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漢光
初中畢業(yè)后,我一時沒事干,父親就帶我進山保護莊稼。開春的時候,父親在山里種了很多紅薯、木薯、玉米,現(xiàn)在已經(jīng)豐收在望。父親說,山里有野豬,常在夜晚出來糟蹋我們的莊稼,他一個人斗不過野豬,急需個幫手。
斗野豬,這太刺激了,于是我興奮地跟父親進了山。我們在山坡上搭了個草棚住下來,展開了莊稼保衛(wèi)戰(zhàn)。
父親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桿獵槍,夜幕降臨以后,就時不時對空放一槍,槍聲嚇得野豬一晚都不敢出來糟蹋莊稼??墒菐滋旌?,野豬就摸清槍聲是虛響的了,即使槍響,竟也照樣來吃我們的紅薯和木薯。
敵變我變,我和父親只好改變戰(zhàn)術(shù),天黑以后到莊稼地埋伏。父親交給我一個手電筒,叮囑我聽到野豬來了的聲音就照射。我們躲在草叢中一動不動,靜待野豬的到來??梢柏i遲遲不來,直到下半夜,我倆的身上已經(jīng)被蚊子叮起無數(shù)疙瘩,才聽到莊稼地沙沙作響。
我小聲說:“好像是野豬。”
父親說:“快照?!?/p>
我用手電筒對著那沙沙聲一照,一個黑影“嗖”一下就躥進了樹林。黑影進了樹林,父親的獵槍才“砰”一聲響起來。
我埋怨說:“爸,你怎么不打快點?”
父親說:“已經(jīng)是最快的了。”
此后我們還去埋伏過幾個晚上,可野豬變得更精明了,它好像能聞出我們的氣味,我和父親在這邊埋伏,它就在那邊下嘴。害得我們白白喂了幾個晚上蚊子。
父親生氣地說:“我非得打到它的老窩去!”
第二天,我和父親帶上干糧,循著野豬留下的蹤跡往山里搜尋。一路盡是茂密的雜草和荊棘,我和父親都被割傷了皮膚,劃破了衣服。正在我們要放棄的時候,忽然聽到“吱吱”的叫聲。我們循聲尋找,很快就找到了野豬的窩。窩里有幾頭小野豬,正在“吱吱”地叫喚,可惜不見母野豬。我和父親把這幾頭小野豬抱回了住處。
我們住的地方有一個大石坑,有幾米深,四面是直立的石壁。我們把小野豬放到石坑里,想讓母野豬嘗嘗著急的滋味。
出人意料的是,母野豬很快就追來了。我們趕緊跑進草棚,父親拿獵槍,我拿棍棒,準備跟母野豬大戰(zhàn)一場。奇怪的是,母野豬對我和父親竟然視而不見,它繞著石坑,一邊打轉(zhuǎn)一邊叫喚,坑里的小野豬也在吱吱叫個不停。我猜母野豬肯定在跟它的兒女們說話,可惜我聽不懂野豬的語言,不知道它們在說些什么。
這是消滅野豬的大好機會,父親裝彈,瞄準,正要射擊,母野豬卻凌空一躍,縱身跳到石坑里去了。那么深的坑,母野豬跳下去后,是不可能再跳出來的,想不到竟有這么傻的野豬。
我抱起一塊石頭,正要過去砸向野豬,就聽到父親大喊:“小心!”
我回頭一看,呀!又一頭野豬沖過來了,像一頭發(fā)了瘋的公牛。我趕緊丟下石頭,和父親爬到高崖上躲避。
新來的是一頭公野豬,它比母野豬聰明,繞著石坑轉(zhuǎn)了兩圈,就瘋狂地叼來樹枝、雜草、石塊往坑里扔。母野豬在坑里把公野豬扔下去的東西堆起來。照這樣下去,要不了幾小時,它和小野豬們就能死里逃生了。野豬逃生,就是我們的災難。父親又舉槍瞄準,“砰”的一聲打中了公野豬。公野豬狂怒地向我們沖過來,我和父親站在高高的懸崖上,公野豬徒勞地叫了幾聲,只好折回去繼續(xù)填坑救它的妻子和兒女。
父親不斷裝彈射擊,公野豬竟毫不畏懼,在槍口下奮不顧身地拼命填坑。它的背上中彈了,肚子中彈了,后腿中彈了,滿身是傷。公野豬終于跑不動了,它踉踉蹌蹌的,卻依舊沒有停止填坑??永锏哪敢柏i卻不配合了,它一個勁兒地向公野豬叫喚。
我有點兒莫名其妙,疑惑地問父親:“母野豬叫喚啥呢?”
父親說:“它在讓公野豬逃跑。”
公野豬卻絲毫沒有獨自逃跑的意思,眼看它就要死在槍口下了。母野豬忽然撲向小野豬,張著大口咬下去,一頭小野豬慘叫一聲就不動彈了。母野豬咬死了一頭又一頭,一會兒就把幾頭小野豬全咬死了。母野豬的殘忍使我震驚,更讓我震驚的是,母野豬自己后退幾步,鉚足力氣一頭撞向石壁,伴隨著一聲悶響,它轟然倒下,也沒有呼吸了。
妻子和兒女都死了,公野豬再填坑已經(jīng)毫無意義,照理它應該逃走??墒撬谑舆呫墩艘幌拢购敛华q豫地跳了下去。
我和父親都驚呆了。
野豬一家死得如此壯烈,實在讓人動容。我和父親把那個石坑做了野豬的墓室,鏟土填石,壘成一座高高的野豬墳。父親還特意買來一疊紙錢,在墳前燒祭。
祭過野豬后,父親就撤到山外,再也不在那里種地了。不久,我就回到學校讀高中,人雖在教室,卻常常想起山里的野豬。
小籠湯包摘自《農(nóng)村天地》