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尋老照片背后傳奇人生

楊浪

今年年初，筆者對一張曾被出版物多次選用的老照片——上面的人物究竟是我黨情報戰(zhàn)線上的傳奇人物錢壯飛烈士，還是叛變革命的顧順章，進行了一些考證，并寫下了《錢壯飛還是顧順章？》一文。

就此，筆者還專門請教了在歷史影像方面頗有造詣的徐家寧先生。“錢泓沒有見過錢壯飛，爺爺犧牲時，他還沒有出生。小時候的錢泓就記得家里擺放著一張爺爺的相片，瘦削的臉龐戴著一副眼鏡?！毙煜壬嬖V筆者，2018年12月5日的中國軍網官方微信，曾推送了錢壯飛之孫錢泓先生的一篇回憶文章。這篇文章證明了錢壯飛肖像照（圖1）的來源為“家里擺放著”。這就是說，照片是錢壯飛的遺孀張振華保留著的。

由人物形象特征也可以確認，這張室內照（圖2）也是錢壯飛本人，邏輯上也應該是張振華保留的。

一張借條信息量大

張振華是錢壯飛的第二任夫人，也是錢壯飛走上革命道路的引路人。2020年8月10日《學習時報》署名潘宏的文章介紹道：“張振華的二弟張暹仲曾就讀于北京中法大學，較早接受革命思想，成為中共早期黨員。受他的影響，錢壯飛夫婦開始接受馬克思主義，并走上革命道路。1925年，張振華加入中國共產黨，次年錢壯飛也成為中共黨員。”“張振華出身名門，受家庭文化熏陶，性格獨立、脫俗而不肯裹腳，她的天足竟使她落得‘左大腳的綽號。但這位知識女性全然不以為意，因為思想的開放遠勝過她放開的‘手腳，她自由的胸襟，竟能接納錢母以及由錢母包辦下錢壯飛的妻兒共同生活。”

1919年，錢壯飛于北京醫(yī)專畢業(yè)后在北京京綏鐵路局附屬醫(yī)院工作，張振華則在天壇傳染病醫(yī)院當醫(yī)生，“錢壯飛夫婦經常利用行醫(yī)職業(yè)掩護革命，他們曾共同在北海公園等公共場所散發(fā)傳單，他們標有紅十字的藥箱里經常裝滿漿糊，用于張貼標語，他們經常到黨的地下機關或某位同志住處‘出診，漆有紅十字標記的皮包里，經常裝有黨的秘密文件。但這一切，隨著革命先驅李大釗在北京遇難和大革命的失敗而結束。白色恐怖下的北京城，錢壯飛身份暴露，為躲避通緝，組織安排他轉往上海。革命空間的轉換，也讓北京的‘錢壯秋變成了上海的‘錢壯飛?！?/p>

這篇文章里的信息挺豐富，錢壯飛在轉移到上海之前，公開的名字叫“錢壯秋”。而錢泓在文章中也說起，他保留的唯一錢壯飛墨跡，是一張錢壯飛寫給女婿劉杞夫的借條。內容中有“壯秋”與“十六年三月一號”等字樣，證實錢壯飛至遲在1927年初以前還叫“錢壯秋”。這個借條很有趣。1926年錢壯飛已經入黨，他的“新公司”便是與徐光華一起辦的光華影片公司。劉杞夫是錢壯飛大女兒錢椒的丈夫，借條中的“楚禪”有可能是劉杞夫的字。劉杞夫為錢壯飛做情報交通應該在1926年以后的某個時候，1931年4月破譯絕密電報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錢壯飛已經派劉杞夫去上海找陳賡報告情況。

錢壯飛與張振華結婚是在1919年，此前的1912年，因為父親去世，錢母怕族人爭奪產業(yè)，強迫他與湖州永豐布店老板之女徐雙英結婚，1914年生長女錢椒，1916年生錢蓁蓁（即黎莉莉）。據記載，錢張結婚的時候，母親帶著徐雙英來北京興師問罪，但是張振華此時已生錢江且待錢母甚好，于是，徐與張相安無事、和諧相處。徐雙英也在北京、上海與錢壯飛和張振英共同生活。后來徐雙英一直跟隨著婆婆，從未離開錢家。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根據周恩來的意見，她遷居上海，安度晚年。而張振華抗戰(zhàn)期間一直在四川生活，于1967年病故。

電影海報顯才華

錢壯飛寫給女婿劉杞夫的借條不僅使我們對于錢壯飛的才華橫溢有了具體的認識，同時也引出另一幅錢壯飛的筆墨，即2000年前后在國內被發(fā)現、2010年在中國嘉德拍賣中以4.5萬元成交的一張電影海報。

據筆者最新了解，在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圖書館也藏有一張《燕山俠隱》的海報。收藏海報的朋友李飆將圖片發(fā)給了筆者，看來這張海報存世還有幾張。據考證，這是中國電影史上的第一張電影海報。

1926年，錢壯飛與徐光華、趙續(xù)廛、胡底創(chuàng)建光華影片公司，同年拍攝了《燕山俠隱》。資料中，關于光華影片公司的所在地，有說是京城護國寺，有說是西四太平倉，其實“西四太平倉胡同”就在今天平安里十字路口的東南角，是解放軍出版社辦公的地方。而錢壯飛的手書借條印證了電影海報上的文字也是他的手筆：一手漂亮的有魏碑基礎的趙（孟頫）字。海報上的美術字亦應是錢壯飛手繪。在這7年后，到達江西中央蘇區(qū)的錢壯飛還親自設計了蘇區(qū)著名的“六大建筑”。海報上黑白素描的騎馬人物像，應當是《燕山俠隱》中的“俠客”人物“余鏡吾”。而這幅圖，應當是極為罕見的錢壯飛存世畫作。

拍攝電影的時期，在鐵路局附屬醫(yī)院工作了7年的錢壯飛正當而立之年，影片公司是他投入的新職業(yè)，對剛加入中國共產黨的他來說也是一個掩護身份。此時他已有3名子女，家中還有兩位夫人。一同入黨的胡底這時也住在錢壯飛家中。生活壓力應該是他進入電影業(yè)的主要動機，所以他為《燕山俠隱》的拍攝投入了頗大精力。

名字中蘊含玄機

據錢泓透露，這部電影錢壯飛的家人幾乎全都參與了，錢壯飛、胡底、錢泓的姑姑黎莉莉主演，“奶奶張振華、父親錢江、叔叔錢一平，都在片中扮演了角色?！?003年，黎莉莉在接受采訪時說，拍攝《燕山俠隱》“是我頭一次。我爸爸做編劇、做主演。我媽媽演爸爸的媽媽，我演爸爸的妹妹。我一拉他叫哥哥就要笑?！?/p>

一般有關《燕山俠隱》的資料中，注明本片由徐光華導演、崔理筠編劇、張玉亭攝影，主要演員有雍柳絮飾余鏡吾、錢壯飛飾馬醒非、錢蓁蓁（即黎莉莉）飾馬慕英，但在錢壯飛手書的海報中注明：“徐光華先生編劇、導演兼主演，伍黎林女士、錢西溪君主演，張玉亭君攝影、崔理均君說明”“徐介儒君、胡伊於君、雍蘿絲女士、洪韻飛女士、文曼麗女士、張憨女士等合演”。這里顯然有一些名字是化名。

可以明確的是，影片中男一號馬醒非的扮演者為錢壯飛，妹妹馬慕英的扮演者為錢蓁蓁，馬母扮演者為張振華。1926年的《北洋畫報》中刊登了雍柳絮在《燕山俠隱》中的劇裝照，她扮演的是著異裝的余鏡吾，應該屬于本劇中“女扮男裝”的女一號，也就是電影海報題圖人物以及演員表中的“雍蘿絲女士”。胡底應該是海報中的“胡伊於”，至于在劇中的角色，筆者猜應該是與馬醒非關系密切的“楊七”。既然海報中說徐光華“主演”，他最可能的角色是道臺“余景廉”。

錢壯飛之子錢江拍電影的那一年剛7歲，錢一平的年紀更小，他倆應該是出演的一般小孩的角色。

還有一個重要的劇中人物是“余愛華”，估計由海報中“洪韻飛女士”或“文曼麗女士”中的某位扮演。當年的影片都是默片，對話與情節(jié)靠字幕說明，海報上的“崔理均君說明”應當是書寫字幕者的署名，而這又非錢壯飛莫屬。由此，《燕山俠隱》的演職員表就和錢壯飛親自設計的電影海報基本對上了?？上н@部1926年拍攝的電影膠片已經湮佚，不然我們可以看到錢壯飛的表演和他一家人當年的樣貌。而且，這里很可能又透露了錢壯飛的另兩個化名“崔理均”和“錢西溪”，以及“龍?zhí)度堋敝缓椎幕昂领丁薄Ｗ铌P鍵的是，胡底烈士的影像存世極少，而電影中會有他的清晰面貌。

值得一提的還有《燕山俠隱》的攝影張玉亭先生。他是華北早期無聲電影創(chuàng)始人、北京最早的新聞電影攝影師。1929年他曾拍攝孫中山“奉安大典”儀式的紀錄片，1930年創(chuàng)立北平最早專營攝影、洗印、制片、器材等業(yè)務的商鋪玉亭商行。

疑團逐一解開

在《錢壯飛還是顧順章？》一文中，筆者曾分析經常被誤認為是顧順章的一張照片（圖3），有可能是1919年錢壯飛在北京醫(yī)專校園內拍攝。從影像的年齡看還有一個可能，拍攝時間在1926年他參與光華影片公司期間，地點在平安里太平倉胡同。這一年他31歲。

還有一張照片在網絡信息中被指為錢壯飛（圖4）。鑒于周恩來是通過陳賡領導錢壯飛，筆者認為沒有記錄他們曾直接見過面。后經徐家寧先生指出，這張照片是周恩來與他在天津南開中學的好友李福景、常策歐于1921年在倫敦拍攝，李福景家屬于上世紀90年代初捐贈給了周恩來紀念館。因為不熟悉，所以不光有人把圖右的常策歐識為錢壯飛，還有人把他當成他們在南開的另一位好友——上世紀40年代曾擔任過上海市長的吳國楨。

不過看上去，常策歐與錢壯飛還真有些相像呢。而就在此文寫作過程中，徐家寧先生向筆者提及過的一張照片（圖5），剛好被作家薩蘇先生在一場“云講座”中使用。

這張錢壯飛照片顯然與圖3的立像是同一時間地點拍攝的。從他逗弄貓推斷，拍攝點更近于家居環(huán)境，再加上圈椅、背景樹高顯示這是二樓環(huán)境，以及年齡特征，判斷是1926年在平安里太平倉住處拍攝的可能性更大。

可見，歷史影像辨識是個有意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