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申

昔日的京城內(nèi)外，曾經(jīng)擁有著不少座“馬神廟”。在這些廟宇之中，就有位于景山東街的馬神廟。當然，于晚清時候，這里早已不再是祭祀馬神的場所，亦非乾隆朝純惠皇貴妃的四女兒和嘉公主之府邸。曾經(jīng)輝煌一時的“馬神廟”與“公主府”，皆如過眼云煙一般，只留存在京城民眾的記憶深處。

馬神廟的過往且不去講。只道幾句“四公主府”的舊聞。這位門第顯赫的公主，由于出生之后，其手指間有蹼相連，呈佛手狀，因此被坊間稱作“佛手公主”。要說起來，這也是位紅顏薄命的公主。雖然她有個好父親，亦有個聞名華夏的丈夫，然在其下嫁福隆安之后未久，便撒手紅塵。此時，為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

福隆安是何人？此人為乾隆朝內(nèi)閣大學士傅恒之子。傅恒出身名門，他的姐姐乃是被乾隆帝一生摯愛的孝賢純皇后富察氏。據(jù)說，富察氏與乾隆帝少年成婚，她姿容窈窕，性格恭儉，這就使得乾隆帝對她“每加敬服，鐘愛異常”。待富察氏去世后，乾隆帝甚為悲痛。為了籌辦皇后的葬禮，本就好大喜功的乾隆帝更是不惜耗費精力與資財，以致操勞過度。

作為富察氏親侄子的福隆安，蒙乾隆帝的恩寵，歷任兵部尚書、軍機處行走、工部尚書，襲封一等忠勇公。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福隆安迎娶了乾隆帝的第四女和嘉公主，且成為傅恒家族內(nèi)新一代的皇親國戚。現(xiàn)如今，和嘉公主墳的石牌坊尚且矗立在京通快速路南側(cè)。而牌坊后的石翁仲等，則被移至朝陽區(qū)的中國科舉匾額博物館門前。

世間沒有不散的宴席。在四公主去世后的百余年時間內(nèi)，和嘉公主府逐步衰敗。及至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由光緒帝下旨，決定在該府邸的基礎(chǔ)上興建京師大學堂。

京師大學堂的首任學正孫家鼐，乃是“經(jīng)世致用”思想的傳承者。光緒四年（1878年），時任江西學政的新派人物陳寶琛上書朝廷，請示以明末清初思想家黃宗羲、顧炎武從祀文廟，議者多數(shù)反對，認為此二人與理學正統(tǒng)相去甚遠。然作為光緒帝師的孫家鼐、翁同龢等再度上奏，才得到朝廷批準。及至甲午戰(zhàn)敗，孫家鼐又于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憤然提出：若要振興中華，必先注重科學，興辦實業(yè);國家欲富強、民族要興旺，首先就要開辦學堂。當然，孫家鼐與維新派的康有為、梁啟超等人在政治與思想主張方面還是有所區(qū)別的。經(jīng)過多年的觀察，孫家鼐更傾向于“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在此方面，他與張之洞可算“知音”了。

盡管與戊戌變法保持著一定距離，但在“戊戌政變”之后，孫家鼐并不贊同“廢帝立儲”廢棄全部新法。由于同慈禧太后的想法很不一致，孫家鼐一氣之下辭職返鄉(xiāng)。待清末新政推行之時，才重回政壇。

雖未受到戊戌政變的觸動，京師大學堂的日子亦不好過。待庚子國變突起，已于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擔任管學大臣的許景澄，因反對與列強開戰(zhàn)而被慈禧太后下令處死。許景澄，乃是同治七年（1868年）的進士。光緒十年（1885年）許景澄作為出使法、德、意、荷、奧五國大臣，且于次年（1886年）兼任駐比利時公使。其出使期間，主持勘驗接收“定遠”等艦，并根據(jù)考察德比等國兵工廠的經(jīng)歷，撰成《外國師船表》一文呈遞朝廷，以供建設(shè)海軍之用。光緒十六年（1891年）又任出使俄、德、奧、荷四國大臣，且被擢升為內(nèi)閣學士。由此可見，許景澄還是一位具有新思想“開眼看世界”的官員。若非遭遇“庚子國變”，此人主持下的京師大學堂，或有一些改革之風。

及至清末新政全面展開的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清廷又下旨恢復了因“庚子國變”而停辦一年有余的京師大學堂。此時，一個名叫張百熙的人，以主角身份出現(xiàn)在京師大學堂的“大舞臺”上。秉持“中體西用”思想的張百煕，此時成為了新的管學大臣，負責重建京師大學堂的各項事宜。為此，張百煕主持擬定了《欽定京師大學堂章程》，將大學堂分為大學預備科、大學專門分科與大學院三級。

張百熙確有“伯樂”之才。早在其主掌京師大學堂之前，張百熙便因“濫?？涤袨榈取?，而被“部議革職”，只是朝廷“加恩改為革職留任”。在其負責京師大學堂事宜之后，為了聘請桐城派學者吳汝綸擔任總教習，張百熙甚至跪在地上不起來，死說活說地讓吳汝綸出山。據(jù)著有《退思軒詩集》的晚清學者李肖聃所言：張百熙特別喜歡提攜后進，以致在他去世后，其門人還在歌頌他。李肖聃講，清代只有過五位謚號為“文達”（死后由朝廷追謚）的文官，張百熙便是其中的一位。

復校之后的京師大學堂，除了國內(nèi)的人才培養(yǎng)之外，還向日本與歐美國家派出留學生。至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京師大學堂的師范館，還專程前往山東煙臺等地進行實地考察，從而開創(chuàng)了教學考察之風。

張百熙是個新舊參半的人物，他有著進步的一面，也具有歷史的局限性。張百熙主掌京師大學堂的時期，雖然推動了大學堂的發(fā)展與革新，但畢竟做得還不夠。

昔日的京師大學堂，實乃國家教育機構(gòu)與最高學府合二為一的產(chǎn)物。當科舉制度被廢除后，本與國子監(jiān)互不隸屬的京師大學堂，便基本上承繼了國子監(jiān)所轄之事。而此時進入大學堂內(nèi)“深造”者，皆為新科進士，這就類似于以前入選翰林院了。于是，來這里就讀的學生，便都以進士公自居。然大學堂內(nèi)的教職人員，則稱呼這些學生為“老爺”“大人”。據(jù)說，在上軍體課的時候，軍體教師所發(fā)出的口令皆為“大人向左向右轉(zhuǎn)”“老爺齊步走”之類，令人啼笑皆非。其實，這樣稱呼也算順理成章，畢竟多數(shù)學生的官銜，都是要超過授課教員的。

在大學堂內(nèi)讀書的學生，會按照學習成績之優(yōu)劣，而每月領(lǐng)取數(shù)額不等的膏火銀。其數(shù)額從第一等的二十兩，至第六等的四兩。須知，晚清時代的七品文官（縣太爺），薪水亦不過三兩七錢。由此看來，在大學堂里當學生確實是件優(yōu)厚的“差事”。

民國元年（1912年），清朝學部改為教育部，同盟會元老蔡元培成為教育總長，編譯過《天演論》的嚴復擔任了大學堂總監(jiān)督，京師大學堂的面貌才開始再度改觀。至當年五月，京師大學堂更名為北京大學，且被冠以國立二字。

當我步入今日的馬神廟，發(fā)現(xiàn)此地還留下了昔日公主府邸的不少遺跡。與此同時，尚有晚清民國時代的西式小樓及平房宿舍區(qū)。雖于我眼中，見到的只是人民教育出版社的職工及其家屬;然在我的頭腦里，卻不斷片地浮現(xiàn)出作為高等教育近代化開啟之地的舊時景象。北大，你的源頭便是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