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揚
鐵臂揮舞。搖動,斷折,連根拔起。一叢雜草與樹枝錯綜糾纏的密林在鋼鐵挖掘機前不堪一擊。噼啪……噼啪……枝與枝斷離、根與根撕裂,絕不容任何皮與皮的不舍,肉和肉的牽連。噼啪聲炒豆子一樣爆裂,電光石火,鞭炮炸響一樣脆生。
下午的“鞭炮聲”來得有些瘆人——家鄉(xiāng)的習俗里,除非清明和忌日,下午時分的每一串鞭炮響,都是在向閻王匯報有一人新逝于人間。挖掘機轟鳴,被燃油動力舉起的鐵臂永不疲倦。“鞭炮聲”一串接一串,掩蓋了樹們倒下時一聲聲最后的吶喊。
山崩樹裂,動地天搖。秋蟲感受到巨震,已做好入洞越冬準備的它們呼天搶地,天涯亡命。
一條快速通道將穿村而過。顯然,道路施工方并沒有通知秋蟲們搬遷。更沒人在意,祖祖輩輩,秋蟲于此的生存史已比這里的人還長。
慌亂中,綠色蟈蟈被翻滾的土坷垃砸斷右腿,它拖著殘腿一點點蹦離震中;前路阻斷,懸崖落石,蟻群六神無神,往日識途的蟻群陷入前途一片黑暗的迷惘與混沌;飛蛾、花腳蚊在密林躲閃,樹葉如刀,寒光閃閃,枝條似棍,斃命沉悶。
一只螞蟻成功突圍,余悸猶存,它顫抖的四肢和被挖掘機震動大地一起持續(xù)顫抖。它要爬過一條曾滿是滾油的柏油路。盛夏的烈日下,螞蟻目睹過那些柏油的威力——它們黏住了母親的后腿,它聽見母親阻止它們向前的驚惶吶喊。旋即,鋼鐵巨無霸洶涌而來,車輪與柏油咬合又分裂的嗞嗞聲鋪天蓋地,天昏地暗,它看到了母親絕望的眼神……
眼下已是秋深,柏油不再滾燙。螞蟻爬上路基。除了挖掘機的轟鳴聲,螞蟻要辨識朝向這里的一切聲音——從震中逃離的蚊子驚魂未定;電鋸切割樹干,分尸卸骨,最后一絲生命氣息從樹的鼻孔游離;搬運大樹的鋼鐵巨無霸又風馳電掣奔過來了,死神一樣,齜著獠牙,咧著腥紅的血嘴。
穿越火線,速度,騰挪,命運,齏粉。無人關心,一只螞蟻在命運中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