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建人
清代康熙年間,貴州省纂修通志共有兩部,康熙十二年(1673)一部,康熙三十一年(1692)一部。前者由曹申吉修,潘馴、吳中藩等纂,經(jīng)過發(fā)凡起例、擬目立篇、資料采集、刪冗補闕及版雕等步驟,于康熙十二年(1673)初冬成書;后者由衛(wèi)既齊修、薛載德等纂,后又于康熙三十六年(1697)由閻興邦增補,吳中藩、周起渭修訂。后世史志專家為區(qū)別此二志,稱前者為“康熙前貴州通志”,也稱“曹本《貴州通志》 ”;稱后者為“康熙后貴州通志”,也稱“衛(wèi)閻本《貴州通志》 ”。曹本《貴州通志》成書后,就遇到吳三桂反清的軍隊進入貴州,以致該志雕板被毀。該志流傳極少,《四庫全書總目》也不載錄。
貫通古今 集眾之功
曹本《貴州通志》的纂修,政治背景較為復雜。明清易代之際,連年戰(zhàn)亂致生靈涂炭,流民失所,經(jīng)濟凋敝。至康熙初年,天下雖定,但各種矛盾,尤其是民族矛盾,盤根錯節(jié)。清廷統(tǒng)治者亦深明“馬上打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及“與民休息”之理。順治元年(1644)7月,多爾袞為了緩和各種矛盾,提出“嘉與維新”的施政措施,具體為:省刑罰、薄賦稅、懲貪吏、禁擾民、禁投充,以此與民休養(yǎng)生息。清廷此舉成效卓著,民族矛盾有所和緩。與此同時,想要統(tǒng)治幅員如此之遼闊、物產如此豐饒的國家,需要深入了解各地山川風物,才能制定更適宜的措施以加強統(tǒng)治。那時候,清廷統(tǒng)治者也需要顯示他們的宏大氣度以及“盛世”景象,以獲得民心。盛世修史,纂修地方史志為得體的選擇。在這些因素共同起作用下,康熙十一年(1672),保和殿大學士衛(wèi)周祚上疏倡修《一統(tǒng)志》:“各省通志宜修,如天下山川、形勢、戶口、丁徭、地畝、錢糧、風俗、人物、疆域、險要、宜匯集成帙,名曰通志,誠一代之文獻,然迄今各省尚未編修,甚屬缺典,何以襄我皇上隆盛治乎?除河南、陜西已經(jīng)前撫臣賈漢復纂修進呈外,請敕下直省各督撫,聘集夙儒名賢,接古續(xù)今,纂輯成書,總發(fā)翰林院,匯為‘大清一統(tǒng)志’。”朝廷批準了,于是下令各省“纂輯通志”。
其實,早于清廷下詔各省修纂通志,貴州巡撫曹申吉、貴州承宣布政使潘超先、貴州提刑按察使張文德等都已深知貴州省志乘之匱乏,而明代貴州建省不久所修通志(弘治)《貴州圖經(jīng)新志》及稍后的(萬歷)《貴州通志》等雖然還有存世,然而已很難找到,與亡佚無異。譬如,曹申吉之《貴州通志序》就有如下記述:
“上御極之十年,予奉簡命來撫黔,間以暇日,閱明撫臣郭青螺先生所輯《黔記》,慨然識前代治亂之由,嘆撫馴之不易。獨明季載籍,詢諸遺老,而其事亦少缺矣。伏念我國家底定西陲,載逾星紀,其豐功偉烈、深仁厚澤,不可不書,方欲撰成述編,用重典冊,既而上允部議,令天下纂修國志,則益思所以塞宸渙、示來茲?!?/p>
曹申吉于康熙十年(1671)奉命來到貴州任巡撫,其時便“方欲撰成述編”,而朝廷之詔乃于康熙十一年(1672)所頒,時間上晚于曹申吉萌生修志之念。潘超先于其《貴州通志序》中的記述,也佐證了曹序記述的準確性:
“惟黔省戈燼之后,文獻無征,前經(jīng)撫憲檄趣郡邑各修厥乘而未獲卒業(yè),茲則凜承綸綍莫敢或遑,必詳必核期于對揚天子之景命,超先奉檄開局,廣延耆彥采輯舊聞,旁搜散佚凡六閱月,草創(chuàng)告成。其間筆則筆,削則削,實勤撫憲曹公之心目,考訂靡遺,共計三十三卷?!?/p>
曹、潘二人感受相同,皆因黔地于明代《黔記》之后“文獻無征”而深感缺憾。曹申吉作為封疆大吏,主政一方,自然負有為地方修志之重責。張文德也于《貴州通志序》一文表達了因貴州省志乘匱缺而抱憾之意:之手,而是集數(shù)十人之功。
嚴謹編纂 守正創(chuàng)新
曹本《貴州通志》共三十三卷,前有曹申吉、潘超先、張文德、王延陶之序四篇,略述本志纂修之背景、作用、意義;次有“修志姓氏”緊隨,臚列本志修纂?yún)⑴c者,有鑒定、總裁、提調、監(jiān)修、分纂、編輯、校訂、督梓等職分,共計 59人;又次為《貴州通志凡例》,記載了本志綱目數(shù)量、架構原則、文獻取舍原則等;再次之則為目錄,后為正文。正文中每篇前均有數(shù)十至百余字小引,略述是篇主旨及立篇目之緣由、意義。
志乘編纂有編纂規(guī)范,曹本《貴州通志》的編纂雖多因循舊例,但有創(chuàng)新之處。較為突出者,當數(shù)“土司”一篇所附之“蠻僚圖”。該圖有數(shù)十幅之多,描摹介紹了苗族、布依族、彝族、水族
“戊申之歲,文德承乏黔臬,欲識其風土故實而無可得。取方輿諸書一檢閱之,復寥落無幾,及抵黔訪求故府,僅得明撫軍郭青螺先生《黔記》抄本,而殘缺過半,意欲赍油素征耆獻草就一書而鞅掌未遑。”
明清鼎革之際,貴州受戰(zhàn)亂深刻影響,文人寥落,文獻殘損。曹申吉先是萌生了修志之念,后又受朝廷之詔修志,必然會殫精竭慮。頗為意味深長的是,曹、張之序皆提及明代以一己之力纂著貴州省通志的郭青螺。郭青螺即郭子章,明萬歷二十六年(1598)巡撫貴州,并撰著“貴州通志”——《黔記》?!肚洝烦蓵诿魅f歷三十六年(1608),所記之事也終于這一年。從那時開始,一直到清康熙十年(1671)曹申吉到貴州任巡撫,已起過六十年。這六十年間,由于政權的更替,貴州再未修纂通志。
盡管朝廷有諭旨,然而纂修一省通志,僅憑三兩人之力于朝夕間難以完成。在巡撫曹申吉的主持下,潘超先、張文德等經(jīng)過籌備,于康熙十二年(1673)正式“開局延儒,旁搜博采,以及剞劂讎?!保◤埼牡隆顿F州通志序》),半年即“草創(chuàng)告成”(潘超先《貴州通志序》)。翻檢曹本《貴州通志》的幾篇序言,有“掇墜補殘,抑浮削冗”等語;再加上各府、州、縣長官多充任分纂,可證該志從文獻之搜集,至連字成句、連句成篇,最后綴篇成帙,并非只出于數(shù)人或十數(shù)人等貴州世居少數(shù)民族的先民,并附文字簡明扼要地介紹了其所居住區(qū)域、服飾、喜好、性情等。其圖筆觸細膩,所繪人物頗具神韻,對于研究清初貴州的民族風俗文化、生產生活、經(jīng)濟物產等價值極高。在(弘治)《圖經(jīng)新志》、(萬歷)《貴州通志》、《黔記》等明代貴州志乘中,均無此類配圖,可見貴州地方志中這一類圖當從曹本《貴州通志》開始。不過,在(乾?。顿F州通志》中,卻無此類插圖。據(jù)文獻記載,(乾?。顿F州通志》編纂者注意到了曹本《貴州通志》所附之圖,但以為各少數(shù)民族“性情風俗備于紀載,不必按圖考索”,于是將其刪掉了,甚為遺憾。曹本《貴州通志》作為清代貴州首部通志,其中仍收存頗多彌足珍貴的原始文獻,特別是補足了萬歷三十四年(1606)至康熙十二年(1673)間的貴州史事,價值獨特。譬如,清初貴州土司林立,該志特辟“土司”一卷,專題記載其時貴州土司之狀況,文獻價值較高。
如前所述,曹本《貴州通志》于康熙十二年(1673)夏正式延請碩儒開局修纂,冬天修完,耗費不過半年時間。就一部洋洋幾十萬字的志書而言,半年成書不可謂不倉促。張文德《貴州通志序》對該志評價甚高。但縱觀其書,張文德所言并不客觀。乾隆六年(1741),鄂爾泰等人修纂了《貴州通志》。該志皇皇百余萬字,《四庫全書總目》認為其“詳于舊本遠矣”。“舊本”當指前后兩部(康熙)《貴州通志》,此語也側面道出曹本《貴州通志》之不足??傊?,曹本《貴州通志》所存文獻翔簡不一,部分卷章篇幅懸殊。譬如,“藝文”為四卷,庶幾占全書四分之一;而“方伎”為一卷,僅有一葉,等等。此外,一些卷為纂者強立,譬如“帝王”卷,僅記明代建文帝朱允(炆)、楚昭王朱楨,清代信郡王鐸尼、平西親王吳三桂,亦只有一葉,實無立卷之必要。而“藝文”四卷,體例不甚嚴謹,舉凡序、記、檄、議、引、志略、跋、文、碑記等,不辨良莠,一并收錄,若文章之匯抄。 于此也可見出其草率粗疏。
保存史料 惠及后人
曹本《貴州通志》纂成后貴州即遭吳三桂兵亂,以致“版盡毀署中,僅遺抄本,又多殘缺舛訛,不足以資考據(jù),垂永久也”(董安國《重修貴州通志序》,載衛(wèi)閻本《貴州通志》),而《四庫全書總目》《清史稿 ·藝文志》等權威目錄學典籍也不著錄。本志此次收入《貴州文庫》影印出版,以貴州省圖書館藏影抄本為底本。該本首篇序前有四十余字題跋,獨占一頁,介紹了其由來: “(康熙)《貴州通志》,黔中久已絕版。凌惕安屬借北平圖書館藏本景鈔。民國二十三年十二月啟鈐記?!辈⑩j白文篆印一方。啟鈐即朱啟鈐,號蠖園,貴州紫江(今貴陽開陽)人。經(jīng)對比,該題跋與朱啟鈐其他墨跡書風一致,當為其手跡無疑。
民國 23年(1934),朱啟鈐正于北平任中國營造學社社長,但仍致力于搜集、整理貴州地方文獻。其所提及之凌惕安,貴陽人,號筍香室主,貴州近代歷史學家、藏書家,曾任貴州文獻委員會副主任,著有《咸同貴州軍事史》《鄭子尹先生年譜》等書。該底本當為朱啟鈐從北平圖書館借出并雇人手抄后,輾轉送達凌惕安手中珍藏。凌惕安于 1950年故去,其所藏古籍文獻、手稿歸于貴州省圖書館及稍后建立之貴州省博物館,曹本《貴州通志》則存于省圖書館。檢視全書字跡,此底本影鈔出自數(shù)人之手。抄畢后,還專門進行了校讎,原書錯訛處校者記于直排方格稿紙后附于該書,題為 “《貴州通志》校記”,共 25頁,校者署名韓仲文;部分頁面中,存或紅或黑之色筆對個別字進行校正,當為對抄寫筆誤的校改。此外,影鈔者還對該稿缺頁處進行梳理,編為“《貴州通志》缺頁一覽表”附于書末。
概而觀之,曹本《貴州通志》雖草率成書,且不足處頗多,然瑕不掩瑜,其在文獻保存方面自有不可取代的珍貴價值。其付梓后幾近佚亡,命運多舛,幸得朱啟鈐、凌惕安等鄉(xiāng)先輩孜孜不倦之搜集,才得以將此較佳之版本存留至今,使桑梓后學得睹全貌。今既遇良機,收入《貴州文庫》以原本再造形式影印出版,不能不說乃澤被學林之舉。(本文據(jù)影印曹本《貴州通志》前言刪改而成,小標題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