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曄
學子們離開文廟前一般會專門“求”個漢字帶回家,文廟里常有身著越南傳統(tǒng)服飾的老先生,用毛筆為人題寫漢字。
幾年前的一個夏日午后,我開車去河內(nèi)老城區(qū)辦事,到文廟路口時因交通擁堵無法通行。當我終于駛離時,忽然意識到那是去上香的學子和家長們——越南有考試前去文廟祈福希冀金榜題名的傳統(tǒng)。河內(nèi)文廟是封建時代越南的最高學府,至今還供奉著孔子和越南古代大儒朱文安等儒家圣賢。這里的匾額、楹聯(lián)、碑文、題刻全用漢字書寫,記錄了中越兩國深厚的淵源。
來文廟通常要先給圣賢塑像和歷代進士碑上香,學子們離開前一般還會專門“求”個漢字帶回家。文廟里常有身著越南傳統(tǒng)服飾的老先生,用毛筆為人題寫漢字。寫字的和“求”字的都一臉虔誠。春節(jié)期間,人們“求”得最多的字是“福、祿、壽、喜、仁、德”等,考試季則是“勤”和“成功”。我曾問一些“求”字學子,是否知道這些漢字的意思,他們的回答都是肯定的。我嘗試用中文與一位題字老伯溝通,他只是微笑點頭。我又換越南語與他交談后才得知,老伯受酷愛中國文化的父親影響,自小就練習漢字書法。
這位老伯的情況有一定代表性。直到20世紀中葉,越南還有不少人能寫一手漂亮的毛筆字。胡志明主席本人古漢語和古體詩底蘊深厚,與多位中國老一輩領導人間有漢字詩和書信往來,寫的古詩體裁的《獄中筆記》廣為流傳。他早年在中國從事革命活動時,寫下一首《新出獄 學登山》:云擁重山山擁云,江心如鏡凈無塵。徘徊獨步西峰嶺,遙望南天憶故人。
從秦漢時期開始,漢字在越南存續(xù)了2000多年。漢字是越南歷代封建王朝的法定文字,從帝王到官宦士子都要學漢語,科舉考試以四書五經(jīng)為綱要,試題也是漢語文言文形式。越南封建王朝的官修史籍均以漢語文言文書寫。因此,越南學界有個說法:學越南古代史必須懂漢語。19世紀末法國殖民者侵略越南,當局強行禁用漢字,但漢字一直作為特殊文化符號存在著。
1945年,胡志明主席領導的越南民主共和國成立,首任教育部長武庭槐重新恢復被法國殖民當局強行禁止了30多年的高校漢語教育。武庭槐的兒子武世魁是我的老朋友,退休前是河內(nèi)大學外語系主任。老先生曾向我動情回憶幼時在父親熏陶下學漢語的經(jīng)歷。他告訴我,他的漢語開蒙教材是他儒生出身的爺爺親自用毛筆字編寫的。像武世魁這樣受家庭熏陶與漢字結下不解之緣的越南朋友,我還認識一位。她上大學時在越南國家電視臺辦的漢語大賽取得優(yōu)異名次。她的父親年輕時就堅持收聽漢語廣播,且特別喜歡金庸小說里的王語嫣。他希望女兒也會講中文,并像王語嫣那樣美麗。
我走過越南很多地方,有個場景令我印象深刻。越南民宅多為獨棟,一棟小樓就是一戶家庭。很多小樓門前都有一塊鎮(zhèn)石,用中文刻寫著“泰山石敢當”。這樣的習俗和我國華南一帶幾乎一樣。
目前越南開辦漢語專業(yè)的高校約有30所,河內(nèi)一些中學也開設漢語課程,還開辦有十幾所漢語中心。此外,在老街、諒山、高平、海防等其他省市也開有中學漢語課程。幾年前,我遇到一群高校中文專業(yè)的大學生,他們在老師帶領下認真抄寫刻在老屋上的漢字楹聯(lián)。當時我的心底莫名涌出一股熱流。對這些越南年輕人來說,漢字是百年滄桑的講述者。在歷史的昭示中,人們還將繼續(xù)出發(fā)走向共通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