡簡背寫有篇題“(亙)先”,系撮篇首二字而成。整理者李零將“亙先”讀作“恒先”,認為是“終極的‘先”,并聯(lián)系馬王堆帛書《道原》,認為“恒先”是“道”的別名。不少學者依從此說,但也有學者強調“道”與“恒”之間的微妙差異。廖名春的看法略有不同,他認為“恒”與“先”均為“道”的同義詞。大多數(shù)學者都認同“恒先”是一個固定的名詞,是宇宙的本原所在。此外,也有學者將“恒”視作宇宙本原,與“先”分開。有學者重新斷句,或斷作“恒,先無有”,或斷作“恒先無,有質/樸、靜、虛”。將“亙”與“先”分開應更合理,從“亙莫生氣”等表述看,作為終極概念的是“亙”,而沒有證據(jù)表明“亙先”等同于“亙”。陳靜指出“先”字在《恒先》中出現(xiàn)了9次,都明確表達先后的意思,“亙先”之“先”也當表示先后之先。

      裘錫圭則認為,從楚簡用字習慣和《恒先》文義來看,“亙先”“亙氣”應讀為“極先”“極氣”,前者指宇宙本原,后者義近“元氣”;“極莫生氣”的“極”是“極先”的簡稱。但裘氏之說似乎并未引起學者足夠重視。雖然古文字學界有不少學者認同裘氏的觀點,但中哲領域的學者仍多主張“亙”當為“恒”,幾乎無人采信裘氏之說。本文認為裘錫圭的釋讀是可以成立的,不過對于文義的理解,筆者有所不同,以下試作討論。

      “亙”在戰(zhàn)國秦漢簡帛中既可讀作“恒”,又常因與“亟”形音皆近而用作“亟”或“極(極)”。相關例證,裘錫圭已有羅列。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郭店簡《老子》甲本“至虛,亙也”,“亙”在傳世本、北大漢簡本、馬王堆帛書本中均作“極”;馬王堆帛書《周易·系辭》“是故易有大恒”,“大恒”在今本中作“太極”。這兩個辭例,與《恒先》中的“亙”密切相關。尤其是帛書《系辭》中的“大恒”,顯然要讀作“太極”。

      既然在戰(zhàn)國秦漢簡帛中“亙”用作“恒”與“極”均有可能,那么《恒先》中的“亙”究竟讀作什么詞,便要由文義決定。

      首先看“亙先”。龐樸曾指出:“恒先:極先,絕對的先,最初的最初,屈原《天問》所謂的‘遂古之初?!濒缅a圭指出,龐氏雖然沒有把“亙先”讀作“恒先”,但相當準確地把握了其含義,并認為“亙先”既可指宇宙的本原,也可指最原始的階段。劉貽群也有類似的看法,她雖然未將“亙先”讀作“極先”,但已明確指出“亙先”是一種時間狀態(tài),是為終極、絕對的“先”。此外,有的學者雖不認同“亙先”讀作“極先”,但也承認“亙先”指的是時間的初始。如王中江認為“恒先”指的是宇宙的原初、原先。曹峰認為“恒先”的意義當指時間上的宇宙起點,同時他又指出此宇宙起點“無有”的性質與“道”并不沖突。不過,如若將“亙先”讀作“恒先”,其宇宙始端的含義并不明顯。而“極先”則可貫通無礙:“極”表示最高程度,“極先”為最先,表示宇宙生成之前的時間階段。

      在《恒先》中,“極先無有”指最初的最初、宇宙尚未生成之前尚無“有”的存在,正是《老子》中“先天地生”(第二十五章)、“象帝之先”(第四章)所表達的初始狀態(tài)。不過,“極先”似無裘錫圭所說的宇宙本原意義。如若“極先”是宇宙本原,那么它相當于“道”。根據(jù)《莊子·庚桑楚》《莊子·知北游》《文子·上德》《文子·精誠》《淮南子·說山訓》等文獻的記載,“無有”的確是可以直接用來形容“道”的。但用來形容道體的“無有”,指的是不見其形、不聞其聲的性狀,而《恒先》中的“無有”則是一種不存在“有”的狀態(tài),與下文的“有氣焉有有”相呼應,二者并不可等同?!逗阆取匪^“極先無有”,極接近《莊子·天地》中的“泰初有無,無有無名”,“極先”義近于“泰初”。總之,“極先”并非一個名詞或固定的概念,而應指時間階段。

      一些學者不認同“亙先”是宇宙本原,他們認為“亙”是宇宙本原,并將“亙(恒)先”理解為“在‘恒之前”。不過,在道家文獻中,“無有”或者“無”通常被用來形容道體初現(xiàn)的狀態(tài),追溯道體之前的階段并不符合道家的言說方式。此外,將“恒先”理解為“在‘恒之前”,“先”則為時間副詞,但作為時間副詞的“先”表示行為發(fā)生在前,在此并不適用。丁四新認為“恒先”的字面意思是“恒之先”,是“恒”自身的端始,而不是在“恒”之前的意思。不過要表達“恒”自身的端始,更恰當?shù)脑~應是“初”,而非“先”。而且從“無有”到“有”的轉變,顯然更適用于整個宇宙的演替,而非道體本身。依照道家慣常的說法,道體始終是“無”的。

      李零已經注意到被歸為黃老文獻的馬王堆帛書《道原》,該篇起首云:“恒先之初,迵同太虛。虛同為一,恒一而止?!辈瘯碚邔ⅰ昂阆取贬屪鳌昂銦o”,李學勤后改釋作“恒先”。考慮到帛書“柔節(jié)先定”句的內證以及《恒先》的辭例,李氏之說當可成立,《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便將“恒無”改為“恒先”。曹峰認為,《道原》中的“恒先”毋庸置疑指代的是“道”。為了驗證這一說法,我們不妨將“恒先”替換為“道”,即“道之初,迵同太虛”。與《恒先》“亙先無有”的問題一樣,“道”既然有終極性,其性狀是恒定的,無所謂“之初”與“之后”的區(qū)別。而如若將“恒先”理解為時間概念,與“之初”搭配無疑更為順暢。裘錫圭認為《道原》中的“恒先”,也當讀作“極先”。準此,“恒先之初”應為“極先之初”,其中“極先”也當指宇宙生成前的階段,是一個時間概念。“極先之初”指最初的最初,其中“極先”與“極先無有”的“極先”應是同一種用法。

      《道原》中“恒(極)先之初,迵同大虛”的下一句便是“虛同為一,恒一而止”,魏啟鵬認為“恒一”即太一、道,“止”訓居住。但“主而謂”的結構并不常見,魏氏的訓釋可疑。此處“恒”也應該讀作“極”,訓“至”。在《道原》中,“一”是“道”的同義語,文中稱“一者其號也”,說的是“一”為“道”之號?!昂阋欢埂碑斪x作“極一而止”,“極一”指至于“一”。這也可以驗證“恒先之初”讀作“極先之初”的說法。

      “極先之初”,相當于《楚辭·天問》中的“遂古之初”,皆指時間的開端?!皹O先”猶言“遂古”,謂太古?!皹O先之初”又相當于《莊子·天地》中的“泰(太)初”:“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边@里的“無有”,亦見于《恒先》。所謂“泰初”,成玄英疏云:“泰,太;初,始也。元氣始萌,謂之太初,言其氣廣大,能為萬物之始本,故名太初。”類似的概念還有“太始”?!痘茨献印ぬ煳挠枴吩疲骸疤靿棧ǖ兀┪葱?,馮馮翼翼,洞洞灟灟,故曰太昭。”王念孫指出“太昭”系“太始”之誤,可從。“遂古”之“遂”與“太初”“太始”之“太”,均極言時間之久遠。

      “太初”“太始”雖是時間概念,但又被用來指稱宇宙本原,《恒先》中“亙(極)”也存在類似的情形。簡文云:“氣是自生,極莫生氣。氣是自生自作?!闭f的是氣自然而生,并非由極所生。這里的“極”已經有了宇宙本原的意味。可用來替代宇宙本原“道”的概念的詞,如“一”“太一”“太極”,都極力突出唯一、絕對、超越與初始的含義,“極”亦是如此。而“恒”的內涵則與這些詞不同,在《老子》等文獻中,“恒”相當于“?!?,且基本用作形容詞與副詞。因此,“恒”是否可用作宇宙本原,是值得懷疑的,至少從已知的文獻看,難以找到可予支撐的辭例。

      裘錫圭認為“太極”的觀念與《恒先》之“極”有關,極有見地。《周易·系辭上》云:“易有太極,是生兩儀。”虞翻注云:“太極,太一。”孔穎達《正義》云:“太極謂天地未分之前,元氣混而為一,即是太初,太一也。”“太極”作為宇宙本原,是在“極”的基礎上加表示極點的修飾詞“太”,可與《恒先》相參證。

      “亙”在《恒先》中又與“氣”連用,在簡文中共出現(xiàn)兩次,分別是“亙氣之生,不獨有與也”與“亙氣之生,因復其所欲”。李零認為,“恒氣”指終極的氣、最原始的氣、最初的氣,學者多從其說,將“恒氣”看作一個固定的名詞。不過,從《恒先》全文看,“極”和“氣”應是兩個獨立的概念。廖名春等學者便將“亙氣”二字斷開,可從?!皹O、氣之生”的“生”指極和氣生成萬物這一行為,而非指極和氣自身的產生?!皹O”“氣”并用又見于“極、氣之生,因復其所欲”一語,“極、氣之生”同樣說的是極和氣生成萬物的過程。另可參見后文的“舉天下之生”。助詞“之”在主語(極、氣)、謂語(生)之間,取消句子獨立性?!安华氂信c也”一語,過去眾說紛紜。本文認為,“有與”當聯(lián)系到下文的“無予也,無與也”,可知“與”為施與之義?!安华氂信c也”說的是極和氣在化生其他事物的過程中,不僅僅是極和氣在施與。一方面,極和氣是萬物生成的動力;另一方面,除了極和氣的驅動,萬物的生成還有來自事物之間的相互作用,表現(xiàn)為“相生”和“復”。簡文意在強調“舉天下之生”的“自生”。

      “亙”又見于“或,亙焉,生或者同焉”一句,該句對我們理解《恒先》的核心概念至關重要。李零指出:“疑指‘或屬于‘恒,創(chuàng)造‘或的力量也屬于‘恒。”除了“恒”應作“極”之外,其總體理解應是合乎簡文原意的。“或,極焉”的上一句是“極、氣之生,不獨有與也”,“或,極焉”實際上是對“極”的解釋,說的是在混沌之際最初產生的“或”,以及生“或”者,都可以稱得上“亙(極)”,亦即有終極性和超越性?!盎颉毕喈斢凇逗阆取分袆?chuàng)生宇宙的“極”,但“或”的背后還有一種神秘力量也可稱得上“極”,即所謂“生或者”,這是《恒先》生成論的獨特之處。大多數(shù)學者將“亙”與“或”視作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但從簡文看,二者顯然是存在交集的,甚至存在同構關系。這不但有“或,極焉”這一明確的表述,在簡文中還有內證。簡文稱“有或焉有氣”,又稱“極莫生氣”,“或”“氣”的先后關系與“極”“氣”的先后關系存在平行關系,意謂“氣”的產生在“或/極”之后,但“或/極”并非有意創(chuàng)造“氣”?!尔i冠子·環(huán)流》云“有一而有氣”,說的是“氣”的生成在“一”之后,而“一”與“極”相當,可與《恒先》相參看。在《恒先》中,“或”是宇宙生成的驅動力,它實際上是相當于“道”的存在,在簡文中又被表述為“極”?!皹O”可指具有終極性的狀態(tài),也可指具有終極性的事物。雖然“或”與“極”不能完全等同,但《恒先》中的“極”基本是就“或”而言的。一些學者已經注意到“或”與“亙”之間的同構關系,邢文更是明確指出“或”即“恒”。白奚、岳賢雷認為“或”作為“恒”的代名詞出現(xiàn),表示宇宙的初始狀態(tài)和宇宙萬物生成的起點,“或”與“恒”是二位一體的,表示最高存在的本體性概念是“恒”,“或”只是在討論宇宙生成的具體過程時才出現(xiàn)的概念。本文總體上認同這一看法。同時他們認為“生或者”并不是生出“或”者,而是指先于“或”而存在者,與本文的理解有所不同。關于“或”的意涵,容下文詳論。

      此外,《恒先》的下半篇在談及人事時,強調“無忤極”“得其極”。“極”寫作“”或“”,與“”不同,但它們顯然是用作“極”的。從文義看,“無忤極”“得其極”的“極”仍然相當于“道”,已然從宇宙本體引申為普遍真理,它們之所以與前文的“亙”寫法不同,或出于意義上微妙的轉換。一些學者將“”“”與前文的“亙”一道讀作“恒”,不過,無論從用字習慣還是文義看,此說都難以成立。如果承認“亙”“”“”表達的都是同一個詞,那么《恒先》中的“亙”“”“”均讀為“極”無疑更為自洽。

      總之,在《恒先》中,“極”可用來表示宇宙本原,或表示終極的狀態(tài),而“極先”與“極氣”則非專有名詞?!皹O先”極言時間之早,“極”與“氣”是分別獨立的概念,不宜混同。簡文中的不定代詞“或”,指代宇宙的本原,便具有“極”的屬性。

      二、以“或”為“極”的宇宙生成論 [25]

      在解決了“恒先”還是“極先”的問題之后,我們再來看《恒先》中的宇宙生成論。《恒先》所見宇宙生成論與其他道家文獻多有交集,同時也有其特有的概念。以下先示列《恒先》與其他文獻中宇宙生成論的相似之處:

      以上文獻,均與道家尤其是黃老道家有關。道家每每言稱天道,《恒先》所見宇宙生成論亦屬于道家體系,同樣涉及宇宙生成前的混沌狀態(tài)、宇宙的本原以及宇宙生成過程中的陰陽/清濁二元,且由天道而及人事。尤其是《道原》,與《恒先》多有互見之語。

      首先看宇宙生成前的狀態(tài)?!皹O先無有”,指的是太初之時不存在“有”。彼時是“質”“靜”“虛”的狀態(tài),具體而言是“大(太)質”“大(太)靜”“大(太)虛”。

      “太靜”“太虛”以及下文的“虛靜為一”,可參見《道原》中的“精靜不熙”“虛同為一”“迵同太虛”“虛,其舍也”。另可參見《老子》第十六章:“致虛極,守靜篤?!薄肚f子·天道》《管子·心術上》《文子·自然》《淮南子·天文訓》等文獻中亦多見“虛”“靜”的論述。

      所謂“質”,簡文寫作“”,整理者讀作“質”,一些學者從之,不過中哲領域的學者多傾向于讀“樸”。從用字習慣看,“”一類的字,音義與“樸”不同,該字讀作“質”的可能性更大。此外,李學勤讀作“全”,亦與楚簡用字習慣不合?!逗阆取分械摹疤|”,義近于“大(太)樸”,可參見《淮南子·詮言訓》:“渾沌為樸?!薄稘h書·循吏傳》顏師古注:“樸,大質也。”

      《恒先》還提到,在宇宙生成之前,沒有“作”“行”“出”“生”,即尚無任何事物及行為的產生;此時“寂寂夢夢”,正如《道原》的“濕濕夢夢”與子彈庫楚帛書的“夢夢墨墨”,均強調混沌、混一的狀態(tài)。在道家的宇宙生成論中,宇宙生成之前無形、無名、無有,這一點,《恒先》與其他文獻可相驗證。

      《恒先》繼而言:“自厭不自牣,或作?!薄皡挕保斢栆种?“牣”,簡文寫作“忍”,指充滿、溢出,《玉篇·牛部》:“牣,滿也,益也?!薄白詤挷蛔誀笨蓞⒁姟独献印返谒恼碌摹暗罌_,而用之或不盈”。由于道體是虛空、無限的,故雖然不斷充滿,卻永遠不會滿溢。另可參見《文子·精誠》:“故圣人日損而沖氣不敢自滿。”伴隨著“自厭不自牣”的過程,“或”應運而生。在《恒先》中,“或”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概念。它是宇宙生成過程中最先出現(xiàn)的事物,按照《恒先》的說法,“或”相當于“極”,“或”的創(chuàng)造者則與“或”一樣具有終極性。

      那么“或”究竟是什么呢?目前大致有三種說法:

      其一,“或”讀作“域”。

      龐樸將“或”解釋為“某個區(qū)域”,實際上是將其視作空間概念。廖名春、李學勤均將“或”讀作“域”,認為“域”訓為界,義近于“宇”,指空間,并引《淮南子·天文訓》的“虛霩生宇宙”為證。不少學者從其說。但“域”通常指空間,而中國古代的宇宙生成論通常是“宇宙”亦即空間與時間并生,單言空間生成是可疑的。將“或”讀作“域”更大的問題在于,表示時間的“始”和“往”是后于“或”出現(xiàn)的,如果“或”表示空間,空間與時間生成的時間差是難以理解的——這并不符合中國古代宇宙論的言說方式。其實,表示空間的詞在簡文中已有出現(xiàn),那便是“天地”,沒有必要再將“或”理解為空間。

      其二,“或”讀作“惑”。

      淺野裕一認為“或”是由“惑”的意思而得以命名的,林義正則明確將“或”讀作“惑”。不過這種說法難以得到其他文獻的支持。正如丁四新指出的:“按照這種解釋,就必須設想《恒先》的‘或是一種具有高度人格心理化的神性存在。而這顯然與竹簡原意不符。”

      其三,“或”如字讀。

      李零認為“或”是“一種介于純無(道)和實有(氣、有)的‘有(‘或可訓‘有),或潛在的分化趨勢(‘或有或然之義)”;又稱“或”是或然、偶然、潛在的二分傾向。一些學者有類似的看法,如丁四新認為“或”介于無有與氣有之間,為或無或有、或有氣或無氣的形上存在狀態(tài);李銳認為“或”是相對于“恒”而言的,“恒”與“或”一靜一作;郭梨華認為“或”有兩重含義,既有“域”的指向,又指稱一種不被限定的狀態(tài);曹峰將“或”理解為“初始的、不確定的、微弱的存在狀態(tài)”;季旭昇認為“或”是不定代詞,在簡文中指一種似動不動、似發(fā)未發(fā)的蘊發(fā)狀態(tài);范毓周認為“或”為不確定之存在;白奚、岳賢雷認為“或”是“有”和“無”、確定性和不確定性的統(tǒng)一。以上諸說,多將“或”理解為抽象概念。但上述解釋往往帶有主觀性,對“或”的特性的理解更是五花八門。如果一個哲學概念存在如此大的解釋空間,本身便值得懷疑。

      季旭昇業(yè)已指出“或”是不定代詞,黃鴻春亦認為“或”是一個無定代詞,指代無可確定的屬性,是具有無定屬性的“有”。丁四新進一步強調這一點,并認為“或”代指尚未明其實際的、宇宙生化論的“某物”。白奚也指出,之所以稱之為“或”,是因為人們無法確知也不必確知它是一種什么樣的存在,而只是從它維系和承載天地的功能來確知它的存在,可見“或”有權且名之的意味。葉樹勛從之,認為“或”指代“作”的主體,意謂某種不確定的態(tài)勢,“恒”與“或”分別指世界的不同態(tài)勢(靜態(tài)和動勢)。有國外學者將“或”翻譯為“something”,同樣是將其理解為不定代詞。本文贊同“或”為不定代詞的意見。在《恒先》中,出現(xiàn)有兩類“或”:一類與宇宙生成有關,是不定代詞;另一類見于“靜同而未或明,未或滋生”“庸或得之?庸或失之”中的“或”,則當是副詞。作為不定代詞的“或”,相當于“某物”或“有物”?!独献印返诙逭拢骸坝形锘斐桑忍斓厣?。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惫旰啞独献印分小坝形铩弊鳌坝袪睢?。由于宇宙的本原具有終極性和超越性,故“不知其名”,姑且命名“有物”。在《恒先》中,則暫以“或”為指代?!逗阆取贩Q“或,極焉”,“或”有“極”的屬性。

      《恒先》以“或”指代宇宙本原的設定,在傳世文獻中并非沒有蹤跡。一些學者已經注意到《莊子·則陽》《管子·白心》的相關論述?!肚f子·則陽》稱接子有“或使”之論,即某物作為宇宙的動力而存在。郭象注云:“接子曰道或使?!背尚⑹柙疲骸敖幼又^道有使物之功?!本^“或”即“道”?!豆茏印ぐ仔摹穭t提到“天或維之,地或載之”“視則不見,聽則不聞”“灑乎天下滿,不見其塞”的“或”,頗類似于“道”。這兩則文獻皆是以“或”指代化育宇宙的“某物”,可與《恒先》相參證。據(jù)《莊子》成玄英疏,“季真、接子并齊之賢人,俱游稷下”,接子為稷下先生?!妒酚洝っ献榆髑淞袀鳌份d:“接子,齊人……學黃老道德之術?!别⑾聻辄S老重鎮(zhèn),接子為學黃老道德之術的稷下先生,《管子》也被視作稷下之學的結晶,接子“或使”之論、《管子·白心》以及《恒先》都應置諸稷下黃老的背景中理解。我們甚至可以大膽猜想,《恒先》出自接子本人或者接子學派之手,上博簡的抄寫年代與接子的生存年代亦相接近。

      根據(jù)《恒先》,在“或”產生之后,遂有一系列“某生某”“某出于某”的相生與轉化。在《恒先》中,存在以下兩個生成序列:

      (1)無→或→氣→有→始→往

      (2)無→或→有→生→意→言→名→事

      以上兩個生成序列,表達的是先后次序,未必是“某生某”的關系。二者看似不同,實際上并不矛盾。前者側重的是宇宙的總體生成,后者省略了“氣”這一環(huán)節(jié),側重的是人間世界的產生。在“或”產生之后,“氣”隨之產生?!皻狻辈⒎侵苯佑伞盎颉彼?,但的確是在“或”產生之后才出現(xiàn)的?!皻狻被f物,于是有了“有”?!坝小闭諔懊娴摹皹O先無有”,據(jù)《老子》,“有”是“萬物之母”,“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笆肌迸c“往”,指時間;“生”指萬事萬物的化生;“意”“言”“名”“事”,指的是人的意識以及事物的規(guī)定性,已涉及言意、名實之辨。《恒先》的特殊之處在于,在“無有”的狀態(tài)和“有”之間插入了一個“或”。

      除了“或”,“極莫生氣”“氣是自生自作”的說法也是《恒先》不同于其他文獻的重要觀念。從“有或焉有氣”看,“氣”的產生在“或”之后,而簡文又強調“氣”并非“極”所創(chuàng)造,這可進一步驗證《恒先》中的“或”相當于“極”。《淮南子·天文訓》云“宇宙生氣”,《恒先》則認為“氣”是自然產生的,而非“或”或“極”有意創(chuàng)造。曹峰認為,《恒先》在中國思想史上第一次明確地把“氣”和“自生”聯(lián)系在一起。這種生成模式在已知的先秦文獻中并無明確的表述,但可與漢晉文獻相呼應。簡文還提到“濁氣生地,清氣生天”的說法,這一觀念在其他道家文獻中并不鮮見。在道家的宇宙生成論中,“氣”分陰陽或清濁,遂有萬物的衍化。

      其實,《恒先》中不獨“氣”是自生自作的,在宇宙創(chuàng)生之后,萬物也都是“自為”“自作”的,如下文云“舉天下之事,自作為”“舉天下之為也,無予也,無與也,而能自為也”。這也意味著,盡管《恒先》承認“極”或“或”是宇宙生成的驅動力,但也強調在“有”出現(xiàn)之后,萬事萬物的發(fā)展是自然相生的。如果置諸道家萬物“自化”“自然”的語境之中,“氣”自生、自作以及萬物自為、自作便不難理解了?!独献印返谖迨徽略疲骸肮实郎?,德畜之,長之,育之,亭之,毒之,養(yǎng)之,覆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北M管“道”生萬物,但“生而不有”,因循萬物之自然生息。就此而言,《恒先》與《老子》實則氣息相通。

      曹峰將宇宙生成論分為“他生”“相生”“自生”三種,認為《恒先》屬于“自生”模式。在《恒先》中,“極”或“或”具有超越性,具有類似于“道”的地位,而在“或”之上還有“生或者”。萬事萬物的產生,是通過“極、氣”之生驅動的。可見,《恒先》仍有“他生”的痕跡。在“氣”出現(xiàn)之后,萬物“蕓蕓相生”“某生某”“某出于某”之類的表述在簡文中多見,有“相生”的影子??梢姡M管《恒先》中“氣是自生自作”的表述很特殊,但未必限于“自生”模式,它與“他生”“相生”不無交集。

      在《恒先》的宇宙生成論中,萬物化育的關鍵是“復”和“欲”。學者多聯(lián)系《老子》《莊子》《周易》等文獻的“復”加以討論,不過《老子》《莊子》所見“復”的復歸之義,在《恒先》中似乎并不適用。簡文云“天道既載,唯一以猶一,唯復以猶復”,“復”是與“一”相對言的。簡文在說完“求欲自復”之后,緊接著說“復,生之生、行”,當是對前句的注釋,當指“生”之“生”,即“生”之反復。從“復,生之生、行”“極、氣之生,因復其所欲”“舉天下之生,同也,其事無不復”等表述看,“復”應指萬物相生之持續(xù)反復,這是萬物生生不息及持續(xù)性的保證,故曰“明明天行,唯復以不廢”。有國外學者將“復”翻譯為“reproduction”,這應該是更合乎簡文原意的理解。萬物“蕓蕓相生”,關鍵在于萬物之間的相互作用,這一作用表現(xiàn)為“欲”。從“求其所生”“求欲自復”“極、氣之生,因復其所欲”諸語看,“欲”是“復”的動力所在?!皬汀钡倪^程是自然的,已經脫離了“極”“氣”的限制,可以說是“自生”。

      萬物化生之后,遂有“紛紛而多采物”,亦即等級、禮制的區(qū)分。這個紛繁復雜的世界,與宇宙最初的“太質”“太靜”“太虛”形成反差?!逗阆取愤€提到“先者有善,有治無亂。有人焉有不善,亂出于人”,明確指出在人出現(xiàn)之后,才有了“不善”,才有了“亂”。這種“亂”,具體體現(xiàn)為人為所創(chuàng)造的區(qū)分和對立,故下文有一連串諸如“先有中,焉有外”的先后生成關系。

      《恒先》的后半部分則圍繞“舉天下之事”“舉天下之名”“舉天下之作”“舉天下之為”“舉天下之生”“舉天下之明王、明君、明士”展開,是就宇宙生成之后“紛紛而多采物”的現(xiàn)實世界而言的?!逗阆取分嘘P于“意”“言”“名”“事”諸要素之間關系的論述,多可與其他黃老文獻的形名之論相參證。簡文還認為,有“作”于是有“事”,萬事靠“作”的主觀能動性來驅動;而“作”需要“得其極”,不可“忤極”,指行事要遵循大道。全文篇末點出“舉天下之明王、明君、明士”,則已然進入治道層面。正如其他道家文獻,談天道的落腳點實際上是治道。曹峰已指出,《恒先》上篇的宇宙生成論是為下篇的政治哲學服務的,因此上篇提出“氣是自生”,目的是導出下篇“自為”之政治哲學的合理性?!芭e天下之事”“舉天下之為”系“自作”“自為”,“舉天下之生”也是如此(“同也”),與“氣”的“自生”“自作”相呼應,都是“極”或“或”驅動宇宙生成之后的自然衍化。根據(jù)道家的政治思想,君主須“無為”而治,因循萬物的“自作”“自為”。如此,君王自可“有求而不患”。此即《老子》第二章所謂“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第三十七章所謂“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化”、第五十七章所謂“我無為,人自化”以及《莊子·在宥》所謂“汝徒處無為而物自化”。

      三、結語 [28]

      本文對《恒先》“極先”“極”“或”“復”“無與”等都提出新的理解或補證,主要基于簡文的內證以及道家宇宙生成論的總體認識。

      本文認為,裘錫圭將“恒先”讀為“極先”的意見可從,但“極先”本身并非宇宙本原,而是指最初的最初、宇宙生成前的階段。在《恒先》中,“極”為宇宙本原的代名詞,“極”極言其初始、終極意義。簡文中用來表示宇宙驅動力的不定代詞“或”,也具有“極”的屬性。“極”“氣”是宇宙生成過程中的兩個獨立概念,“極氣”并非一詞。

      《恒先》所見宇宙生成論,與其他道家文獻頗為近似,均涉及宇宙生成的本原、生成前的混沌狀態(tài)以及生成過程中的陰陽/清濁二元作用。同時,《恒先》的宇宙生成論有其自身的特點,如“或”指代宇宙本原、“復”的過程以及“氣是自生”的觀念,都極大地豐富了我們對先秦思想史的認識。

      《恒先》中的“極”,既是宇宙的本原,又貫徹于人事,成為“作”“為”的指導,甚至是君王統(tǒng)治的原則所在。由天道而及人道的論述模式,亦為道家文獻的特出之處。

      (責任編輯:羅麗娟 ? 責任校對:楊翌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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