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建萍
沙力沿著紅柳植被形成的防風固沙帶巡視已經(jīng)有十多天了。十多天來,日月混沌,黃沙遮陽。沙力的眉頭擰在一起,植被遭到破壞,沙塵天氣越來越多。新聞里說:沙漠正以每年1.2米的速度推進。
“沙漠人參”
沙力走進自家小院,鄰居烏馬家傳來馬嘶人沸聲。他順著梯子爬上自家房頂,目光落在烏馬家房頂晾曬的肉蓯蓉上。
“這些混蛋?!鄙沉o了拳頭,暗罵一句。
此時的烏馬家,伊利正好走進了院子,隨他進來的還有三四個村子里的年輕后生。他們牽著五六匹馬,每匹馬都馱著兩個大麻袋,沙力不用猜,那是新采挖的肉蓯蓉。
一進院門,伊利便興奮地說:“阿爸,這次又是大豐收?!?/p>
烏馬高興地摟著伊利說:“好樣的,兒子,房頂上的貨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買主,不久的將來,我們就能在城里買樓房,買小汽車了。”
伊利興奮地向身后的人揮了揮手,“兄弟們,聽見我阿爸的話了嗎,跟著我,有賺不完的錢?!比膫€后生齊聲附和:跟定你了伊利……
沙力憤怒地朝烏馬的院子里大聲說:“你們這些破壞植被的魔鬼,住手吧,否則沙漠會懲罰你們的?!?/p>
伊利嘿嘿干笑了兩聲說:“沙力大叔,又在監(jiān)視我們啊,政府應(yīng)該給你頒發(fā)義務(wù)監(jiān)督勛章,感謝你多年對防風固沙作出的貢獻。嘿嘿,你放心,我是魔鬼,沙漠里最厲害的沙塵暴見了我也會繞道而行?!?/p>
沙力看著狂妄的伊利,心在流血,他近乎哀求地說:“烏馬老哥,我們生于沙漠,長于沙漠,沙漠是我們的家,你不能再讓他們?nèi)ド衬赏诹?,植被破壞得太嚴重了?!?/p>
烏馬皮笑肉不笑地說:“老弟,我家不歡迎你,你就爬到房頂教訓我們,這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
伊利和兄弟們動手卸貨,沒人理會沙力。烏馬來到兒子身邊,看了一眼房頂上的沙力,有些擔憂地說:“這次沒遇見沙塵暴吧?”
伊利呲牙一笑說:“沙漠里刮沙塵暴是正常的,我說過我是魔鬼,沙塵暴會繞道而行的。阿爸,不用擔心,你讓阿媽準備好干糧,一周后出發(fā)?!?/p>
肉蓯蓉是寄生在沙漠植被——紅柳根部的寄生植物,吸收紅柳根部的養(yǎng)分和水分,素有“沙漠人參”之稱,是名貴的中草藥。
世界建筑師
全世界每年大約要使用320億噸至500億噸沙子,建造房屋、橋梁的水泥、玻璃和芯片都是由沙子制造的哦。
樹洞里的干尸
一周后,伊利又帶著兄弟們出發(fā)了,這一去就是整整一個月沒有音信,烏馬慌了神,他走進了沙力家。“沙力兄弟,伊利他們出去一個月了,還沒有回來,你能陪我去找找他們嗎?”烏馬話里帶著哭聲。
沙力看了看惶惶不安的烏馬,重重地嘆了口氣說:“烏馬老哥,牽上駱駝,帶足水和干糧,出發(fā)吧!”
兩人騎著駱駝,沿著一片狼藉的紅柳植被向沙漠腹地緩慢尋找。烏馬看見沙漠里,到處是失去生命力的紅柳被黃沙掩埋,露在外面的枝條干枯,隨風顫抖,偶有成活的,也有氣無力。
沙力痛心地說:“老哥,你看吧,這就是你們干的好事,照這樣下去,我們的小村,甚至縣城很快會被沙漠吞噬。”烏馬無言,垂下了頭。
夜晚的沙漠死一般的沉寂,除了風沙打著旋發(fā)出鬼嚎聲,一切都是寂靜的。沙力找到一棵三人伸開雙臂無法抱攏的胡楊樹作為落腳點。烏馬喘著粗氣,無力地靠在樹上,沙力撿來了紅柳枯枝,點燃篝火。兩人誰也不說話。隨著篝火散發(fā)出的熱量,烏馬睡著了,他睡得并不踏實,不停地說夢話:伊利,快跑,沙塵暴來了……
天快亮時,沙力打起了盹,他是被烏馬搖醒的。烏馬驚恐地睜大眼睛,嘴唇哆嗦,說不出話。沙力打了個激靈,迅速起身。烏馬拉著他,轉(zhuǎn)到樹的另一面。
原來,胡楊樹的另一面是一個樹洞,樹洞里躺著一個已經(jīng)風干了的人。初升的太陽照在樹洞里布滿沙塵的人臉上,詭異又震撼。黃沙已經(jīng)掩埋到他的脖子,深陷的眼窩里全是黃沙。樹洞外,有麻袋一角在風中瑟瑟發(fā)抖。沙力用力拖拽,只聽咔嚓一聲,原來黃沙下,樹洞人的手是抓著麻袋的。沙力用力過猛,拽下了樹洞人的干手臂,麻袋應(yīng)聲而裂,風干的肉蓯蓉露出。烏馬臉如死灰,呆怔怔地坐在地上。沙力還原了樹洞人的手臂,嘴里念著:愿沙漠的風給你指引,愿你的魂魄找到回家的路。他虔(qián)誠地雙手捧起黃沙,將樹洞填滿,三鞠躬,拉起烏馬,向沙漠深處走去。
此時的烏馬被抽干了靈魂,眼神空洞。沙漠里,遇見的人,都成了尸體,被沙漠永遠地收留,靈魂在沙漠上空游蕩,無人擺渡。
已經(jīng)第三天了,還沒有找到伊利。天氣雖已進入10月,沙漠的白天還是熱得像大蒸鍋,夜晚又冷得出奇。沙塵早就停止了,太陽是太陽,月亮是月亮。烏馬自從看見樹洞人的死狀,就不做任何的防護措施了。他嘴唇干裂,任由裸露在外的肌膚裂開口子,一層一層地蛻皮,紅紅的肉翻起來;他精神恍惚,一言不發(fā),更多的是坐在駱駝上看沙漠。
智利北部的阿塔卡馬沙漠經(jīng)常連年無雨,是世界上最干旱的地方。尤其是沙漠南部的伊基克曾連續(xù)14年沒有下過一滴雨。
沙漠!沙漠!
夕陽西斜,晚霞如血。一層層的沙丘,在夕陽的映照下,如一幅油畫,粗獷、柔情、寂靜、狂躁并存。烏馬久久地看著沙漠說:“沙力,你才是真正的沙漠人,沙漠能讓人生,也能讓人死。我和你一起生長在沙漠里,我的靈魂早就出賣給了金錢。沙力,回去吧,找不到了……”
沙力看著烏馬痛苦的神情,心情沉重。他能從烏馬的話里聽出,他的靈魂已被沙漠洗禮。他望著沙漠說:“烏馬老哥,你還記得小時候嗎?我們在紅柳林里放羊,粉紅色的紅柳花搖曳,潔白的羊群像移動的云朵……那時候,我們生活得多快樂??!困了嗅著花香睡在紅柳樹下,渴了喝小河里的水。”
“老哥,如果我沒有記錯,那里曾經(jīng)流淌著奇克來小河。”沙力指了指遠處幾棵胡楊樹的位置。
烏馬的眼眶潮濕了,蒼老的眸子里流出了淚,哽咽著說:“干涸了,不存在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沙力用堅定的語氣說:“烏馬老哥,只要用心愛護沙漠,所有的一切,紅柳、小河、羊群,都會回來?!?/p>
轉(zhuǎn)過一個沙丘,沙力的目光落在一片樹林里。那片樹林,高的是胡楊,矮的是紅柳。沙力從駱駝上下來,在樹林邊緣地帶一片遭到破壞的紅柳植被旁,他發(fā)現(xiàn)了一匹馬,身子被沙子掩埋,只有臀部裸露在外。沙力雙手并用,挖出了馬的尸體,判斷出死亡時間不超過兩天,是被沙塵活活嗆死的。沙塵暴?隨后趕來的烏馬,認出死去的是自家的棗紅馬,他瘋了一般在樹林里奔跑,圍著植被呼喊伊利,沒有人回應(yīng)。他跪在馬前,嗚咽著,聲音嘶啞……
沙力無力地抱著頭,跪在黃沙上,喃喃自語,沙漠憤怒了……風吹動他身后的胡楊林,隱約傳來鬼魅般的聲音:鬼……鬼……魔鬼……我是魔鬼……
生命之沙
每年,撒哈拉沙漠有約2700萬噸沙子被風吹起,落入亞馬孫盆地的雨林。沙子里含有磷——植物生長必需的養(yǎng)分,而亞馬孫雨林土壤中的磷每年都會被雨水沖走,只能依賴撒哈拉沙漠的補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