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背村的駐京辦

黃平

潘笑和妻子巧珍是大學同學，畢業(yè)后兩人都留在了北京工作。盡管這些年他們努力打拼、省吃儉用，可還是“望房興嘆”。眼看兒子要上小學了，沒落戶口進不了學校，夫妻倆經(jīng)常愁得睡不著覺。

這天，潘笑路過一家二手房中介，看到店里推出一套特價房，價格非常吸引人。仔細一看，房子竟是附近的一處“兇宅”。

這房子原是一家國企的職工住宅，旁邊挨著村子。前些年村里建了一個宗祠，宗祠左側(cè)的檐角高高挑起，正對著這套房子，那時它還不是“兇宅”，可當時就有人說，這檐角像一把尖刀刺過來，對這房子不利。說來也怪，后來那房子里接連死了三個住戶，成了名副其實的兇宅。

最先出事的是個股民，炒股虧了很多錢，債臺高筑，就在房間里上吊了。接著一個肉販低價買下這套房，沒過一年，肉販在洗澡時煤氣中毒而死，他家屬趕緊把房子低價拋售，可很長時間都賣不出去。后來終于有一個退休老人買下來，老人的兒子在國外，平時就一個人住。半年后的一天晚上，老人起夜摔倒了，再也沒醒過來，老人的兒子便委托中介代售房子，可這房子接二連三地出事，遠近皆知，盡管價格很低，還是無人問津。

潘笑住得不遠，自然聽說過兇宅的傳聞，現(xiàn)在看見價格這么低，很想買下來。他把想法跟巧珍說了，巧珍驚訝不已：“這種房子還敢買？你是不是瘋啦？”潘笑說：“好房子我們哪里買得起？這房子雖然聽著不太吉利，但它是學區(qū)房啊，買下來兒子就能念書啦！”

兒子讀書雖是大事，但巧珍還是不同意：“萬一家里人真因為這出了事，怎么辦？”

潘笑是個無神論者，他實在舍不得這房子，就來了個曲線救國：“要不我們先把房子買下來，把戶口掛上，但我們?nèi)瞬贿M去住，以后再把房子賣了，這樣兒子讀書的問題解決了，說不定還能賺一筆錢，一舉兩得?！?/p>

這說到了巧珍的心坎上，她松口道：“那我們錢也不夠呀！”

“借錢也要買，房子這么便宜，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嘍！”

潘笑左借右借，錢還不夠，他只好向老家牛背村的父母開口，希望家里幫忙湊一點。父親老潘拿出多年積蓄，又去村里借錢。他平時樂于助人，人緣極好，村里人很敬重他，他開了口，大家都盡力而為。？？

就這樣，潘笑終于買下了這套房子，巧珍卻很傷感：“沒想到我們買的第一套房竟不能住……”

秋收后，潘笑的堂叔來北京治病。到了醫(yī)院，才知道要先在網(wǎng)上預約掛號，堂叔不會弄，只好去找潘笑幫忙。見潘笑還住在出租房里，堂叔問：“你不是買房子了嗎？”

潘笑不好解釋，隨口說：“在這里住習慣了，我想把那房子用來出租?！?/p>

“這么說，那房子還空著？”堂叔滿心歡喜，“正好我去住，賓館太貴了，住不起?！?/p>

“叔，房子還是空的，連床都沒有，不好住。”

“沒關系，我睡地板都行?！?/p>

“叔，那房子……”潘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堂叔生氣了：“什么意思？空房子都不讓叔住，難道要收錢？”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潘笑只好說出了真相。聽說那是“兇宅”，堂叔驚得直嘆氣：“你們也太難啦！不過，睡一晚能省一百多，能買多少藥??！我不怕，就去那兒睡?！?/p>

“叔，要不我陪你一起吧！”見堂叔執(zhí)意要去，潘笑做了讓步。

“沒事，我沒錢治病照樣活不了。我只怕沒錢，不怕其他的?！?/p>

潘笑只好買來床和生活用品。堂叔一連住了十多天才順利就診，在這期間什么意外都沒發(fā)生。這以后，堂叔每次來北京復診都住在那房子里。半年后，堂叔的病好了，他算了算，光住宿費就省了不少，樂得他逢人就說潘笑的好話。

這件事之后，潘笑有了想法：老家鄉(xiāng)親來一次北京不容易，那房子靠近火車站，交通便利。以后他們來北京，只要不嫌棄房子“不吉利”，都可以去住，反正也是空著。巧珍對此也點頭同意，說當初買房子受了大家的幫助，應該還這個人情。再說房子有了人氣，以后賣出去也更容易。

于是，潘笑讓父親在村里宣傳，叫大伙別客氣。這以后，村里人到北京找潘笑的就多了。不管是求醫(yī)、旅游還是找工作，潘笑都熱情接待，愿意住下的盡管住。慢慢地，那房子開始熱鬧起來。住的次數(shù)最多的是老曹，他做山藥生意，經(jīng)常跑北京;來的人數(shù)最多的是胡老茂家，全家六口來北京旅游;住的時間最長的是大學剛畢業(yè)的小趙，足足住了八個月。小趙拿到第一筆工資，就送來兩千元作房租，潘笑卻堅持不收錢。

這年冬天，巧珍懷了二胎，快生了。潘笑工作不能停，保姆請不起，愁得坐臥不安。這時，老潘說他們老兩口要過來照顧巧珍。父母能來當然好，可是住不下啊，潘笑感到為難。老潘說他們白天照顧巧珍，晚上回買的新房里睡。

原來，別人眼里的兇宅，在父母心里是新房?。∨诵Ρ亲右凰?，說：“爸！那房子的情況你們都知道，怎么能讓你們住那兒？”

“鄉(xiāng)親們住都不怕，做父母的卻不敢住，這不讓人笑話？”

潘笑急了：“鄉(xiāng)親們只是暫時住住，你們不知道要住到什么時候呢……”

老潘說：“我們幫你一個月，就能省一萬元保姆費;住上一年，就是十多萬。我們這把年紀還能掙這么多錢，還怕什么呀？”

沒辦法，潘笑只好答應了。

父母來了以后，巧珍被照顧得很好，順利地生了一個女兒。

轉(zhuǎn)眼兩年過去，潘笑和巧珍都升了職、加了薪，父母健康，兒女乖巧。潘笑對巧珍說：“我雖然不信‘兇宅之說，但這幾年我也一直膽戰(zhàn)心驚的，沒想到一切都很順利，看來那房子跟我們有緣，要不我們搬進去住吧！”

巧珍堅決反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不咱們把房子賣了，重新買一套？”

北京房價這么高，把舊房子賣掉也買不起新房??！潘笑正煩惱時，傳來了好消息——這一帶要拆遷了！之前買的那套二手房可以換一套三居室的新房，不過要加好幾十萬的差價。巧珍心花怒放，這下以前的擔憂都煙消云散了，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她又有疑慮：“換三居室要補的差價可是好幾十萬，我們?nèi)ツ膬号X呢？”

潘笑堅定地說：“事在人為，以前我們都不敢想能在北京買房，現(xiàn)在也要有信心。”

接下來，潘笑四處借錢，可還差不少。老潘看在眼里，說回村里去湊錢。潘笑不同意，老潘很堅持：“我這次不是去借錢，是想把村里的房子賣了?！?/p>

老潘不顧兒子的阻攔，回到村里張羅賣房。萬萬沒想到，得知老潘要賣房籌錢，潘笑的堂叔、老曹、胡老茂、小趙等人紛紛主動上門送錢，連那些沒去過北京的鄉(xiāng)親，也沖著潘家的口碑，自發(fā)地借錢給老潘。錢夠了，老潘村里的房子也不用賣了。

潘笑如愿買下了三居室，巧珍很感動：“我們兩次買房，都是鄉(xiāng)親們幫忙，牛背村的人太好了！”

潘笑點點頭：“巧珍，買了新房規(guī)矩不能變，以后鄉(xiāng)親們來了，我們自己就算睡沙發(fā)，打地鋪，也得讓他們住下來?！?/p>

“對！以后咱家就是他們在北京的落腳點，就是牛背村旅社?！?/p>

潘笑搖搖頭，說旅社這名字太俗氣。他想了想，一拍大腿，說：“可以叫牛背村駐京辦！”

（發(fā)稿編輯：曹晴雯）

（題圖、插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