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久
或許能肆意表達喜歡的年齡,只有在青春的開始。
之一:“小桃,我要結(jié)婚啦。”
桃繪再次遇見沈歸璨是在二〇一八年。
六月,上海的暑熱開始恣意的時候。女生穿著玩偶熊套裝站在地鐵口發(fā)傳單,她后悔,為了額外的五十塊錢補貼,而穿這件衣服。
玩偶裝太過悶熱,只是站在原地,都令她渾身汗涔涔的,十分難受。
桃繪想休息,也正是她將頭套摘下來透氣時,沈歸璨跟隨著人潮從地鐵口上來。其實她想跑的,但雙腿如灌了鉛,只是怯生生地站著。
“小桃?”
扶梯上來時,男生看到了她。有三分詫異,沈歸璨打量了一圈,還是充滿疑惑。
本能地低下頭,桃繪不想應(yīng)答,想著對方會以為認錯了人吧。
“桃繪啊,你快點發(fā),我們好早點回去。”
“……”
同事嚷嚷著從身后拍了拍桃繪的肩膀,她只能無奈地抬頭沖沈歸璨扯出笑容。
“別來無恙啊?!彼f。
最終她還是翹了班。桃繪將玩偶裝遞給同事,和沈歸璨走在暮色四合的街上,人們行色匆匆,沒有人看得出桃繪臉上的別扭。
他們沒有說話?;蛟S是沒話說,也可能是想說的話太多,不知從何說起。
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行走著,久別重逢的人開始平靜地敘述家常,沈歸璨告訴她,因為工作,他來了上海出差。桃繪點頭,沒有過多地追問什么。
當(dāng)她與男生走過兩個地鐵站時,桃繪止住步子,她告訴沈歸璨,太晚了,她要回去了。
臨別又是沉默,女生已經(jīng)走開兩步,她長舒了一口氣,回頭看向?qū)Ψ健?/p>
“沈歸璨,你不要和別人說看到我了啊?!彼肋@些年,沈歸璨都在小城生活。她不希望她的囧狀傳入父母的耳中。
桃繪垂下眸子,聽著男生應(yīng)允了很輕的一聲“好”,她才說了聲謝謝。
當(dāng)女生踏上地鐵口下行的扶梯時,男生忽而說道:
“小桃。我要結(jié)婚啦?!?/p>
她回頭,他們的目光只有一瞬的交匯。桃繪沒有回答任何話,她背過了身,跟著人潮,走進了人海里。
和林染,桃繪知道。
……
桃繪和沈歸璨認識時只有九歲,鄰里關(guān)系,住在一個胡同里。沈家的口碑不好,男生頑皮,他的父親又是游手好閑的酒鬼,大家對他們唯恐避之不及。
那些年,桃繪對沈歸璨的印象大都是來自大家的言語。
今天他爬上樹摘野柿子,明天用竹條趕跑了誰家的大鵝……好像男生就是無惡不作,無所不及的反面角色。
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相遇,是在空地上組織放露天電影時——美國的一部黑白喜劇。
已是很晚,桃繪寫完作業(yè)后又給做教師的桃媽批注完才得以溜出去。她太矮,抱著小板凳站在最后一排的樹下,踮著腳朝那幕布看。
可惜還沒有看幾眼,女生就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揚起頭,對上了沈歸璨黑魆魆的眸子。
那時才八九歲的桃繪哪里見過這樣的場景。
沈歸璨的小腿垂在夜色下的樹影里,她以為是蛇,人類對未知的恐懼讓她本能地失聲尖叫,不多時就引來前面人的注意。
可能是桃繪的聲音太大,又或許是男生沒有抓好枝干——沈歸璨一下就從樹上栽下來,開始號啕大哭。
手臂骨折,男生休息了三天。由于這個原因,他們的梁子是結(jié)下了。
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桃繪都成為沈歸璨的小跟班。他打了石膏的手臂不便活動,就每日站在胡同口大叫桃繪的名字,讓她拿書包護送他去學(xué)校。
只差端茶倒水了吧,桃繪想到時總會恨得咬牙切齒。
他們走在路上,沈歸璨享受著大家的注目禮。有時候男生還會催促桃繪走快點,她也只是任勞任怨。因為桃繪知道,沒有人能幫她,就如她父母教導(dǎo)她的。
“自己選擇的路就要自己一個人走完?!?/p>
是她要溜出去看電影的。但桃繪都想好了,她每天盯著走在前面的沈歸璨,想著, 等他的傷好了啊,就從背后狠狠地踹他屁股一腳。
她安慰自己。
之二:風(fēng)從外面涌了進來,桃繪清醒不少。
“我自己選擇的路就要自己走完?!碧依L在電話里和父母說道,“我在上海很好,你們放心吧?!?/p>
那是六月中旬第二通從家里來的電話了。
桃繪的媽媽希望她回家,明里暗里地說,女孩子不用在外奔波。她告訴桃繪,她之前教的學(xué)生如今也回了學(xué)校成為教師。
桃繪不想回答。她是師范生,畢業(yè)兩年一直在上海翻滾打拼。她有自己的想法,那些年在大學(xué)她學(xué)習(xí)繪畫,沉迷在顏料的味道之中,如今在一家文創(chuàng)公司做設(shè)計。
其實,她也是想家的,但她就是不想回去。她要為了自己的夢想留在大城市。
桃繪掛了電話,她以為她能平穩(wěn)地度過這個月,等待下一次再搪塞拒絕。誰知道三天后,她連夜訂了凌晨的機票回家。
桃繪的父親在學(xué)校的樓梯上被奔跑的學(xué)生撞到,摔了一跤,把腿弄傷了。但電話里的桃媽媽夸大其詞說是骨折,斷了。
知道真相后,她才長舒了一口氣。
她咕噥著,埋怨著,卻也只能無奈地接受這個難得申請來的假期。傍晚,去拜訪完母校的恩師后,桃繪走在胡同里,她看著舊日熟悉的景致與少有翻新的變化,怎么也沒料到會遇到沈歸璨——
她以為男生早就搬走了。
相見時明顯有點詫異,桃繪看著男生抱著許多雜物朝胡同外走去。
“小桃回來啦?!彼戳怂谎郏凵駨捏@訝轉(zhuǎn)為平靜。
桃繪點了下頭,有話在喉頭涌動著。沈歸璨正笑說著“回來整理點舊東西”時,從巷外傳來了溫柔的女聲。
“阿璨,還有東西要拿嗎?”
“沒有了,我這就出來啦?!彼麘?yīng)答。
沈歸璨抿了下唇:“我女朋友叫我了,我先走啦?!?/p>
桃繪點頭,禮貌性的寒暄,說有空去找他玩。她聽著巷子外車發(fā)動的聲響,很輕地嘆了一口氣,也是這時,桃繪看到了地上的一個紙質(zhì)文件袋。
可能是沈歸璨掉下的吧,桃繪撿起來朝外跑,想還給他,但車已經(jīng)開遠了。
她聳了一下肩,想著沈歸璨到時候肯定還會回來,就將它拿回了家。
那個晚上桃繪一夜未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天花板上的燈與窗外落入的光都是當(dāng)年的那個位置,房間里有她熟悉的百合熏香。
女生索性坐起身,開始翻動抽屜里的雜物。這些年不在家的日子里,父母將她的東西放得規(guī)規(guī)矩矩,沒有變化。
她將那文件袋拿在手上把弄,捏了捏,挺厚,但無法判斷是什么東西。上面用紅繩纏扣著,她隨手將它放到了置物架上。
對面的窗戶在閃爍著微弱的光,是蠟燭。桃繪抿住下唇,忽而心跳如擂鼓,她想到了什么,猛地推開窗,朝外探頭。是別處的燈火映過去的啊,她失落地坐下。
風(fēng)從外面涌了進來,桃繪清醒不少。只是,想到了沈歸璨。
之三:所有人都以為是告白。
桃繪與沈歸璨有個秘密,他們的暗號是在窗戶前點燃蠟燭,用手擋住,再放下,一直重復(fù)。這是《紅發(fā)安妮》里,安妮與她的好朋友戴安娜傳遞信息的方式,是桃繪告訴沈歸璨的。
當(dāng)初為了照顧沈歸璨的胳膊,與他“廝混”的桃繪仿佛發(fā)現(xiàn)了新世界。
原來,父母說的校門口的油炸食品吃了并不會拉肚子,臭豆腐是香的,而野柿子也非常甜。
他們成了朋友,桃繪最終還是沒有踹出那一腳。
沈歸璨帶她奔走在從未去過的后山找野果,和她走進沒有人的廢墟小巷看歷史,他還“賠償”了桃繪一場電影。
那都是許久以后了,沈歸璨拉著桃繪溜進了一家影像唱片店,他算準(zhǔn)了店主周五四點要關(guān)門去私立學(xué)校接他兒子回家,這個時候他們再偷偷放電影給自己看。
隔著歲月的毛玻璃,桃繪對那場電影已經(jīng)不甚熟悉。但她記得一幕,熱氣球載著男女主飛向天空時,她發(fā)出“哇”的一聲驚叫,看向了沈歸璨。
他也在看她,驚慌而無措地別開了目光。
或許能肆意表達喜歡的年齡,只有在青春的開始。
后來,沈歸璨送過桃繪一個掛著十六個氣球的玩偶,是她喜歡的泰迪熊。當(dāng)男生從走廊的窗戶將那個小熊遞給桃繪時,在年級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所有人都以為是告白,沒有人知道,那天是桃繪十六歲的生日。
這件事的影響并不好,因為沈歸璨,桃繪回去受到了一頓教育。但她依然開心,她將那個玩偶放在了床邊,直到十六個氣球的氣全部漏掉,落了下來,沈歸璨與桃繪卻慢慢走散了。
是中考結(jié)束后的日子了,當(dāng)女生滿懷欣喜地找到沈歸璨,詢問他要去的學(xué)校時,對方告訴她,他可能不去高中了,要去技術(shù)學(xué)院。
其實沒有什么不好,只是隔得太遠。那所學(xué)校在城郊,那里甚至連公交車都沒有通。
“我的學(xué)習(xí)太差了,我爸媽覺得將來上一所??七€不如現(xiàn)在學(xué)點謀生技術(shù)?!鄙驓w璨說得坦然,但桃繪知道的,沈歸璨的父親將他的學(xué)費偷去揮霍完了。
這件事前幾晚在胡同口內(nèi)鬧得很兇,茶余飯后,總有人在議論著。
沈歸璨又故作成熟地拍了拍桃繪的肩膀:“小桃同學(xué)要好好學(xué)習(xí)啊?!?/p>
一時無話,十六歲的女生仿佛覺得那是生離死別。畢竟,雖然并未同班但長久以來他們一直都在同個學(xué)校,可以見面。
桃繪沒有回復(fù),她想找父母做說客,她可以給沈歸璨補習(xí)啊,她的學(xué)習(xí)挺好,到時候他或許可以免除一部分學(xué)雜費。但總歸只是“想”,這樣容易讓人誤會的話哪里敢隨便和別人講。
整個暑假,桃繪都沒再見過沈歸璨,她幾次站在胡同口等,都沒有看他進出。直到后來桃繪才知道,男生出去做暑假工,買了一部手機。
他給了女生一個號碼,告訴她在高中有人欺負她,可以隨時給他打電話。
因為是幫忙送貨的體力活,男生黑了不少。他剃了小平頭,倒是顯得更有精神幾分。
桃繪只是笑,那十一位數(shù)字成了她心底的烙印。很多年以后,當(dāng)桃繪某次喝醉了酒意外撥出去的也是這個號碼。
他成了她的習(xí)慣,只是,那個電話號碼在這些年收回、出售的更替下,早就換了主人。
但她的青春依然是他沈歸璨。
之四:初雪從天幕上緩緩落下。
網(wǎng)上說一個人青春的落幕是在走入婚姻殿堂時。
桃繪在網(wǎng)頁下留言反駁——應(yīng)該是喜歡一個人,但卻知道我們再無可能的時候啊。
沈歸璨的婚禮,桃繪最終還是沒有去,雖然沈歸璨給她發(fā)了請?zhí)?,但桃繪告訴他,自己的工作很忙,要走了。
桃繪在房間整理著瑣碎的東西,舊時的書,作業(yè)本與一些少女的物件。其實許多都和沈歸璨有關(guān),當(dāng)初作為寶藏悉數(shù)收著,如今早就沒有意義。
桃繪準(zhǔn)備了一個紙箱,要將關(guān)于沈歸璨的東西都收起來放到雜貨間去,算是與他的告別吧。她在心中告訴自己。
當(dāng)桃繪收拾整齊滿滿的一箱,要用膠帶將它們封存時,她忽而留意到置物架上的文件紙袋。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拆開了它。
是一些零碎的課堂筆記與試卷,桃繪看著熟悉的字跡與貼紙,恍惚間想起是當(dāng)初自己給沈歸璨做考前復(fù)習(xí)用的。
她緘默,將它們整理好一并放進紙箱時,一張照片從里面滑落了出來。
桃繪記不得是什么時候拍的了,沒有對焦,可能是在嬉鬧中拍下的,畫面有點糊。
記憶如雷霆落入花圃,草木花瓣碎了一地。桃繪將那本筆記朝后翻,果然還夾著幾張照片。都是在夜里拍的,女生蹙眉的,背過身的,是當(dāng)年在郊外的記憶。
照片是林染拍的,或許是沈歸璨,桃繪已經(jīng)沒有太多的記憶。
那年十七歲的桃繪去了省重點,封閉式管理的學(xué)校,每個人都克制而努力。桃繪沒有機會給沈歸璨打電話,她只有周六才能申請離?;厝?。
可女生從來沒有遇見過沈歸璨,她去他家找他,沒有人。
臘月的伊始,桃繪終于鼓足勇氣坐上班車去郊外看沈歸璨。
那條漫長的道路途經(jīng)三個隧道,一片油菜花田和不盡的山巒。一個小時后,桃繪到了學(xué)校門口,但她卻沒有機會進去。保安站在那里,阻隔了想進校的外人。
桃繪在門口等了四十分鐘,直到日頭漸落時才看到沈歸璨和一名女生走了出來。
他們侃談著。沈歸璨看到桃繪時明顯有點詫異。他拉著她朝前走,問她為什么不打電話,怎么跑這來了。
“是誰啊?!庇幸苫舐曧懫?,在他們回頭時,被相機定格住了那一幀。
桃繪錯愕地站在原地,她看著沈歸璨和那個女生鬧著。沈歸璨去搶相機,最后拿到了手,將照片刪除。
“不好意思,這是我的同學(xué)林染。”
聽著沈歸璨給她做完了介紹,林染才嬉鬧著朝桃繪說了一聲:“你好?!?/p>
他們一起坐公交車去了景區(qū)。在十二月的時候,風(fēng)逐漸冷下的夜里。林染和桃繪說,他們本來是計劃去拍一些落日黃昏的,但現(xiàn)在只能試著去捕捉夜色。
有點埋怨的意思,桃繪聽了出來。他們坐著公交車到了山腳下,桃繪多少有點猶豫,但最后還是選擇跟了上去。
一共爬了一個多小時,山間有燈,有公路,偶爾也有嬉戲的人。
到達半山腰時,有人在休息臺放迪斯科舞曲《Go West》。桃繪看著林染忽而跑到人群中間,跟著跳起舞來,她咧嘴笑,自信而明媚。
沈歸璨為她喝彩了一聲,回頭看向桃繪。
“一起?”
她低下頭去。桃繪根本沒有任何舞蹈的天分,況且她也不好意思。
那個晚上的山風(fēng)有點涼,桃繪最后還是沒有上到山頂就決定回去。大路寬敞,她明顯看出了沈歸璨的不舍。
“只差一點路就到山頂了?!彼f。
桃繪瞥了一眼林染,告訴沈歸璨,自己的作業(yè)還沒有寫完。她頭也沒有回地朝山下走去,其實走得有點急,沈歸璨還沒追上,她已經(jīng)瞬息就藏匿在結(jié)伴下山的人群里。
桃繪不知道后來的沈歸璨是不是跟她一起下來了,她在心中想著林染的事,根本沒有回頭等待。直到她走到中途時,有一點涼意在鼻尖蕩漾開。
女生回頭,看向背后的山巒,初雪從天幕上緩緩落下。她嘆了一口氣。
之五:故事,在這里畫上了句號。
沈歸璨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桃繪呢,這件事到很多年以后桃繪都無法確定。是喜歡的吧,否則不會對她那樣好,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還有后面發(fā)生的那些讓人措手不及的事,讓他們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軌跡。
沈歸璨的父親去世了。
在那個落雪的夜里,桃繪聽鄰里說,沈父喝醉了酒,稀里糊涂地走進了施工區(qū)。一個鐵架子沒有綁好,在起風(fēng)的夜里落了下來,正好砸中他。
他被人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是次日的早上,草草下葬的事也是后來桃繪回到家里時才得知的。
但,她更擔(dān)心的是沈歸璨的心理健康。
桃繪去沈家,院落的門大敞著,她看著靈堂內(nèi)男生清瘦的背影,蹲在那里燒紙。桃繪吸了一口氣,慢慢朝里走去,她正要叫他的名字時,林染先行出來給沈歸璨遞去了茶水。
林染站在男生的身邊,桃繪沒有聽到他們在交談什么。恰是沈媽媽從里面走出來,和林染開始交談著。
失落感將桃繪浸泡得窒息。
她以為只要她喜歡沈歸璨,他們將來就有機會在一起??伤龥]有想過,在他們空白的時間里,總是有無數(shù)可能和選擇在發(fā)生。
桃繪回了學(xué)校,沒有人知道少女的內(nèi)心是如何復(fù)雜。她想放棄了。
往后高二的周六日,桃繪都很少回過家,學(xué)校的學(xué)業(yè)繁重,讓桃繪根本沒空郁悶。
其實沈歸璨有來找過桃繪,在某個星期六的早上,他翻墻進來學(xué)校,給桃繪送了一本提綱。
“聽他們說這里面是歷年的真題哦。”
晚餐時間,他不知道桃繪的班級,就愣是站在宿舍外等了半個小時。沈歸璨沒有問桃繪,為什么這段時間都沒有回去,他很遠地看到她,沖她招手。
他在宿舍樓下將它遞給桃繪,就沒再說什么?!靶√彝瑢W(xué)你要好好看哦?!彼Α?/p>
桃繪緘默,看著消瘦的男孩,她心中有點愧疚。桃繪與沈歸璨對視著,她想問他的,這段時間在做什么呢。但旁邊有人,她沒有問出口。
可能是沉默久了,沈歸璨告訴桃繪,他要出去實習(xí)了。
在技校的二年級是需要出去歷練考核成績的。
桃繪問沈歸璨去什么地方,他告訴女生,學(xué)校安排的,還沒有出具體信息。桃繪的問題好多,什么時候回來,他們要怎么聯(lián)系,但身后的女生在叫她一起回教室了。
沈歸璨沖桃繪擺了擺手,他說:“你先回去復(fù)習(xí)吧。”
他站在原地看著她離開,故事,在這里畫上了句號。
后來的沈歸璨跟著朋友去了其他城市,進行他的實習(xí)。而桃繪在高考的前幾個月里與所有人一樣伏案沉默地努力。
其實他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乖張,她中規(guī)中矩。興許是某個空間錯位,才將處于兩個平行世界的他們兩個放在了一起。
桃繪知道,他們再難有后續(xù)。
之六:桃繪明白,他們也只有這樣而已。
桃繪申請的假期只有七天,結(jié)束后,她很快就回了上海。沒有一刻的停留,因為小鎮(zhèn)的習(xí)俗,結(jié)婚后第二天男女要去雙方父母那里吃飯。
為避免再有與沈歸璨和林染見面的可能,桃繪當(dāng)晚就訂了機票。
或許,她已經(jīng)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如此抵觸地回到那座城鎮(zhèn)。那些熟悉的舊時事物,充斥著關(guān)于男生的記憶碎片。
凌晨的飛機起飛時,桃繪坐在靠窗的位子沉沉地睡了過去。她做了一個夢,涵蓋了她的小半生。
當(dāng)年也是亞航,同樣是靠窗的位子。桃繪一個人登機去了上海求學(xué)。
十八歲的桃繪拉著行李箱懵懂地行走在那座陌生的城市里,關(guān)于外灘,東方明珠,迪士尼和豫園,成為她的記憶,她努力擺脫對沈歸璨的遺憾,但越刻意越難忘。
大學(xué)的四年里,桃繪沒有談過一場戀愛。
可能是對自我的否定,或許是沒有出現(xiàn)心動的瞬間。為什么要喜歡一個人啊,她問自己,但都沒有答案。
大學(xué)生涯的寒暑假,桃繪回去的時間也屈指可數(shù)。
她有自己的目標(biāo)與理想,不論是為了繪畫還是在大城市里站住腳跟,她總是盡量與每個機會握手。其實,她也見過沈歸璨一次,只是他對此并不知情而已。
桃繪是在朋友的QQ空間看到的,沈歸璨所在的技校在上海有活動展覽。她看到了男生的名字,在當(dāng)天就去了那個比賽的展廳。
沈歸璨學(xué)的烹飪,幾個學(xué)校的對弈后來還上了地方新聞臺。
桃繪站在人群的角落,一直看著他。沈歸璨戴著高高的廚師帽,顛鍋翻鍋,游刃有余。雖然最后沒有拿獎,但男生的笑容依然是熠熠發(fā)光。
最后,還是林染給他遞上的紙巾擦汗,這些年她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那是桃繪在大學(xué)期間最后一次見到沈歸璨了,后來,她匆忙地去教育機構(gòu)實習(xí),再是離校后在大城市生活的各種壓力,她對沈歸璨后來的了解只存在了他人的文字里。
她知道,后來的沈歸璨一直在小城。他畢業(yè)后跟著朋友合伙開了飯館,只用了兩個月就關(guān)門大吉。他繼續(xù)折騰著,做了一年多的廚師,找了投資,如今在小城開了兩家生意還不錯的餐廳。
她也知道男生的戀愛對象是林染,他們分分合合好多次,最終還是在一起。
桃繪知道關(guān)于沈歸璨的所有生活軌跡,一直都在以他不知道的形式關(guān)注著,只是,桃繪明白,他們也只能這樣而已。
之七:讓一個人飛向天空需要五千個氣球。
二十五的桃繪最終還是成為一名教師。
這些年她平靜不少,在外摸滾打爬許久,最終還是選擇在先穩(wěn)定事業(yè)后,再談繪畫夢想。她回到熟悉的城市,在當(dāng)年的學(xué)校任教。
桃繪戀愛了,男生叫陳昭,說來緣分微妙,他們本不太熟悉,但卻在上海的學(xué)院相遇?;蛟S是因為來自一個地方,兩人彼此照應(yīng),一直在聯(lián)系。直到后來桃繪與陳昭聊天時,偶然發(fā)現(xiàn)男生家是開影像唱片店的。
地點即是當(dāng)年桃繪與沈歸璨溜進去的鋪子,她笑著和他講這件事。
后來到畢業(yè)后的那天,陳昭就和桃繪告白了,他們順理成章地走到一起。
他們都成了老師,在小城的同一所學(xué)校教不同的年級與科目。
曾經(jīng)的桃繪認為,安逸穩(wěn)定的生活會讓人喪失斗志,但是她的想法過于天真。
沒有工作是輕松的,桃繪教初中,學(xué)生們正是朝氣蓬勃的年齡。
她每日與學(xué)生們斗智斗勇,為了手機,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矛盾。桃繪站在講臺上時有點恍惚,布局一樣的教室里,早就不是當(dāng)初的臉。
她與學(xué)生的關(guān)系不錯,大抵是年齡相近,思維相似。
六一的那天,她的學(xué)生給她送了十八個氣球,寓意青春常駐。當(dāng)桃繪走進教室時恍惚失了神,有些回憶不謀而合地重疊在一起。
她將那些氣球拿回了家,陳昭對桃繪說,想讓一個人飛向天空需要五千個氣球。
桃繪笑著將其中一個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那天的風(fēng)好大,從敞著的窗口一下刮走了好幾個。桃繪俯身在窗臺邊看它們越飛越遠。最后,她將其他的氣球都放向了天空。
她凝視著那個黑點,慢慢變?yōu)樘摕o,時間好像回到了十七歲的那個夏日。
之八:“桃繪,我喜歡你?!?/p>
桃繪不敢說。
她永遠也沒法與沈歸璨主動提及,那個落雪的夜里,她一個人回到城東,在胡同外遇到了沈歸璨的父親。
男人喝醉了酒,但對桃繪還是有記憶,他問她是否看到沈歸璨在什么地方。他罵罵咧咧的樣子,讓女生有點恐慌。
桃繪想脫身,隨手就朝漆黑的胡同邊一指。
桃繪沒想到會出意外。
她只是想早點回去,誰知道沈父會摸黑走進施工區(qū),會意外地站在那個位置,剛好落下的鐵架砸中了他。
桃繪選擇了沉默,她安慰自己,或許對他來講也是一種解脫吧。
但那段時間桃繪不敢再見沈歸璨了,她恐懼,只要看到他,總是會冷不丁地回憶起這些。
所以,她不回家。她用盡全部力氣去學(xué)習(xí),才能讓自己短暫地沒有內(nèi)疚感。
只是偶爾,桃繪會想起沈歸璨。
兒童節(jié)的那個晚上她做了一個夢。
夢里,他們還是十六歲。男生將玩偶與氣球遞給她,他們相視一笑。
只是,桃繪不知道啊,那個玩偶的拉鏈拉開,里面放著折成星星的紙,上面寫著一句話。只是,那紙被卡進了棉花里,她沒有發(fā)現(xiàn)它。
沒有人知道十七歲的少年鼓足勇氣地在里面寫下的那句:嘿,我們在一起吧。
“桃繪,我喜歡你?!?/p>
那句遲來的喜歡最終還是沒能送到她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