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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跨過了一座山

      2021-09-10 07:22:44孫鵬飛
      特區(qū)文學(xué) 2021年3期
      關(guān)鍵詞:二哥大哥爸爸

      孫鵬飛

      孫鵬飛,男,生于一九九一年,山東壽光人,在各文學(xué)刊物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多篇,曾獲第二屆馮夢龍優(yōu)秀作品獎、第二屆志愿文學(xué)獎、第六屆長征文藝獎、二〇一八年度莽原文學(xué)獎。

      我們的媽媽尚在人世時,爸爸從廣州帶回來三塊玉,分別是麒麟、貔貅、龍。那大概是記憶中最后一次一家人其樂融融地聚在一起。我那會兒十三四歲,實在不懂玉,也不懂這些奇形怪狀的古代圣獸。那是個悶熱異常的晌午,酒足飯飽之后,爸爸小心翼翼地打開手帕,三個小腦袋加上媽媽綁著大辮子的大腦袋圍了上來,爸爸張羅著說,快點,你們仨一人一個。

      大哥大我十一歲,彼時已在爸爸一手打造的農(nóng)具廠幫工。都說他干得出色,現(xiàn)在廠里上上下下都由他盯著。他身材也是壯碩,比我和二哥綁在一起都要壯,他只望了一眼便把最大的玉貔貅拿走了,之后用膀子碰了下二哥,像是在告訴二哥,該你了。

      二哥大我六歲,文文弱弱的,很少跟別人交流,媽媽從他嘴里套出的話也不多。他分別拿起來端詳,玉龍好好的,而玉麒麟上面有裂痕,順著裂縫看滿是不深不淺的紋路。他的右手還不夠靈活,爸爸用帶著釘子的木板把他手掌打穿了。因為媽媽半夜里給他蓋被子,他遺精,媽媽的手伸進被窩里幫他,之后還給睡夢中的他清理了衣服。當(dāng)媽媽把這些告訴爸爸,爸爸便暴打了對此一無所知的二哥。

      二哥最后把玉龍拿走。而那一年的高考,二哥也真的鯉魚躍龍門,躍到了大城市上海。他走時,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敲鑼打鼓歡送他,他低著頭倒像是做錯事情的孩子,唯一一條出村的馬路早就擠得水泄不通。出了村他才像重新活過來那樣大口大口喘氣,幾乎是逃離的模樣奔上了長途車。到了晚上,二哥已經(jīng)不在了,爸爸才在廠門口掛了四十大串垂地鞭炮,從傍晚響到凌晨。

      而在當(dāng)時,我只好把剩下的玉麒麟握在手中。我記得選完,爸爸很開心,又給自己倒了碗酒,還大模大樣地摸了摸我的腦勺,說我懂事了。只有大哥陪著爸爸喝了點,起先跟爸爸匯報廠里財政,下半場委婉談起婚房事宜,二哥也是垂眉耷眼聽著,大概農(nóng)具廠很快經(jīng)由大哥接手,然后一切都能有個翻天覆地的變化。至于婚房,爸爸重復(fù)著以往的話,要么房子你自己解決,要么你老子給你在鄉(xiāng)鎮(zhèn)買。大哥品了品話里話外的滋味,忙把臉笑成了一個桃形。爸爸突然拍了桌子說,糊弄你老子,你自己去買城里帶電梯的吧。只要你有這個本事。

      只有我看了眼媽媽,她也一度焦急地等待著外出半年的爸爸歸家,直到今早上還興沖沖地往臉蛋上涂厚胭脂,結(jié)果她什么東西也沒有得到。

      又等了會兒,四川請的主廚陳師傅喊我們媽媽,說是前天采購的芹菜已經(jīng)爛了一大半,爸爸一聽,瞪圓了眼睛把一只菜盤飛到了土路上,湯湯水水滲透了泥土色。媽媽慌忙跟著陳師傅出去了。我也借口離開了餐桌。

      媽媽指揮著沖洗滿院子的壇壇罐罐,洗刷為腌制咸菜而預(yù)留的咸菜壇子,之后一群人趕著腌制芹菜。我蹲到地上,用力把玉麒麟磕在地磚上,玉麒麟成了兩半。我說,媽媽,你看。媽媽像是自己的心肝寶貝摔到了地上,她捂住玉四下看看,確定爸爸不在這里,她問我,你怎么這樣不小心。我搖搖頭說已經(jīng)這樣了,媽媽,可不可以這一半你幫我保管。

      晚上,我從學(xué)?;貋恚瑫郎戏胖媚z紙粘起來的胖了一圈的玉麒麟。我望了一會兒,這樣富態(tài)的玉麒麟似乎更好看。

      我高中沒畢業(yè)便不去上學(xué)了,之后也到了廠里,在大哥手下弄了個差事。說是去上班,從早到晚真正要我處理的事情沒幾件??赡苊總€周需要職工把農(nóng)具裝進紙皮箱,往車上搬時,我站在底下數(shù)箱數(shù),發(fā)車前大哥會問我,裝了多少箱。我把確切的數(shù)字報給他。如果我數(shù)錯了呢?也沒有驗證對錯的機會,所以參加工作以來,我就沒有出過差錯。

      大哥給我開的工資是一月四千,我受之有愧,除了數(shù)箱子,實在沒有別的事要我操心。媽媽每天斜背的包里也有現(xiàn)金,偷偷塞給我兩千,有時一千,或者五百。她讓我自己花了,或者要我學(xué)著大哥到外面應(yīng)酬。媽媽覺得我自己在辦公室孤單,會推一些年齡相仿的孩子到我辦公室陪我說話。

      我讓一個女孩子流產(chǎn),媽媽也在我辦公室支上砂鍋,每天熬一大鍋補湯給我喝。傷了女孩子像是大喜事,經(jīng)媽媽的嘴傳播,很快廠里都知道了。女工提醒媽媽,家丑不可外揚。媽媽說,這倒都是孩子的業(yè)障,好在咱們家里趁得起真金白銀,要是一般家庭,哪里經(jīng)得起這樣呢。女工之間擠擠眼睛,也會故意套我媽的話,女工說,難怪我兒子娶不上媳婦,好閨女可算是讓你兒子糟蹋個遍。媽媽以為這話是說她兒子有本事。媽媽說,你挑兒媳婦可得按我兒子標(biāo)準(zhǔn)找。職工怪夸張地大吸一口涼氣,哎呀哎呀,我們小門小戶哪里來的這等本事,你是想要嚇?biāo)牢?。女工集體哄笑一陣,也有挑頭說的,兒子有本事,兒子爸爸也是一等一的本事,家里的、外面的,可不閑著。

      媽媽聽了也不惱,只會默默捂住心口。等著女工再哄笑一陣,一切恢復(fù)平靜。

      那會兒我遲鈍,注意力都在刁難這一類女工上。而媽媽已經(jīng)在試吃各種藥了。記得我問過她一次,哪里有這樣子一把一把吃藥的,她說是降血壓的。后來又有一次她煮草藥,主動跟我說,渾身的氣都不順暢??墒峭瑯右欢咽录`導(dǎo)我,比如當(dāng)天職工裝箱子,我跑去接見女孩子,回來估測了個數(shù)字。那一車剛發(fā)出去便出了大問題,爸爸當(dāng)著很多人罵了大哥。爸爸說,別以為我糊涂了,少心沒肝的白眼狼。大哥背手聽著,一副討好爸爸的嘴臉。大哥結(jié)婚,爸爸已經(jīng)全款支付了鄉(xiāng)鎮(zhèn)的房子。大哥背在人后的雙手里握著足夠的籌碼。

      爸爸是個老江湖,車子經(jīng)過地磅,承載多少農(nóng)具,他能估測個大概。而且爸爸一眼就看穿了,大哥利用我的粗心大意來蒙混過關(guān)。

      等大哥有了孩子是在一年之后,一切都變了。爸爸再罵他,他試著回嘴,爸爸跟他拍桌子,他也跟爸爸拍桌子。鬧得最嚴(yán)重一次,爸爸跟大哥動起手來,大哥把爸爸按在地上。全廠人直勾勾看著,都在等著父子倆真正做個了結(jié)。媽媽的氣就更不順了,一下子暈了過去。

      早春的一天,媽媽在梨樹下抱大哥的大胖兒子。媽媽腰有勞疾,沒人的時候把孩子放進竹車,任孩子哇哇哭,她坐在一邊喘氣。她還跟路過的女工說,孩子哪里有不哭的。嫂子一來,媽媽裝模作樣抱起來,嘴里嚷著,寶寶,寶寶,咱不哭了。奶奶疼,奶奶愛。

      她起來得有點急,連人帶孩子摔到了地上。

      陳師傅小跑著通知我說,媽媽去醫(yī)院了。

      媽媽得了乳腺癌,好像到了媽媽這個年紀(jì),誰也避不開這個。醫(yī)生說,手術(shù)、放化療以后用中藥,人參皂苷RH2能起到一定的預(yù)防復(fù)發(fā)和轉(zhuǎn)移的作用。媽媽說什么也不同意手術(shù)治療。我們問她,想怎么樣,她說,糟蹋錢,得了癌癥,哪有治得好的?

      我和二哥通電話,說起這些事情,二哥說,媽媽只能假裝自己還是個人那樣活著。我問二哥回來嗎,二哥沒想就說,忙完這一陣子再說吧,弟弟,媽媽的事,你多上心。大哥給二哥打電話,二哥最后也是這樣說,大哥,家里的事情,你多操心。

      二哥自從大學(xué)去了上海,像一枚飛鏢扎在了盤上,一趟都沒回來過。媽媽倒是體諒二哥,說他準(zhǔn)備考研,我們千萬勿擾。

      有些人的說法是,一個家庭里,最寵的是最小的那個孩子。也有人說,最大的孩子受到的恩澤最多。畢竟一開始,還沒有兩個弟弟的時候,大哥已經(jīng)率先享受了爸爸媽媽的寵幸??傻降资抢洗蠛?,還是老幺好,我也不好說。但是在成長中,大人們一直無視了我的二哥。

      二哥到上海念書之后,我常常鉆進他的小黑屋。那會兒我們住在村里,還沒分家,小黑屋是二哥臥房隔出來的一間小屋子。二哥比我們?nèi)涡孕?,里面都是成捆成捆的繪畫書、漫畫書,還有銹跡斑斑的鉛筆盒疊摞而成的山,山頂上是還能用的鋼筆、游戲卡,還有幾塊二哥視如珍寶的火石。夜間二哥就是用火石跟我傳遞信號。二哥打游戲機上癮,爸爸抓著他的頭發(fā),拖著他到院子里。他像個在婆家遭到虧待的小媳婦,在院子中央蜷曲著哭。

      爸爸要他自己把游戲卡墊在磚上,爸爸一腳跺下去,又要他放第二塊,他猶豫,爸爸抬手就是一個耳刮子。我想,爸爸這樣打他是因為從他床頭柜翻出來很多三級片。他腮上一直掛著冷淚。

      后來我從他房間找到了三級片,不知道是早藏起來的,還是爸爸漏下了。二哥用膠紙貼在了床板下面。我插進影碟機試了試,日系的,整個觀看過程我都調(diào)到了無聲。媽媽那會兒總是背著身睡在沙發(fā)上,她穿著裸露過多的短裙子。我作業(yè)沒寫完,但是她很少管我學(xué)習(xí)。那以后,我就變本加厲地養(yǎng)成了上課在校園里溜達的習(xí)慣。

      吉普車聲由遠而進,我慌忙拔了插線,把整個影碟機推進媽媽睡覺的沙發(fā)底下。

      媽媽坐在沙發(fā)邊沿,剛游完泳坐在岸上歇息那般,媽媽笑個不停。她特別容易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感到滿足、開心。她說,不是你爸,接著玩吧。她大概以為我在玩小霸王游戲機。

      果然不是我爸,是大哥開著爸爸的吉普車來了,他領(lǐng)著新談的對象。對象是整容整出來的美女。那天之后吃住都在我們家。大哥早起去上班,嫂子陪著我打游戲。我嫌嫂子笨,氣得踢飛了兩部游戲機。媽媽也不兇我,或者做做樣子勸嫂子。媽媽只是感到開心。嫂子個子高挑,都說她是縣城女人里頭第一高的。她在景區(qū)賣票,回家早還帶烤雞背給我吃。我第一次吃漢堡也是她托同學(xué)帶來的。她生性懶散,一天換兩身衣服,內(nèi)衣、襪子也都是我媽媽給她洗。吃完飯,嫂子就躺在沙發(fā)上,占著媽媽過去的位置。而媽媽自己刷鍋洗碗。背著嫂子。媽媽跟鄰居說,真不懂事,都?xì)獾梦覀內(nèi)齼核|西。

      媽媽還說嫂子是鄉(xiāng)下人,逃不開骨子里的劣根性。說這話的時候,媽媽就像個知識分子。嫂子和媽媽當(dāng)著鄰居赤著膊撕了兩次頭發(fā),嫂子因為這事沒保住孩子。孩子掉了之后,嫂子辭去職位,每天躺在他們房間混日子。他們房間也自然留給媽媽歸置。兩天不管,亂得人都進不去。有次我去給嫂子送錢,繞來繞去頭頂都是胸罩、內(nèi)褲、絲襪,不知道的以為是盤絲洞呢。

      爸爸那會兒一直要大哥和嫂子分手,他們結(jié)婚后,我們兩家成了兩所堅固的、對峙的堡壘。

      媽媽最終去做了手術(shù),本來是單純?nèi)∧[塊,醫(yī)生保證半個小時即可完成。爸爸坐在走廊跟人聊天。爸爸跟剛剛結(jié)識的兩個陌生人傳授種花致富的智慧,陌生人也在等著親人從手術(shù)室出來,他們點頭稱是,幾人結(jié)伴出門抽煙,還搶著給爸爸點上,唯唯諾諾的。大哥也喊我出去抽煙,他拍拍我肩膀說,你別緊張了,媽媽不會有事。我們吃完晚飯回去,媽媽還沒從手術(shù)室出來。醫(yī)生出來說,正在進行病理檢查,手術(shù)還得花些時間。

      大哥接了個電話走后,醫(yī)生又出來說,乳房全切,得要點工夫。爸爸叫我過去,他沒問及大哥,只問我,最近工作用心嗎?我當(dāng)時大腦一度昏昏漲漲的,我和他并肩而坐,我說有些頭暈。爸爸又餓了,央我去買碗小米粥。他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忒嘍忒嘍”地喝粥,消毒水氣味泛濫的長廊擁擠著小米粥的清香,我兩手插兜在外面的草地走來走去。

      媽媽住院之前,廠里來客人,爸爸會著重介紹我說,這是我們的兒子??腿嗣獠涣烁胶椭Q贊一番。公認(rèn)我個子高,模樣比兩個哥哥俊俏。按照傳統(tǒng)眼光看,算得上一表人才。這個過程中,有意跳過了大哥,好像只有我才是爸爸的兒子。我心虛時就小覷兩眼,幾次目光遇上,大哥也跟著客人笑,隨著大家稱贊我??床怀鲇惺裁醋兓?/p>

      遇上飯點,爸爸便姿態(tài)高調(diào)起來,要我也跟著去喝酒,我都應(yīng)承好了,結(jié)果我兩個同學(xué)因為打架被開除,說是來投奔我。我臨時改了主意,請倆同學(xué)下館子。爸爸醒了酒就扼腕嘆息,說你不應(yīng)該不去的,不應(yīng)該呀。我想著離開他,他辦公室一股子腐朽的氣味,他又說,你不應(yīng)該呀。

      我們做菜的四川大廚也和我說,我爸在飯桌上跟不同的人夸我,并且對我貿(mào)然爽約很不滿意。大哥事后還問起我在外面吃飯的事,他問,你吃得好嗎?我如實說,水煮肉、水煮魚、皮蛋豆腐、花生米、啤酒。他說,花了多少錢,下午財務(wù)給你報了。我說,不用了大哥,我自己掏吧。想想,這本來也是我的事。

      還有一次是女孩子上門鬧,我躲著沒敢出去。大哥跟女孩的老父親交涉,最終處理好了。那會兒我和大哥住一個小區(qū),大哥常要我到他那蹭飯,還讓嫂子給我洗衣服。

      所以爸爸最終撒手不管的那天,連我也沒有過去幫爸爸。午后的時光困頓、綿長,我躺在辦公室吹空調(diào),爸爸像只豹子,在烈日下暴跳,跳著腳罵大哥,罵趕來勸架的媽媽。老老小小不少人圍著看,有些人不外乎那副幸災(zāi)樂禍的樣子,媽媽拉開之后,爸爸又跳過去劈頭扇大哥。從我這個位置能看到上門訂貨的客人扎了堆,不錯眼珠地觀望,等到大哥還手,他們便耳語般議論著。我心里清楚這次因為什么,最近爸爸往墻上摔東西,大哥也摔,他也跟著往墻上摔,有時也往地上摔。

      大哥一直記假賬,騙爸爸的錢。爸爸像頭牛,跑起來沖刺著用頭頂大哥。

      連四川大廚也忘了廚房里的活計,這個大胖子遠遠近近地看著熱鬧。結(jié)果,廚房著了。

      兩個英氣逼人的消防員把著了火的煤氣罐扛到室外,所有家當(dāng)像是擺出來展覽一樣擺到廠院。爸爸吃了兩粒救心丸,才從另一個神秘世界返回來。當(dāng)晚開會,會議改成由大哥發(fā)言,職工積極響應(yīng)。爸爸像是被架空的傀儡,隔天清早,天還沒大亮,爸爸開著農(nóng)用三輪拉著媽媽和被褥走了。

      爸爸在廠里時,很多事情是爸爸去做。沒了爸爸,所有事項都得由大哥操心了。接手以來,大哥便吃不好睡不好,見了人得強打起精神。那次應(yīng)酬市級抽樣檢查,惹得職工炸了鍋,找不到大哥人了。而大哥正緊鑼密鼓籌辦消防演練,大哥點名要參與的保安隊員都巡邏去了。那天所有事情都很狼狽。聽大廚說,大哥還躲在角落哭了。

      爸爸很快又回來了。但是再一次出現(xiàn)的爸爸,沒有了往日的氣盛。他像是專門趕來看熱鬧的。他把職工宿舍最后面的空地圈了起來,和媽媽種一些花花草草。時間一長,花花草草倒是成了事業(yè),他以發(fā)展花卉養(yǎng)殖為主,到銀行申請了大額度低息貸款。小半年后花花草草開始小批量往外賣,最多一次,賣花賣了十五萬。

      媽媽除了種草,還是幫著陳師傅給廠里做飯。

      爸爸知道后一腳把媽媽踹到門外,爸爸叫媽媽把空地上的野草拔干凈,拔不干凈不準(zhǔn)進屋。媽媽蹲到草叢里拔,從中午拔到下午,拔完了空地的,又把花園里面的雜草拔了。爸爸跟我說,你叫你媽進來吃飯吧。我剛要出門,他說,你別說是我叫她進來。我喊媽媽吃飯,媽媽席地而坐著說,不用了,回去他還打我。

      媽媽渾身都濕透了,泛起濕漉漉的汗味。她問我,二哥到底哪天回來,不行你就陪我去一趟上海。

      醫(yī)生把媽媽身上切除的肉拿給我和爸爸看,爸爸說,好了,你媽媽該出來了。他語氣頗輕松,好像我媽媽只是我媽媽,而不是別的什么。

      當(dāng)晚陪床爸爸跟我說上半夜要我辛苦下,而他想回去睡會兒,我說你回去睡覺吧,我自己可以。我自己可以的意思是,今晚他不用來了。媽媽胳膊上插著止痛棒,夜晚七點多,她起來吐了會兒,再后來止痛棒也沒有止住疼。整個夜晚都在痛苦呻吟。

      呻吟聲總是殘忍地引我回到過去。我媽去廠里做飯,大哥騎摩托車載我和二哥去鎮(zhèn)上租片子,內(nèi)容不外乎日本爺們兒在外打拼,冷落了楚楚動人的妻子。妻子便勾引小叔子,勾引上門的修理工。還有兩部亂倫的。實際上,尚且年幼的我看幾分鐘就渾身不舒服,倆哥哥也是。我們都說,真臟,呸。

      大哥說,女人都臟,我討厭女人,討厭世界上的每一個女人。二哥說,咱們媽媽也是女人,我們也討厭她嗎?大哥說,不,媽媽不打咱們,得孝順?biāo)?。哎,誰打咱們誰就早死,你們最希望誰死?我不知道,只是一臉茫然地看著二哥,二哥笑笑說,你還不知道嗎,你心里想的也是這個人吧,真是明知故問。

      陪床的第二天,二哥背著迷你書包,度假那樣回來了。二哥要在上??佳?,要在上海工作,在上海買房子。大哥結(jié)婚買房子,爸爸支付了全款。二哥買房子,爸爸只拿得出首付。還是媽媽偷了他的存折,全款盤了套二室的小戶型公寓。二哥換學(xué)校,那個簡裝修的小房子又掛到網(wǎng)上,差不多等了一年,才賣出去。

      大哥握著容光煥發(fā)的二哥的手說,你這小子,混大發(fā)了?二哥瞧著病床上的媽媽,像是不認(rèn)識媽媽了,他沒進去,在走廊上遇見爸爸時,便像是兩個陌生人錯身而過。二哥開著女朋友的車載著我們轉(zhuǎn)了轉(zhuǎn)市里,遇上堵車,大哥問道,市里怎樣,可比得上上海。二哥不再是我印象中的二哥了,他大模大樣晃著手腕子上的機械表說,這里跟上海比,儂開啥玩笑。

      新開了幾家西餐廳,味道不算正宗,吃完飯大哥又安排K歌。二哥說,媽媽住院呢,不好吧。大哥說,沒事,請了兩個護工,一白一晚。雖然大哥這樣說,可我還是想回去看看,大哥寬慰我說,沒事,護工比我們伺候得好。爸爸也像是默認(rèn)了護工伺候得更好,像過去到車間巡視那般,到醫(yī)院里扎一頭也就走了。

      二哥看著我脖子上的麒麟說,外面賭石,你們知道吧?前段時間我入手一塊。玉麒麟、貔貅、龍成色都太一般,不值幾個錢。我和大哥湊上腦袋看他手機里的幾張石頭照片,期間遇上他女朋友濾鏡照便是倉促劃過去。二哥的女朋友是開當(dāng)鋪的,年紀(jì)比二哥大很多。大哥便搶先一步說,年紀(jì)大沒啥不好,起碼比我那口子體貼人。二哥說,你咋跟媽似的,用腚眼說話。大哥說,你在外面真是長上本事了。

      二哥許諾我和大哥,特意托人弄了套國宴的杯具??啥缁厣虾G?,把后備箱打開,取出兩套中的一套,只交到我一個人手里說,貨真價實哦。

      媽媽看不到他們,跟個小孩似的,跟護工要西瓜、香蕉一類的水果。護工買來,媽媽挑毛病說沒有果籃,而同病房的病友,床頭柜上擺著兩個水果籃。病友見狀,想送給媽媽一個,媽媽怕人笑話,沒有答應(yīng)。媽媽給了護工不少錢,于是病床前也有了鮮花、水果,還有太太口服液一類的補品。明明病友也看到媽媽給護工錢,要護工買來這一切,卻失憶那般跟病友說,是親人看望送來的。

      到了第三天,媽媽坐起來哭了一陣,哭完問我工作忙嗎,她說很快就回去了,她幾次夢見姥姥,姥爺,說是想她了,要她過去團聚。我叫她別胡說八道。我的媽媽活了大半生都沒有什么追求。她只會攢錢,很少花錢。當(dāng)媳婦時學(xué)會的炒菜,到現(xiàn)在還是這幾樣,廚藝沒有任何長進。她不逛街,很少趕集,不上百貨大樓,唯一一次跟著陳師傅他老婆買新年的衣服,在百貨大樓逛花了眼,結(jié)果迷路了走不出去了。陳老婆想問問售貨員,媽媽不讓,覺得丟人。媽媽非要憑自己的本事走出去。

      也是當(dāng)天下午她倆繞到了麥當(dāng)勞,我媽媽喝奶茶喝撐了,回家時吐在了人家公交車上。

      媽媽上學(xué)少,識字倒是多,很喜歡搬弄是非。我有陣子甚至懷疑她眼睛看到的景象,大概都是扭曲的。或者景象是真實的,最后經(jīng)她大腦,一切扭曲了本來面目。大哥、二哥都栽到過媽媽手里,栽得面目全非。我記得廠院門口堵著個油炸火腿腸的大叔,爸爸說,油炸的最臟,吃了致癌,勸我們哥仨不要吃。

      媽媽當(dāng)著我們拉開手包拉鏈說,三兒,走,給你買炸串。

      我說,不要了媽媽。

      媽媽叫嚷,咱還心疼你吃,非給你買不行。

      爸爸從里屋出來,他看了看我,看了看媽媽,扔給我五塊錢。他說,你去吃吧,我不是心疼你吃。你去吃啊。

      爸爸說完又一把奪過錢,他又看了看我們哥仨,然后沖著我的小肚子踹了一腳。

      我蹲下去不解地看著爸爸。爸爸說,你小子敢跟我瞪眼睛。他跳過來又是一腳。媽媽立馬抱著我哄我,爸爸說,說了臟你非要吃,說一萬遍了。我不是為你們好,我才懶得說。

      媽媽出院后在家里休養(yǎng)一段時間,說是休養(yǎng),免不了扛著鐵鍬、鋤頭,和爸爸挖坑掘土。到了飯點,還是自己炒菜做飯。她行為也古怪了很多,像個小偷,在我辦公室擦桌椅時,偷偷翻我電腦。她問我,網(wǎng)上能不能看到國外。我問她是要干嘛,她說,不看國外,只看到上海,能吧?

      爸爸看錢不嚴(yán),媽媽還會拿著爸爸的錢,給二哥匯款。匯到最后,二哥換了地址,電話也空了號,二哥像是憑空消失了。

      媽媽因為找不到二哥難受了一陣。二哥一考完研就準(zhǔn)備結(jié)婚了,他怕婚禮葬禮趕在一起。二哥問我們媽媽還能活多久,我和大哥都說不好說。這些事我們沒瞞住媽媽,媽媽又住了一次院。媽媽跟我說,她嫁給我爸的那天,我爸找了八輛吉普車,她從車窗往外看,看到了另一個新娘子。新娘子坐的是牛車,她就咯咯笑人家,根本停不下來。

      她說,女人當(dāng)新娘子,婚嫁的路上再撞上新娘子,是多么的不吉利呀。還真是那個新娘子要克死我。

      媽媽瘦了兩大圈,尤其剃了光頭之后瘦成了小猴子。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我的終身大事了。她說,你得找一個好的新娘子。

      我最后一次中招是因為為我流產(chǎn)的女孩子。我?guī)丶业念^一晚,媽媽給我們鋪床,還給女孩子打了洗腳水,媽媽和我說,別做安全措施,你看她以后不對你死心塌地。我想起當(dāng)時嫂子流產(chǎn)后,媽媽要他們分手。媽媽說,流產(chǎn)的女孩子帶給咱們家的都是霉運。

      這次媽媽住院,女孩子又來看她。倆人像是私房閨蜜,聊了幾個鐘頭,晚上訂了外賣倆人一起吃了,又聊,聊到同病房病友全部睡著了。媽媽跟我說這是好女孩,要我珍惜她。同時,媽媽跟女孩子分享了自己的憂愁,媽媽說,你畢竟打過胎,也是不吉利之人,我真怕害了我家老三。她說,阿姨您放心我禍害誰也不禍害老三。從醫(yī)院出來她把包摔到地上,用高跟鞋踩著說,你媽早點死吧。

      后面那幾天,我借了小三輪,帶著媽媽到處找小公園看花看草。媽媽說,你爸爸每天種花種草,我早看夠了。改成和她看河邊新抽芽的柳條子,看新建廣場上的秧歌隊伍,看因為村落規(guī)劃遭到遺棄、幾年后卻申報了文化遺址的老房子。很快把小縣城邊邊角角、破磚殘瓦、水溝子都看了個遍,也為動物園里一只愛鬧騰的小猴子,帶給媽媽十分鐘的快樂而欣慰。已經(jīng)很久看不到媽媽這樣笑了,我想投食喂那只猴子,遭到管理員拒絕后,我還是扔了兩百塊錢到猴籠里。

      這是開始,后面幾天在小縣城得到的生活,都是重復(fù)前面的幾天。媽媽在開得正艷的花壇前駐足說,最好的死法,就是睡一覺醒不過來了。你姥姥就是這樣,沒有痛苦。我問媽媽想不想見二哥,我想帶著媽媽去上海見見二哥。媽媽說,你二哥最有出息,他在大城市,我得再做一身新衣裳。

      真的去訂做衣裳,她又不想做了,說不如留著錢做身老衣裳,公事的時候給她穿一回。她瞅著鏡子,眼睛早已是熬干了的燈芯。盤算來盤算去,只給我做了身西裝。

      啟程前,陳廚子下了碗肉湯圓,我和大哥端著碗站著吃完。爸爸叫我別折騰,大哥也說,媽媽的身體吃不消的。

      爸爸塞給我一筆不小的錢作為路途的費用。我問爸爸去嗎,他看了看大哥,這時空調(diào)轟隆隆響,倆人面皮都在轟隆隆中震顫著。他說空調(diào)壞了,等著人修。我們從家里出發(fā)時,我又看見了媽媽嘴角的笑意。她說,你爸爸沒帶我出過遠門。走得最遠一次是早年間,你姥爺騎自行車帶我去看海,騎了整整一天。我離了家就不知道東西南北,到了海邊已經(jīng)是晚上什么都看不到。

      我知道她頭暈得厲害,說一會兒話就睡著了。等見了江湖,等我再想起媽媽,媽媽已經(jīng)過世了。

      二哥結(jié)婚時只給了我一通電話,他說和妻子商量好了,旅行結(jié)婚,不打算回來。我用一只腳蹭了蹭另一只腳,他說已經(jīng)把那條能騰云能駕霧的玉龍還有一部分錢寄來了,他會慢慢地全部還給爸爸。我嘴上說,知道了,你還吧。可想來想去還是不想再把龍還給爸爸。爸爸已經(jīng)找人兩次上門修空調(diào),每次修好了,都是隔天恰到好處地壞掉,他把二哥的錢塞進里兜說,就是在坑人,明顯是坑人。

      我找到大哥,他問我,老頭子找你要葬禮費沒有?

      見我在想事情,大哥就說,三個兒子呢,欺負(fù)我一個人是不是。

      他一直把玉貔貅揣在懷中養(yǎng)著,他有點不想給我。他倒是像他的貔貅,成色一般,有口無肛。

      我要把貔貅、龍、麒麟埋到媽媽墳里,讓它們每天陪伴著媽媽。

      有了這個想法之后,我想起來一個故事,媽媽在世時講的,說是夜晚老太太拄著拐棍回家,一個妙齡少女往左往右擋著她,她拿起拐棍就打。少女擎住拐棍拉著她走路。拉了兩步,老太太停下,少女也跟著停下。索性不走了。旁邊正好是一口井,老太太就想蹲在井口吧,天一亮總有村人來打水。等天微亮少女就不在了。村人打水時問她,你是哪里人呀。她自報家門,人家差點驚掉下巴。

      原來一夜之間,她跨過了一座大山。

      (責(zé)任編輯:王建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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